當手指終於恢復知覺，馮已經可以隨意行走而不跌倒。雖然傷口仍然疼痛，但已是可負荷的範圍。他漫步走向觀景臺，黑夜已經籠罩大地，戰火的悲痛彷彿也在這時候湧現。
他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馮其實不太確定，這場戰爭的出發點原本是為了人民，為了討伐特瑞威爾的塔斯里安•歐克。但此刻，他不知道這種結果與仇恨是因為他的私欲還是什麼。
握緊拳頭，仍然有些無力，但也足夠痛毆別人。為什麼那位女巫對他的影響力這麼大？他不能理解，自從第一次見到女巫他就覺得恐懼，害怕在心中攀升的慾望吞噬自己，她的雙眼就像一面鏡子，裡頭展露的全是他的慾望。
他害怕別人也能因她而知曉他的慾望與恐懼。女巫總是有著妖言惑眾的能力，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中了她的魔咒。
「陛下。」女巫的聲音一出，馮訝異的轉身，卻發現她不只一人。
看起來悲傷至極而且雙眼空洞的塔斯里安，特瑞威爾的歐克國王出現在女巫身旁，他手上的長劍閃爍與女巫雙眼同樣色澤的光芒。
「我將你們所要的人帶來了。」女巫用單調的口吻說道，彷彿這是早已會發生的事。她退到房中，讓他們兩人面面相覷。
馮悄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而塔斯里安瞪視著他，憤恨猶如瀑布噴濺而出。沒多久，他突然發出讓馮頭皮發麻的笑聲，眼淚流出的霎時，他認為眼前的這位國王發瘋了。
他張開雙手，彷彿是要展示著什麼。「該死的眾神！我終於自由了！離開了那金碧輝煌的鳥籠！」塔斯里安大笑，接著拿劍指著他，表情瞬間黯淡。
「而你卻一次又一次告訴我幸福的代價多麼嚴重。」
什麼？
「你在說什麼？」馮皺眉，試著再與他拉開距離。他們開始繞圈，但塔斯里安彷彿知曉他的意圖，始終擋在進入房中的入口。
他對馮的疑惑嗤之以鼻。「噢，你還真是有夠自以為中心。你總是那麼完美，是個多好的國王。什麼事都擅長，又受萬人景仰，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告訴我，我是多麼的卑微，那樣你還不滿意嗎？
你，大名鼎鼎、不可一世的馮•迪諾瑪斯竟然還私藏女巫！私藏原本屬於我的東西！現在甚至奪走了我唯一的摯愛！不得不說，你真夠貪婪！迪諾瑪斯。」
這個瘋子在說什麼瘋話？
「我天殺的聽不懂！」馮吼道。該死，他一直擋在入口！
塔斯里安猛然皺起整張臉，像是被人毆打般扭曲了整張臉龐，淚水滑落他悽慘的面容。「你派人殺了我的妻子！我的莉瑞安娜！」
馮瞬間愣住，什麼？他從沒——
「噢，拜託。不要那麼震驚，你太不擅長演戲了，迪諾瑪斯。你不是我，需要戴著面具隱藏感受。」塔斯里安低下頭，聲音低沉下來，聽起來無比空洞。
「獵食者永遠不能明白獵物的感受。如同貴族永遠不知道窮人的卑微。」
馮堅決的搖頭。「我沒有殺你的妻子。」
這句話讓那位傷心欲絕的國王脫離了理智，當利刃揮砍過來時，馮連忙閃過攻擊，一股刺痛貫穿卻他的腹部，未復原的傷口使他行動十分不順暢。
塔斯里安在他閃過攻擊時立即反手往上一揮，逼他必需低頭才能躲過，馮咬牙忍住痛苦。
「閉嘴！是你殺了她！」塔斯里安低吼，猛然踹了他一腳。馮跌倒在地，身子滑向觀景臺扶手，他瞥見後方就是幽靜的山谷。該死。
他試著爬起，但塔斯里安卻再次踢他，他只能護著頭直到攻擊稍微停止。疼痛從四面八方而來，讓他腦袋腫脹而混亂，憤怒燃燒他的胸口。
當攻擊稍微停止時，馮馬上抓住他的腳，使塔斯里安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他立即踢掉塔斯里安握在手中的劍並且抓起，接著將他整個身子舉起反置在扶手前方。
「諸神為證，我——沒——有——殺——她。我發誓。」馮咬牙切齒的說，染血的雙唇嚐到疼痛。塔斯里安抿緊唇瞪著他，雙手抓著掐住脖子的他的手。
原本馮以為塔斯里安會反抗，但他只是閉眼呼氣。「就算發誓，那個士兵穿著也是屬於湖之國的，你要我怎麼相信那不是你或是你的臣子策劃的？」
「我從不做骯髒勾當，我也不會逼迫別人。」
聞言，塔斯里安只是對他的回答露出諷刺淺笑。「但你仍然逼迫我邁步，爭奪那個危險的慾望。」
馮不理解他的話，更不清楚此話埋藏的含義。為什麼塔斯里安這麼執著於他，這麼渴望奪回女巫？
當他想要從塔斯里安的眼中揣測時，對方的視線早已看向馮的後方，而嘴角的笑容已蕩然無存，彷彿不復存在，眉頭緊皺的似乎就要眉心迸裂。
正當馮懷疑他的表情為何慘白時，塔斯里安的雙眼突然透露一股讓馮困惑的領悟之情。
「天啊，諸神在上。」馮聽見他絕望喃喃。
「什麼？」他皺眉問道。
他仍然瞪著後方，馮立即回頭一看，那雙銀眸毫無溫度的回視他的目光。在緊繃的寂靜之中，塔斯里安猛然高聲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天際，猶如烏鴉淒厲的悲鳴。
「妳殺了她！」他努力想要掙脫馮的掌控，全身顫抖的似如離水的魚。眼淚竄出他的眼眶時，馮震驚住而鬆了手，為此塔斯里安重心不穩的跌倒在地。
看著那位國王狼狽哭泣、對地板吼出失去愛妻而痛徹心扉的悲痛時，他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誤會了塔斯里安•歐克這個人。
記憶以來，他總是認為那位弱不禁風的王子一無是處，但此刻，他卻為已成為國王的他感到尊敬，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對自己說這些話。
但你仍然逼迫我邁步，爭奪那個危險的慾望。
塔斯里安並非軟弱，他的積極與勇氣是無人能敵的，就算是馮也是一樣。他怎麼會用這麼短淺的目光去評斷這樣的一個人？
他看著塔斯里安終於踉蹌的站起身子，憤恨的看向女巫，那股冰冷充滿強烈憤怒與絕望的神情讓他不禁頭皮發麻。
「是妳......妳殺了莉瑞安娜......是妳做的！」他尖叫。馮震驚的看向女巫，不敢置信這一切的發生。
即使遭到指控，女巫仍然面無表情，只是看著他們。
「怎麼會——為什麼？」他皺眉用百思不解的口氣問道。塔斯里安扒著頭髮，轉頭對他大笑出聲。
「諸神啊！你還沒發現嗎？迪諾瑪斯。該死的想一想！因為她，災難才開始。而我們之間的仇恨、慾望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明顯？為什麼我們會突然發動戰爭？這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女巫——梅勒琳娜！」
馮震驚不已，腦袋一片空白。他看著女巫。「那——怎麼可能？為什麼妳要——我們跟妳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她是個女巫！她用巫術殺死了我的妻——」塔斯里安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就被舉起懸在空中。
馮震驚萬分的看著他在空中掙扎，從喉嚨處出現了彷彿被人掐著的跡象，臉龐漲紅，他發出窒息的咳嗽聲音。
大事不妙，這樣下去塔斯里安就要窒息了。「放開他！」他知道只有誰有這種可怕的力量，他大聲命令。儘管如此，女巫沒有回應，冷酷的表情表達了她無聲的拒絕。馮著急的咒罵。
「該死！梅勒琳娜！放開他，他快死了！」
猶如巨人般粗啞而巨大的吼叫聲猛然竄出。他震驚的看著女巫首次展開怒容，憤怒不已的吼道：「不准——永遠不准——呼喚我的名！你沒有資格！」
下一秒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如同木偶一般的塔斯里安往觀景臺外拋出。該死的老天！
「歐克！」馮驚慌失措的大喊，身子立即往外一探，還好的是，塔斯里安還沒墜入深淵之中。
他咳嗽吃力的正抓著觀景臺底下的一枝藤蔓，雙腳懸空在看不見盡頭的山谷之上。馮朝他努力伸手。
「抓住我的手！」他大喊。
塔斯里安試著伸手，但力氣看起來已經透支。馮看得出這是最後的掙扎，只是他們不願相信結果會是如此。最終，塔斯里安垂下無力的手，看著他苦笑搖頭。
「行不通的，迪諾瑪斯，這就是我的結局了。」他毫無笑意的對他笑了一聲，藤蔓與手摩挲的聲音越來越明顯，而馮看得出他就要滑下去了。
塔斯里安對他露出哀傷神情，這讓他不自覺的想起亞門羅特的話。
他對馮笑了一聲。「你知道為什麼我把我父親的旗幟代表改成烏鴉嗎？將勇猛的棕熊改成小偷般的烏鴉，我知道很多人都不贊同，並且私底下恥笑我......但他們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是棕熊，我沒有像你一樣的勇敢與力量。
我是烏鴉，我生來就是一隻遭人唾棄的烏鴉。王冠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黃金項圈，國王這個稱號也只是我的腳鐐罷了。
儘管烏鴉擁有許多財寶，牠仍然會再飛翔，而不是只待在原本的位置——如同籠中鳥。這裡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迪諾瑪斯。只是我沒想過......死亡就是我自由的代價。」
看著塔斯蒼白卻平靜的面容愣住片刻，他驚恐的理解了這是一段遺言，馮面色鐵青，急忙吼道：「等等，歐克！別鬆——」
尾音還未落，塔斯里安•歐克便在他眼前鬆開那隻手，讓身軀隨著風墜落，猶如筆直俯衝的鳥兒消失在馮的視線範圍。而他做不出任何動作，只能看著那位國王墜入深淵之中。
天殺的。該死該死該死！
不該是這樣！事情不該是這樣！他對底下山谷咆哮著，吼著他的憤怒與無奈。
「迪諾瑪斯。」女巫的聲音如同箭矢貫穿他的耳際，而他知道她就站在他後方。憤怒席捲全身，馮沒有多加思考，只是轉身舉劍一刺，劍如同斧頭砍樹般刺入了女巫身軀。
女巫踉蹌的退了一步，睜大雙眼震驚的看著他，彷彿沒料想到他會攻擊。儘管如此詭異的是，劍刺入的地方卻沒有鮮血湧出。
正當他血色退去時，女巫伸手拔出腹部的劍，瞪視著他，白色皮毛漸漸從她身上竄出。
也是時候了，馮心想並苦笑。此刻他才明白這場戰爭本身就毫無意義，他不只因為自身慾望而導致了戰爭，還因長期的流言蜚語看錯了一個值得敬重人，此刻的他，除了空虛以外感受不到其它。
而塔斯里安沒有意識到一點，就是這一切並非女巫造成。追根究底，終究是人與人之間醜惡的慾望造成的結果。
當女巫幻化成銀白巨狼，牠露出猙獰表情，眼中閃爍殺戮光芒。他直視牠的雙眼，明白這就是結局。
白狼對他咆哮，壓低身子蓄勢待發，馮張開雙手，下一個畫面就是白狼張開滿嘴利牙撲面而來。
不知何時，疼痛麻痺了身軀，血泊成了溫暖的被褥覆蓋他整身，即使麻木了知覺卻沒有因此混亂他的視線。馮看著變回人的女巫，而此刻她的傷口終於冒出了鮮血，他卻感覺不到喜悅之情。
女巫跪在他身旁，意外用手撫摸他破碎的臉龐，而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喪失了知覺，他卻感受到無比寒冷與哀傷。女巫銀色雙眼也盈滿了一股未知的悲哀。
寒冷漸漸凍結了他的血液，令他驚訝的是，他竟然感受到淚水滑落面頰的感覺，而眼淚是如此溫暖。他希望自己可以微笑，這樣就可以嘲笑自己居然要到死亡最後一刻才知道自己也會流淚？
女巫俯身親吻他的額頭，那一刻的感受讓他震驚。「晚安了，迪諾瑪斯。就算我此刻沒有心，就算你曾傷害過我，但我曾經有一度愛過你的靈魂。」
而那些話語如同溫暖明燈伴隨著他進入永夜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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