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闔著雙眸,慵懶地躺在沙發上。他眷戀似地拉了拉身上的波希米亞風毛毯,靜謚的空間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他一個翻身,繼續依偎在柔軟的布料裡,完全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被窩。
沒多久,緊閉的雙眼感知到明暗的變化,遭到干擾的伊恩不情願地撐起眼皮,映入眼簾的畫面瞬間消除了他的不滿。
「早上好,我的小懶惰。」麥可溫和地細語,臉上掛著讓人窩心的微笑。他盤腿坐在地上,來回輕撫伊恩的鳥窩頭。
「早安,我的大狗狗。」伊恩安心地闔上眼,像只大貓般享受著對方的寵溺,幸福之情洋溢在臉上。
忽然,他感到臉頰沾上了粘液,隨即第二滴、第三滴……肌膚上的黏膩令伊恩不經意蹙眉。他睜開眼,只見麥可滿臉鮮血,暗紅的液體順著下顎一滴一滴地滑落,依舊不變的笑顏似是戴上了一層詭異的面具,在伊恩眼中成了一幅可怖的畫面。
「麥可……」伊恩呢喃,他試著爬起身,但身體沉重得彷彿在下墜,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你怎麼流血了……是誰做的……」
「是你啊,親愛的伊恩,一切都是你。」麥可和藹地回道,他緩緩地傾前身子,血淋淋的面容頓時放大了數倍。伊恩震驚得發不出聲音,眼看頻頻滴下的血液逐漸沾滿他的面容,他不想就此被擺佈,但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覺,喪失行動力的他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在這裡陪我,伊恩。」麥可輕聲,呆滯地盯著下身的男人,臉越來越靠近:「答應我,不要離開。」說罷,麥可的臉開始融化,模糊的血肉掉落在伊恩的臉上,漸漸液化的身體變成了血漿,黏糊糊地覆蓋住伊恩的身體。突然,周圍的一磚一瓦開始倒塌,伊恩絕望地哭喊,接受不了自己就這樣死去,他的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坍塌聲中,殘破的牆瓦最終將他埋葬在一堆駭人的廢墟裡。
伊恩猛地在床上驚醒,他微顫著喘息,彷彿聽見自己的嘶喊聲還迴盪在耳邊。濕漉漉的髮絲緊貼著他的脖子,全身的冷汗早已浸濕了他的衣服。發現自己身處在昏黑中,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惆悵感油然而生。他重新閉上眼,試著慢慢深呼吸,再慢慢吐氣。反复做了幾次,伊恩才感覺平靜了一點。他睜開眼,視線沒入在昏暗中,沒有聚焦。
他清楚明了,自己不是一個害怕黑暗的人,他甚至喜歡夜晚勝過白天,更別提他本身就是個夜貓子,但剛才的夢境竟可令他如此惶恐,漆黑的場合猶如放大鏡,將他的恐懼無限擴大。想到這裡,伊恩不禁苦笑。
距離上次發惡夢,已經是年少時的事情。剛剛的夢境,是反映出麥可對他恨之入骨的啟示嗎?如果是真的,那他下次的夢裡,摩爾甫斯可不可以讓他知道,他和麥可短暫相處的時光裡,彼此在心中的地位是否曾在同一條平行線上?
倏忽,一道雷鳴響破天際,將伊恩從妄想的邊緣拉了回來。沒多久,猛烈的雨點抽打著窗戶,狂風暴雨稀里嘩啦地降下。伊恩偏頭看了窗外一眼,緩慢地坐起身。他靠在床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雖然處在昏暗的空間裡,但伊恩自知這裡是基地的房間,他朝床頭的另一邊伸手,在摸黑中打開了燈光。小小的房間霎時燈火通明,在暈黃的光線下,伊恩看著坐在對面的D先生,臉上不禁露出少許慍色。
十多年前,伊恩犯了錯,D先生曾以同樣形式出現在他面前。不管他昏睡多久,D先生都會等到他醒來為止。接著,便是一連串的訓話和懲罰。想起往事,伊恩忍不住哼笑,組織裡大概就只有他最讓這個男人不省心。
「虧你還笑得出來。」D先生一臉正色地嘲諷:「你睡了三天兩夜,看來精神恢復得不錯。」語畢,D先生雙手環胸,在椅子上換了個坐姿:「你似乎對我在這裡並不感到驚訝。」
「美好的舊時光啊,D先生。另外,別忘了我的敏銳度是你訓練出來的。」伊恩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冷笑道:「只可惜,我始終沒察覺到你派雷過去監視我。」
伊恩擺起調侃的態度,故意挑起戰火。原以為D先生會狠狠地罵他不成熟、不專業,但此刻男人只是靜靜地看著伊恩,一句話都沒說。半晌,伊恩受夠了這種冷處理的方式,顧不上還未痊癒的傷口,伊恩憤憤地來到D先生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比起雷那愚蠢、自私又任性的舉動……」伊恩微顫的語氣有點艱難:「你的不信任更讓我感到受傷。」
伊恩剛說完,D先生便抬頭正視他,清明的雙目透著一絲溫和。伊恩太久沒看到男人隨和的模樣,一股酸澀之情湧上胸口。回過神來,伊恩才難為情地別過臉,覺得自己是一個跟父親鬧彆扭的臭屁孩。
「伊恩,我試著相信你。」D先生站起身,沉穩的聲音摻著難以掩飾的失望:「你跟醫生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我不知道他對你會有什麼影響。雷是做了多餘的事,但你因為醫生而沒能完成任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你可以離開他……」
「雷的私心讓我陷入兩難。」伊恩打岔道,心裡在盤算要怎麼對付那刺猬頭:「如果不是他刻意作弄……」
「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是雷的錯?」D先生雙目充滿怒火,原本勸說的態度忽然大轉變:「不管雷有沒有從中攪和,你已經把醫生看得比任務還要重要!甚至不顧一切地帶他逃走。你不惜去偷車、偷了一大堆東西、還撬開汽車旅館的房間……」一想到伊恩在昏睡中還喊著麥可的名字,D先生就氣憤得不可自控。他抓住伊恩的雙臂,惡狠狠地將他撞在牆邊。
「呃!」伊恩吃痛地叫出聲,待他反應過來,D先生的身體幾乎緊貼著他。伊恩發楞地看著D先生,對方急促的呼吸輕彿在他的鼻息之間。
「這個男人,真的值得讓你奮不顧身?!」D先生咬牙切齒地質問。他眉頭深鎖,十指掐住伊恩的雙臂:「你當時準備帶他到哪裡?!世界的盡頭?!還是逃到公海?!」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留他在那裡!」伊恩失控地大喊,D先生驚人的力道令他始料未及。男人凌厲的眼神有著讓人望而生畏的氣焰。伊恩全身止不住發抖,不知覺地屈服於他。
突然,D先生強硬地將他翻身,手臂橫壓在他的背部,另一隻手抓住腰身。他緊貼著伊恩的身體,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牽制住他的行動。
「你幹什麼!放開我!」伊恩艱難地側過頭大罵。瞥見D先生把頭靠在他的肩膀,粗重的呼吸從頸項延綿至耳邊,伊恩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裡一陣慌亂,掙扎更是徒勞。想到跟D先生的曖昧姿勢,他的心臟就快負荷不了。
「伊恩。」D先生呢喃,磁性的聲音在男人的耳畔迴繞:「你是真的喜歡他,還是他只是個替代品?」
「什……」伊恩瞪大眼,腦袋頓時一片空白。沒來得及消化這句話,D先生就已經將手移到他的大腿內側不斷搓揉。時而輕柔時而粗暴的挑逗引起伊恩的快感。聽著男人放縱地粗喘,D先生對這副敏感的身體滿意地勾起嘴角,他將手指順著移上,有意無意地碰觸男人胯間的敏感部位。
「啊!」伊恩本能地驚呼了一聲,一陣酥麻從背脊竄起,接踵而來的羞恥感充斥著全身。感覺到某個部位在蠢蠢欲動,他下意識地想要併攏雙腳,但那隻不安分的手不讓他得逞。
「你只是在消遣葛林醫生。」D先生自顧地說著,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大膽。他蜻蜓點水地吻上伊恩的後頸:「你故意跟他走得很近,故意拿他來氣我。你的心裡有沒有我,從你的身體反應就知道了。」D先生頓了頓,戲虐地說:「伊恩,你跟他做的時候,是不是都在想著我?」
倏地,伊恩狂暴地將後腦撞上D先生的臉。趁身後的人一陣暈眩,牽制鬆懈的剎那,伊恩毫不客氣地朝D先生奮力揮拳,一下子將他打倒在地。
「如果你過去對我這麼做,我會巴不得你上我。」伊恩狠狠地說著,忍住一腳踹向男人的衝動:「D先生,我喜歡你,已經是以前的事。我現在對你只剩家人之間的尊重。這種事情再有下次,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D先生狼狽地趴在地上,眼冒金星。伊恩說的狠話,他沒怎麼聽進去。待暈眩過去,D先生緩慢地爬起身,一邊擦拭鼻血一邊哼笑:「你出手真重。」
「你到底在想什麼?」伊恩眉頭深鎖地看著D先生,不明白為什麼他沒生氣,反而還笑得那麼開心。
「你對醫生真的是認真的。」D先生含糊不清地說著,笑顏有些苦澀。伊恩不明所以,腦細胞陷入死胡同。等他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釋就離開。伊恩情急之下,在對方走到門前及時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假裝侵犯我,故意說那種噁心的話……」伊恩百味雜陳地說著:「你是不是在試探我?就像十多年前一樣。」
「我很慶幸,沒有將你的情感粉碎得無法癒合。」D先生一派輕鬆地說著,像是對往事感到釋懷。反倒伊恩聽得一頭霧水,他正要追問下去時,布萊恩推開了房門,手上抱著兩個枕頭。
「咦?你終於醒啦,伊恩。」布萊恩嘻皮笑臉道,完全沒察覺到房內異樣的氣氛。伊恩在房門打開的剎那及時將手收了回來,還不忘對布萊恩扯出笑臉。「D先生,你要走了?那,枕頭你就用不著了?」布萊恩問道。
「嗯,麻煩你收回去。」D先生對布萊恩點點頭,語氣恢復以往的嚴肅:「伊恩,雖說雷幫你善後,但你依舊執行任務失敗。罰你禁足一個月,沒收所有通訊,任務酬勞減半為期六個月。」
「禁足一個月……」布萊恩瞪大眼,憐憫地看著伊恩。他寧願酬勞全免,都不要關在基地裡悶成化石。
半晌,伊恩點點頭,以示明白。實際上,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獨處,D先生給他的懲罰再適合不過。
「好好看著他,還有,別被他牽著鼻子走。」D先生叮囑布萊恩後,便走出房間。當他到樓下時,客廳只剩鮑比一個,看上去像是待了一段時間。他站在樓梯旁,慍怒地盯著D先生,臉上的五官幾乎快皺在一起。
「你對伊恩做的事,我都聽到了。」鮑比陰沉地說著:「我差點衝進去,準備將你打個半死,大衛。」
「或許你真的該進來,鮑比。」D先生無謂地笑了笑:「我不介意你再給我臉上多來一拳。」
「我信任你,要不然我何止給你一拳。」鮑比直言不諱。在工作上,他跟D先生是上司下屬關係,私底下是多年的知己。只有在跟D先生獨處的時候,他才會直呼對方的真名:「我說你,還真的說那種下流的話,你的紳士底線在哪兒?」鮑比攤開雙手:「這世上有一大堆方法,你偏要用這種卑劣的方式去試探伊恩對麥可的感情?」
「不用最極致的手段,我無法確認那孩子在想什麼。」D先生說:「我承認,我以前對他做了很過分的事,事後我很後悔。他到處約炮、到夜店溜達,我都不管。我一直認為是我讓他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但還好他沒有,我現在確認了這點,就已經足夠。」
「大衛,你是我的老朋友了。你對伊恩的情感,我還不清楚嗎?」鮑比雙手環胸,一副大徹大悟的模樣:「說白了,一切都是時間在作祟。只怪伊恩太早愛你,而你,已經錯過擁有他的機會。」
聞言,D先生靜默了一會兒,隨後嗤之以鼻地嘲諷:「鮑比,只有老頭子,才會感慨人生。」說罷,他越過鮑比,離開了基地。
在剛才的一瞬間,鮑比注意到,這位處事嚴謹、善於隱藏自己男人,臉上剛剛掛著一張強顏歡笑的表情。目送好友在雨中走遠的背影,鮑比覺得自己猶如男人孤寂的步伐,無拘無束,但也與孤獨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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