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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語文從來也不是一件什麽容易的事，雖則有話說學精於勤，但我越來越相信「語言天份」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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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時分，我來了台灣唸書，所修讀的是流行音樂。學校要求我們不論修任何學系，都必須修讀外語，在英語和日語之間挑一個。我是香港人，自問英語不錯，若我修讀英語必定能夠高分得完美擊敗其他人再得到奬學金；但我寧被其他會日語的人完美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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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漫長而痛苦的日語修行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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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我上日文課的第一天。乍見老師一臉肅穆的神緒，凝視四周，課室內頃刻間誰也不敢發出聲音，只自顧自地低頭看着手機，空氣中盪漾着一抹嚴肅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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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すさん、子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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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自己的名字，慌亂地放好手機，揚手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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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冷冰冰的眼神直投在我身上，道：「上課就是上課，別再玩手機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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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一個「嗯？」字令我莫名地弄個渾身不自在，但亦不得不佩服她那道強勢的壓場力量，但卻有點令人心裡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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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對於這日文老師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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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們學的，是五十音。那是沉悶而不知道在幹什麽的課堂。不知道在幹什麽，是因為那些五十音只得死記硬背，那些配上去的詞語簡直是亂來！酒（おさけ）、西瓜（すいか）、老師（せんせい），竟是同一組，只因為它們同是さ行！那段日子真的是很難捱，那透過電腦播放器傳出來的電腦發音又模糊又不清楚，本身一些較簡單的字我還跟得上，但後來的詞語開始有三個音、四個音，我就開始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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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気、空気、空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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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着唸，我掏出手機，打開Google，想聽聽究竟我有沒有唸錯 －－ 現在的Google translate 還挺厲害的，可以偵測得到你的發音有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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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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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中寒了一寒，很不服氣地，二話不說，也不打算解釋，站起，拿着電話，把它放在最前排的桌上 －－ 這時桌上已有好幾部手機堆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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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這就是老師對我的第一印象，不專心，上堂玩手機，不用功。我不會跟老師辯解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實在理虧，但是是個「有原因的理虧」。因為跟不上那些快到要命的發音，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幹什麽，便會拿出手機來胡亂按，左顧右盼 －－ 畢竟在網絡世界的我，至少清楚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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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回到宿舍，打開日文書，心中胡亂思索：「難道我就這樣就放棄嗎？這樣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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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網上搜刮一番，問了香港一個當日文老師的朋友，查好資料，夜裡冒着大雨跑往淡水墊腳石書店，找一些有光碟附送的日文教科書，從五十音開始急起直追。只要一有空閒時間，便聽着CD，邊聽邊寫，再在筆記簿上抄抄抄，寫寫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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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的整個學期的成績有八十七分，我看着這個成績，不禁會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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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過去，下學期開始。日文老師一進課室時，臉色不太好看，從她一臉愁容可見，今天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好事情宣布。她來回踱步了一會兒，咳咳地清清喉嚨，緩緩地道：「上學期有許多同學沒有來上課，也沒來考試，我無可奈何地當掉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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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嘆了一口氣，頓了一頓，再道： 「我聽到一些消息，他們不來，是嫌我教得又快，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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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不禁「啊！」地表示同意，只是我沒有選擇逃避！同時亦明白了老師為何臉色如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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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續道：「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這樣，但你們又不來上課，叫我如何幫助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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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往教師桌行前幾步，伸手拿起一疊白紙，逐一向每位同學派發 －－ 留下來的同學真的寥寥可數，老師逐一向我們發也不消一分鐘就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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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們寫下，究竟老師的課堂是不是真的太快？或是太難？若不能適應，有什麽改善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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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老師的印象從來只是嚴肅、刻板，沒有笑容；她如此謙遜的一面實在衝擊感大得可以，一位老師竟然放下自己的身段，「不恥下問」我們她應該如何改善！我沒有用錯詞語，她這個行徑，我認為根本是在由下而上的尊重下才會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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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得很認真，告訴老師我一直以來的艱難：「主要因為老師語速過快又要人跟着唸，我跟不上這速度便感到很洩氣，由當初嘗試跟，到後來逐漸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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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後一個交的，應該是所有紙仔最上面的那一張。我乍見老師凝視了那個方向一會兒，笑了一笑，道：「日本語跟其他語言不同，如果我放慢一百倍來唸，你們一定可以跟到，然而一旦一個日本人說同一樣的說話，你們是不可能適應得來的。所以我會用比日本人慢一點，但比極慢速快的語速來教，希望你們盡快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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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感動，老師準是在回應我的問題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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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我欽佩的，是她真的即時減慢了語速來示範，也把一句很長的日文句子斬開兩至三段來唸，最後才加在一起。我發現我開始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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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師，可以放下身段，認真回應學生提問，更說到做到，不假諮詢、假民主，我已想不出任何理由討厭她，只有尊敬、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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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剛才跟不上這四個表達方法的用法，可以全都寫給我，回去慢慢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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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微開眼笑，拿起筆，在我的課本上寫上一句比一句長的日文，再劃上一個自上向下的大箭咀，道：「越加得多字，就表示越謙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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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望着我，上學期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已然消失了。而且，她笑了，她真的在笑，道：「你好用功啊，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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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連說幾聲「謝謝老師！」，一面有如釋重負之感，開始覺得，我和老師的關係好像有點不同了，彼此對大家的第一印象，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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