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入讀大學的第一年,勇利醒覺,原來心中的空洞仍在。
踏上大學的專屬冰場,迎面而來的冰氣和壓力令他再次看清楚,比起在場所有人,自己就只是個胡亂混進來,徒具外表的空殼。他發覺自己根本未曾搞清楚過滑冰的理由,只是之前一直在欺騙自己。那些年都把目光放在維克托身上,追逐著他的腳步,讓銀光蓋過空虛,他才沒有看到。
不,是故意不去看的吧。他一回想起以前那個一想起維克托便會幸福地微笑的自己,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花了一年時間重考,勇利好不容易才辛苦地擠上大學,並離鄉別井,獨自生活,與來自全國各地的選手們一起練習。環境的轉換和從之而來的壓力,令他再次看見那理應消失了的虛無。每次站在冰場上,看著同一個冰場的同伴們能夠快速完成教練的指示,而自己只是重複著同一樣的錯誤;望著其他人興奮地討論自己花了多少的努力才能來到這裡,以及對未來的憧憬,自卑感都會立刻把勇利淹沒,彷彿冰場無情的冷風要把他趕走。
他仍舊保持對維克托的愛,只要有他的訪問或者任何的影片,他都會第一時間追看,更不要說是比賽片段了。只是這個習慣讓他陷入更大的自我懷疑。他覺得自己搞錯了所謂的目標,不過是個追隨著幻影並想藉此得到安心的人而已,還要技術不好,萬年不進步,這樣的人還說要踏上世界舞台,想給人笑話嗎。
那些在全世界觀眾面前,不停被指出和取笑只是空殼的妄想不停在他的腦海中重播。每次他都會怕,一怕,就不敢放鬆身體去滑冰;出錯了,又把錯歸咎於自己的能力身上。這個惡性循環不停重複,漸漸地,放棄的念頭開始在他的腦內萌芽。
反正我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滑冰選手,放棄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吧。
某天午夜,勇利一人獨自坐在大學滑冰場的看台座上,注視著冰場發呆。冰場的燈光已關,只剩從窗外透進來的銀光照亮雪白的冰地。他手上握著一張退部申請表,上面所有資料都已經填好,就只差一個簽名。他低頭一看申請表,再回望冰場,申請表快要被握皺了,但他仍然沒有放鬆力道。
真的想放棄嗎,他問自己。從此離開花式滑冰的世界?
不!
從心深裡傳出的一聲否定,令勇利自己也感到驚訝。他確切地感受到,這份堅定的否定,是自己未曾有過的。
我還不想離開,那道聲音──也就是自己──說。我還想留在這裡。
我不想走,因為我喜歡這裡。
他再把意識回放到冰場上。注視著眼前那溫柔的銀光,勇利突然想起維克托,他那一把總是在起舞時閃耀的長髮;腦海裡又浮起十歲那年,把自己帶著滑冰世界的那一道銀光。與當時幾乎同樣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但這次,他看到別的東西。
這些年來,我不是因為喜歡滑冰,才會留到今天嗎?
也許接觸滑冰的起因是美奈子老師的推薦,喜歡上滑冰的契機是維克托,但支持著自己走過來的,不是因為心中那份對滑冰的喜愛嗎?
這時他才想起,每次滑冰,他都享受著在冰上翱翔的感覺,喜歡那種拋開一切,只集中在達至完美的感覺。他回想起,以前一放學就會立刻衝到滑冰場,滑上幾個小時;就算沒事可做,也想在滑冰場上一邊滑著,放空自己,享受那些瞬間。那些日子裡抱有的喜悅不只是因為對別人的憧憬,也有屬於自己的一份愛在裡面。
真是愚蠢呢,勇利頓時感慨。一直只在意於空洞的存在,卻沒有去看它裡面到底放了甚麼。空洞也許未被填滿,但裡面絕非虛無。他並非只因為他人而走到今日,只是自己一直沒有察覺。
他輕輕一笑並站起,把手上的退部申請表俐落地放回袋中,再帶著笑容離去。
我喜歡,因而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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