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丙班的教室內,身穿黑衣長袖連衣裙的矮小女性正熱烈沈醉於自己的美好世界,右手的粉筆洋洋灑灑的一邊在黑板上翩翩起舞、豆般大的圓眼除望著黑板,亦不時斜瞥抬於左掌的私伙筆記,嘴角的皺紋隨著她滔滔不絕的發言不斷收縮放鬆,彷彿又要被愈拉愈鬆了。
「康古如今的繁榮富庶,是因為祖國日益強大的成果。百多年前,由於祖國的積貧積弱,再遇上嗜血成性、貪婪無道的奧羅巴帝國侵略,令康古這片土地丟失至外族之手,令世代在康古居住的納塞那人淪為次等公民,備受奧羅巴人打壓與欺凌。然而隨著祖國的復興,令康古人得以倚靠祖國這個強大後盾與奧羅巴侵略者周旋,最終重新成為康古的主人。」
與愈來愈興奮的老師相反,在場超過百份之八十七的學生都完全不在上課狀態--絕大部份不是滑手機、就是與其他同學進行各式各樣的課外活動。這科目名為國民教育科,所有康古市的學生從小一開始就要修讀,一共四個課程循環,每三年課程為一個循環,內容由簡至繁,但所傳達的訊息基本上完全一模一樣。作為高一學生,意味他們已經第四次聽同樣的內容。
「陳老師,」一把稚嫩的男聲緊接續於陳老師話語的停頓位,「康古如今真的繁榮富庶嗎?」他發問這一動作,令整個課室的氣氛頓時扭轉。國民教育課之中,除了那百份之八十七不上課的,剩下的百份之十三都是對課程內容不假思索就照單全收的,當中不少是政權易手後才移居至康古的塞納那人。
因此,他屬於那加起來百份之一百以外。
「黃同學,為何你會提出這個問題?」原先眉飛色舞的陳老師,神精一下子嚴肅起來,而且更帶有不屑。
「自我有記憶之來,我從未見過爸爸媽媽提過生活很好過,他們總是『生活艱難』、『市道不好』、『錢省著用』的喋喋不休;反而他們都覺得奧羅巴管治的時候生活還好一點。」圓框眼鏡後那雙一字眼所流露的,是對自身經驗的疑惑、與對課堂理論的質疑。
師生二人間的對視,使得原來寧靜卻散漫的課堂秩序產生了變化--大家都屏息以待的看戲。
「我想,是那些記憶對你父母而言都有點久遠,已經記不起細節,所以才有一種幻想。這種心理現象很正常的,因為人們在面對生活不如意時,很容易躲避到已成過去的幻想世界之中尋找心靈安慰。也許黃同學你的父母最近生活上遇上了一些不如意,所以才這樣想吧?你不妨多向他們表達關心喔。」
驟聽之下,陳老師解釋的確合理,然而這非但無法解開他心中的疑惑,反而繼續衍生出更多問題。
「不過陳老師,即使奧羅巴時代的生活不比現在好,但我無論怎麼也不覺得現在的康古『繁榮富庶』啊,很多人上班時間很長很苦很累,而且彷彿都是沒有盡頭的累,但即使如此,大家還是一副『沒希望了』的臉。而且不只是我眼見的,無論報紙還是電視,整天的新聞都在報道這裡那裡有問題的,根本完全沒有陳老師所說的那麼美好啊。」
面對學生的持續挑戰,陳老師也逐漸顯得不耐煩。「黃鋒騰同學,我了解,你的人生經歷尚淺,所以未能看清社會的真相。的確社會非常複雜,要準確分析是需要時間跟閱歷,作為老師,我的責任自然就是告訴大家正確的知識,以免被坊間的流言蜚語所誤導。我現在就趁機會告訴各位同學,其實康古絕大部份的媒體由於以往奧羅巴帝國管治的關係,大都是偏袒外國政治勢力的,它們當中有不少人不甘康古回歸祖國、妒忌日益強大的祖國,因此整天都在抹黑祖國在康古的管治,所以大家切勿相信大眾傳媒。」
「才不是這樣,」無垢而純粹的聲線,斬釘截鐵的戳穿陳老師的心。「沒錯,它們說得整個社會都有問題,但卻奇怪地從來沒批評過塞納那政府跟那些高官之餘,反而不時為他們挽鞋,更把他們吹捧得像神明一樣。社會那麼多問題,不應該是這些神明一樣的人負責去解決嗎?怎麼他們可以一直對社會問題視若無睹,另一邊卻不停被那些媒體吹奏,我實在完全想不通。為何他們那麼厲害,但甚麼問題也解決不了?那些明明知道社會問題的人,從來不去質問這幫神明為何不出手解決問題,卻只會塗脂抹粉?」
然後,課室陷入一片僵凍。
「黃鋒騰,你居然膽敢批評祖國政府!你只是一介高中生,根本沒資格批評祖國,我要你記住,祖國領導人的管治智慧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質疑挑戰的,這是無法接受的事!」陳老師一直用作掩蓋自身的面具,被那開合幅度過大的面部肌肉強行撐破,飛賤的碎片化成無形灰燼消失於大氣中。
「陳老師我不明白!為何奧羅巴政府可以被批評、國王的樣子可以被放在攪笑電影,但為何現在的政府連提出疑問也是無法接受的事,難不成他們真的是神明嗎?」
「黃鋒騰你到門外罰站!」最後,陳老師使出赤裸裸的老師權力,強行勝出這場辯論。
「現在的社會,真的就是大家所期望的樣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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