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真的只黑白灰三種顏色,感覺上跟父親很像,很有他的感覺。如果用顏色來形容他,真是這三色莫屬,沉實又酷,都實實在在的,絕不花俏。
當然每件事情都有正反面,這份沉實和實在,也代表著一份單調,甚至是一條無形的框架。
也當然二叔抗議的不是我家的裝潢,而是父親的思維。
雖然父親不會擺二叔這種幼稚的表情,但其實心裏、以及脾氣兄弟倆都是一樣的—口硬心軟。嘴巴說對方多討厭,以後也不想再見了,但心裏是另一個樣。二叔其實很想回來住;父親也一定在擔心二叔,始終是自己弟弟嘛。他總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他。
大人們的過去我不完全知道,只知道祖父母不知怎麼了,丟下了他倆,所以我也從來沒見過。雖然衣食不缺,但父親認為自己是哥哥,便有責任代替父母照顧弟弟,教他自理、督促他學習等。其出發點是好的,但可能實在太愛,也不懂表達,結果這份愛便變成了一種束縛,不為二叔接受。二叔沒像父親那樣考入名校,甚至沒有唸傳統學校,勉強唸完高中,便一邊工作,一邊唸攝影藝術課程,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叫二叔別嘴巴硬。他一是不回來,有時一回來便會待幾個月。他怎麼可以住幾個月酒店?他這麼窮,哪裏有錢付?從小到大我都很懷疑他比我還窮。頭髮總是像鳥巢那麼亂,滿臉鬍渣,衣服又舊又髒。最可怕的是他的牛仔褲!那些洞超大!有些就只靠一小塊接口位連著,沒有一個位置是完好的。他還說我懂什麼:「這叫型格!」有些更是他故意磨或剪出來的。但在我眼裏,跟乞丐穿的沒有兩樣…我小時候還忍不住把我的零用錢和紅包給他,叫他去理髮店剪剪頭髮,或去買件新衣服,他還照收無誤…(父親知道後很生氣,叫二叔沒錢問他拿,不准要小孩子的錢;二叔當然答沒有,說那些錢跟我吃漢堡包和買玩具去了。後來我才想起,他拿了我的錢後,真的有帶我去快餐店和玩具店。)
他叫我別擔心:「二叔現在變得很富有了。」向我笑說工作室生意很不錯,今次回來順道看看。兩年前他跟朋友合夥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拍婚紗照、食物照、風景照…什麼都拍,還問要不要給我拍一輯畢業照,願意為我親自操刀。但我才小學畢業,不覺得有什麼好拍,要拍也該高中畢業才拍。
他話題一轉,轉到我身上,問我暑假有什麼節目。他一場回來,不如一起去沙灘游泳,再來個烤肉大會。他可以叫很多漂亮的姐姐來參加。然後我可以選去宿營,或者抽兩天帶我去鄰市的水上樂園玩。他認識那裏的經理,房價九折。
我說我去不了,因為要去英國參加夏令營,看樣子應該會在十天內起行,所以才叫他快點回家住。我走了後便沒有人替他說好話;他們兄弟脾氣都這麼硬,自己一定不會先讓步,要有人推一把才行。我敢說沒有我,他們一定破不了冰。我有點不敢想像二叔一個人在外頭住會如何。雖然他工作時也得自己照顧自己,但我始終覺得他回來後便該回家住,他的感覺比我還像小孩,很令人擔心。其他不說,光是他那堆臭衣服—每次回來他第一件事便是洗那堆穿過的衣服。要洗完起碼幾機。他好像在旅途中都不洗,特意存下來一次過回來洗。現在他那堆衣服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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