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莫斯科總令人覺得憂鬱。
走在街上,每步踏過的都是白雪,或者冰;城市每隔幾天便會下雪,幾乎找不到沒有被雪覆蓋的地方。
天空總是灰白色,雪下的莫斯科就只剩下幾種顏色:黑、白、灰。就算本來有其他顏色,都好像褪色或者被吸收一樣,最後只剩下那三種顏色。
站在馬路旁邊,看著雪飄落到周圍俄國巴洛克和史達林式建築,再注視蘇聯時期風格的無軌電車擦過身旁,就總有種停留在過去的錯覺,沒有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感覺。住在這裡已經超過五十年了,但尼哥拉‧普利謝茨基依然會為眼前的景物感到鬱悶。而今天,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爺爺,媽媽今天去了哪兒?」這時,他身邊的孫子抬頭,以天真可愛的聲線問。
尼哥拉嘆了一口氣,然後低頭,面帶笑容地對身邊這位才剛過五歲的孫子說:「她去了其他城市工作,過幾天便會回來。」
「真的嗎?」聽畢,小男生的碧綠雙瞳登時閃過一刻神彩。
「對啊,只要尤拉奇卡乖乖地等,媽媽就會回來了。」說時,尼哥拉還特意摸小男生的頭,讓他感到安心。
「嗯!」
看著孫子真誠的眼神,尼哥拉只感到內疚。
這是第幾個謊話呢?他已經數不清了。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對唯一的孫子說謊,但又沒辦法。連他也不知道尤拉奇卡──尤里‧普利謝茨基的母親何時會回來,就連她今天是何時出門的,要去哪裡,也不知道。
跟以往一樣,尤里的母親──葉芙珍妮亞沒有留下一句話便走了。前這個況情在兩年前始,開初她隔天便會回來,但最近開半年始變成隔幾天才回家,最長的甚至試過三星期毫無音訊,但回家後不過兩天又再出門了。
尼哥拉不清楚嫂子到底在做些甚麼工作。他曾經問過,但只獲得「你別管」的煩厭回應。他大可以狠下心腸,把尤里的撫養工作交給葉芙珍妮亞,而自己則撒手不管,但每次看著這位猶如天使一樣純真的獨孫,他總是下不了決心,不願捨棄他。
尤里是他的獨孫,今年五歲。葉芙珍妮亞和他的獨子結婚後不過兩年,便懷了尤里。他倆的婚姻生活一直不愉快,本身是軍人的尼哥拉獨子更在葉芙珍妮亞懷孕期間決定回到軍隊生活,選擇不再返回家庭,令婚姻猶如決裂。可能是不忍心見到嫂子獨自撫養小孩,也可能是不希望失去獨子後又與獨孫斷絕聯繫,他在尤里一歲的時候主動提出協助撫養他,就這樣過了四年。
孫子的名字是葉芙珍妮亞取的。「尤里」在俄羅斯是常見的名字,它是「佐治」的俄文寫法,源自希臘文「Georgios」,解作土地工作者,也可以指屠龍英雄聖喬治。而有趣的是,在希伯來語,「尤里」有著「神之光」的意思。尼哥拉從未過問嫂子取名的含義,但大概猜得到原因單純是因為名字常見;可是他覺得,「神之光」更切合這位獨孫。
他完美地遺傳了葉芙珍妮亞的金髮綠瞳,稚嫩的臉孔看起來有幾分中性,眼神又俄流露著羅斯男性的堅毅。對尼哥拉來說,尤里的金髮猶如永恆不滅的陽光,他的綠瞳如祖母綠般透徹無瑕。他的出現照亮了自己灰暗沈悶的人生,有他在身邊,就算莫斯科的空氣有多枯燥,他都不至於覺得鬱悶。
對無親無故的尼哥拉來說,尤里是他的唯一依靠。眼見近兩年嫂子開始無心撫養尤里,工作不穩定且內容不明,他就覺得為了尤里的未來,與其把孫子交給她,倒不如由自己直接撫養。尤其嫂子最近經常不在家,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哪一天她一去不回,就是他正式擔起撫養尤里責任的日子。
但獨力撫養談何容易。他本身並不富有,幾年來都是依靠工資和嫂子不定期提供的生活費來維持兩爺孫的生活。現在二人的生活仍算過得去,但尼哥拉已年屆六十,身體狀況開始轉差,再過幾年可能要退休。如果到時要獨力撫養尤里,單靠積蓄和國家的微薄養老金能夠撐得過去嗎?就算為了錢而延後退休年齡,那麼這副老骨頭所需要的醫藥費又要多少?而且──
「爺爺,你今天會不會留下看著我滑冰?」
這時,絲毫留意不到尼哥拉苦惱的尤里誠懇地問。
「嗯,」尼哥拉立換上一副肯定的微笑,不讓孫子察覺到自己心中的煩惱。
除了學費和生活費,還有學習花式滑冰所需的費用。花式滑冰不是甚麼便宜的運動,更何況尤里似乎有意深造,單憑自己真的有足夠能力支持孫子的夢想?
「我今天會滑得更好的!」
聽見爺爺會留下,尤里高興得雙頰泛紅。看到這個融化人心的笑容,尼哥拉登時下定決心。
無論自己有多辛苦,也要給他最好的。尤里是他的唯一,見到他開心,也就值得了。
對尼哥拉來說,尤里是天賜給他的禮物,是他的一切。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