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臏道:「漢人之所以抗拒胡人,只因習性有異,要漢人廢除自身的習性而跟隨突羯,長久必心生不滿,此其一;漢人投靠突羯族後長居他人之下,此刻或無奈而從之,他日必起異心,此其二;漢人文化根深蒂固,若立即廢除,漢人如何能服?此其三也。大王若要長治久安,必須胡漢共融,視之平等。若天下人知道大王優待漢人,無胡漢之分,只要是人才一律破格任用,這樣天下賢才定必仰望大王之英明,爭相投靠。」
石猛聽後大喜,向張臏問道:「軍師所言雖有理,可是要怎樣做才能胡漢融合,聲名遠播呢?」
張臏道:「設聚賢營,廢奴隸制。」
石猛奇問:「軍師說來聽聽罷。」
張臏道:「大王身邊不乏勇將,唯獨缺智能名士。把漢人歸納安置於聚賢營,禮賢下士,天下賢才將為大王所用,各地士族為保其勢力,也會慕名而來。而廢奴隸制優待漢人,漢心才會歸附。此外,想要壯大我軍,須吸納他族之兵;奴隸制一日不廢除,他族難為大王所用。攻心為上,籠絡人心方為上策。」
石猛多年來一直努力追求胡漢共融,可是一直成效不佳,此刻聽張臏的一番話後,不禁暗暗嘆服,但覺豁然大悟。石猛喜道:「此策能安撫漢人,確是妙着,可是這麼一來,恐怕危及本族人的利益,族人必不服。」張臏道:「奴隸只不過供突羯貴族驅策,對一般族人而言並無甚影響,於整個突羯族毫無益處;若廢奴隸制於長久而言定然利多於弊。若不廢制立營,十年後大王身邊再無人可用,若要天下人為大王所用,需立聚賢營、廢奴隸制。請大王明察。」石猛沉思片刻,道:「好,這事便交由你辦吧。」張臏躬身答應。
石猛聽從張臏的建議,立即廢除奴隸制,將所有異族俘虜盡數釋放,本來已為奴隸的成了突羯族人,當中大多是漢人、其次是匈奴及鮮卑族人。眾人淪為奴隸之時早已心感絕望,此刻不用再為奴,當然喜不自勝。可是這次改制,使得本族人心生不滿,張臏有見及此,下令凡擁有私奴的突羯族人,均可換得牲畜食糧作為補償;為官的還能得到更多的好處。此舉雖未能滿足全部突羯族人,但不滿之聲已稍為減少了些。
可是仍有些突羯貴族明目張膽地反抗,張臏均會一一接見,不是對他們䁱以利害,便是威逼利誘,大多貴族因畏怕石猛跟他算帳而就此妥協,只有少數仍不從的,張臏便會找個借口將其收監。經過一番努力後,總算能成功推行廢除奴隸制。
當廢制一事略為緩和後,張臏立即四出遊訪拉籠北方各門閥士族,望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張臏口若懸河、能言善辯,經過三個月的努力下,得到了北方太原王氏及清河崔氏的兩大士族的支持,使得突羯族的聲勢迅速壯大,同時也有不少漢人文武官的加入,聚賢營得以順利成立。
一切準備妥當後,張臏向石猛建議乘勢發兵至冀州,石猛應允,並決定領三萬精兵親征。都尉馮沖得知突羯軍兵臨冀州,立即引兩萬晉兵於趙郡設防佈陣。
突羯兵很快便抵達趙郡,見晉軍早有準備,不敢過分急攻。石猛問張臏:「現下全軍突擊,可有勝算?」張臏道:「如今敵我未明,晉軍準備充足,以安逸之兵待我疲勞之師,此刻實在不宜強攻。我軍大可派一支先鋒,探敵軍之虛實,再謀應對之策。」聽罷,石猛命兀碌思作先鋒,引兵一千出陣試探敵軍。
馮沖命部將王熙出陣迎擊。王熙領一千兵縱馬來迎,兀碌思當即舉刀而上。兩人刀來搶往,約戰了十多回合,王熙詐敗而逃,兀碌思不虞有詐,引軍追趕入敵陣。王熙見他毫無戒備,指揮兵士將他包圍於陣中。
兀碌思見狀,不禁大驚,當即下令撤退。他調轉馬頭縱馬狂奔,可是連番左衝右突,也無法突破重圍。叱羅摩在陣中看得清楚,請示石猛後,遂引數百精兵前來相救。叱羅摩奮力揮刀殺入敵陣之中,晉軍無人能阻。王熙引兵迎戰,也無法將他擋下。
頃刻間,叱羅摩已殺入陣中,並救出兀碌思。他環顧四周,卻見敵軍早已把他重重包圍,跟隨其後尚有百餘騎,他當即抖擻精神,翻身殺入敵陣。兀碌思緊隨其後,二人奮力衝殺。王熙指揮若定,晉軍士兵一重一重的圍困着叱羅摩二人。
「可惡!怎麼這些狗崽子殺之不盡的!」正當叱羅摩苦苦衝殺之際,忽聽得陣外傳來一陣吆喝聲,晉軍士兵一陣慌亂。原來張臏見勢色不對,命苻伏引一千騎前來救援。突羯軍兩大將軍裡外夾擊,晉軍很快便抵擋不往,陣勢迅即被衝散。轉眼間,苻伏已衝破敵陣,救出叱羅摩二人。王熙見無法阻擋,為免被敵軍反擊,也不去追擊,下令鳴金收兵。
苻伏跟叱羅摩千辛萬苦才救出兀碌思,眾人回到陣前。只見石猛怒不可遏,直斥兀碌思:「枉你還有顏臉回來見我!要你作先鋒試探敵軍,反被敵困於陣中,還害我軍兩大將軍身陷險境,我不殺你立威,實在難以服眾。」
叱羅摩搶着道:「晉狗狡猾,兀碌思只是無心之失,求汗饒恕他吧。」苻伏也跟着為兀碌思求情,道:「兩軍交戰,勝敗是常有之事,求汗從寬處置,給兀碌思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石猛轉而問張臏:「我欲斬兀碌思立軍威,軍師意為如何?」
張臏道:「兀碌思雖大意,但罪不至死。我軍初戰失利,正好借此機會向晉軍示弱,使敵心生輕敵之心。敵軍知我大軍在此,定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這裡,正可起制敵作用。我軍大可派一員上將引精兵迂迴突襲界橋,只要形成犄角之勢,晉軍再難守下去。」石猛一聽不禁大喜,當即向兀碌思道:「兀碌思,有諸位將軍及軍師替你求情,你的罪暫且記下,待破敵後再跟你算。」聽罷,兀碌思忙伏地拜謝。石猛遂向賀真道:「賀真,我命你以十日為限,領二千兵迂迴至敵軍後方突襲界橋。若成功,則以狼煙為號,待我軍放煙響應,一同夾擊趙。」賀真領命而去。
石猛親自指揮大軍於趙外百里扎營,賀真則引二千突羯兵向着界橋迂迴潛行。在暗渡界橋的這段日子裡,張臏命諸將不斷的佯攻,只要晉軍出兵迎擊,便立即撤退回營。經過多番挑釁,王熙一度按捺不住而揮軍直進,打算一舉擊破突羯軍;可是在突羯眾將的嚴密防守下,他最終也無功而返,還險些被活活生擒。
經過這次慘敗,晉軍再也不敢輕敵,只守於趙等待突羯軍進兵。就這樣兩軍對峙了七天,馮沖見突羯軍態度消極,認為敵人要打持久戰,本已準備作長久的守備。可是到了第八天,忽見北方界橋處濃煙密佈、烏黑的煙裊裊上升,馮沖從遠眺望,心裡忐忑不安,喃喃地道:「界橋那邊怎麼會有濃煙升起的?」正當他百思不解,正待查問左右之際,忽然有部下來報:「界橋被突羯軍突襲,已經落入胡虜之手了。」聽罷,馮沖大驚失色,慌張地道:「胡虜不是在跟我們對陣的嗎?怎會突然在我們背後出現的?」
王熙道:「下官認為是胡虜採取迂迴作戰之計。一直以來石猛總是在佯攻,遲遲不發動總攻擊,正是為了此計。」
馮沖心有不甘地道:「胡虜無謀,怎會想到這等計策?」
王熙道:「之前聽聞張臏投靠突羯,看來傳言非虛,今次我們被算計了。」
馮沖頓足道:「張臏!你這個叛臣賊子,不顧信義,我誓要宰了你這狗賊!」
王熙勸道:「馮都尉請息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胡虜勢強,我軍被孤立其中,實在不應跟他們硬拼啊。」
「好,本都尉暫且忍一忍,我們先退回河北,再作打算吧。」馮沖計議已定,當即下令全軍棄守趙,向北方退去。
石猛見到界橋處狼煙升起,立即命人也放狼煙作回應。諸將在等煙升起時,都整裝待發。就在眾人準備出擊之時,正好看到晉軍棄壘而逃,石猛不願被敵軍就此逃去,所以不等狼煙升起,連忙下令全軍出搫。
馮沖領着兩萬晉兵向北方疾馳,明知後有追兵也不理會。可是兩萬軍同時行軍,想要脫離敵軍的追擊絕非易事,眼見突羯軍愈追愈近,馮沖下令王熙分兵拒敵。突羯兵轉眼已追至,王熙無奈下只得調頭迎擊。只見有一騎疾馳而至,騎馬之人右手握有鐵鎚,策馬直奔向王熙,來者正是叱羅摩。他急速地揮舞手中鐵鎚,突然向王熙擲去。鐵鎚去勢急勁,如此突如其來的一着使王熙無從招架,他只好舉起手中長槍將其檔下。可是叱羅摩的鐵鎚又怎會是尋常將領能夠抵擋得了?只聽噹的一聲巨響,王熙猛然被鐵鎚震下馬來。叱羅摩乘勢而上,取出背上的另一把鐵鎚,往倒在地上的王熙施以重擊,只一鎚間,已把他的腦門打至稀巴爛,登時氣絕身亡。
雖然王熙未能阻擋突羯軍的追擊,但經這麼一阻,使得突羯軍沒能追得那麼緊。馮沖別無他法,只得奔命抽鞭縱馬狂奔,望能擺脫突羯軍的追殺。
當晉軍快要逃至界橋時,忽見前方塵土飛揚,沙塵影響了馮沖的視線,依稀可見有為數不少的突羯兵迎面掩殺而至。馮沖的心不禁往下沉,可是除了強行突破又有何辦法呢?他咬緊牙關向敵軍衝去,口中高聲喝令:「兄弟們!想要活命的給我衝呀!」
晉軍變陣成錐形,由馮沖的騎兵隊作先鋒開路,向擋着前方道路的突羯兵衝殺過去。忽然間,從左方殺出一隊突羯兵向馮沖掩殺過去。
原來張臏指示賀真故佈疑陣,命人於界橋以樹枝掃起地上塵土,使敵人誤以為有大軍在前方,擾亂敵人心神。當晉軍全神貫注地應付前方虛兵時,再從側翼突擊。
賀真軍雖只有二千兵,但來勢洶洶,加上這支部隊精銳無匹,晉軍空有兩萬兵力卻無從招架,迅即被衝散陣勢。馮沖被這突如奇來的變故弄至手足無措,主帥都混亂至此,何況他所率領的軍隊呢?此刻的晉軍已亂作一團,石猛大軍正好從後趕上,跟賀真部隊形成夾擊之勢,晉軍被突羯兵殺個落花流水,傷亡慘重。
馮沖眼見大勢已去,再也無心戀戰,此刻他的心思只放於如何逃離此地。可是當此危急關頭,真的是插翼難飛了,他別無選擇,只有往界橋方向強行突破方有一線生機。當他全神貫注的勇往直前之際,正好背後空門大露,賀真那肯放過此等良機,立馬從腰間取出弓箭,同時連發三箭,箭勢如流星般直射馮沖背門。這招「三箭齊發」正是賀真的絕活,在突羯軍中就只有他能做到,所以他在軍中有着「神射手」的稱號。這三箭無論準頭與去勢都分毫不差,竟同時射中馮沖,立時斃命。
主帥被殺,晉軍士卒再無鬥志,石猛當即向他們勸降。晉軍聽聞突羯軍優待漢人,紛紛拋棄手中兵器投䧏。
石猛凱旋而回,先到趙郡整頓軍隊,再與張臏商議。張臏道:「我軍此刻士氣高漲,何不一鼓作氣,分兵攻取冀州各處要地?」石猛道:「軍師之言正合本汗心意。」
石猛聽取張臏的建議,派遣諸將分兵進攻常山、中山、博陵、高陽等地。突羯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所到之處,或有抵擋不了的、或有不戰而降的。不消一個月已攻陷各處郡縣大大小小百餘個壁壘,投降者達到十餘萬之多。
突羯軍獲得空前大勝,石猛召集眾將返回鄴城,犒賞三軍,大宴三天。眾將士連夜飲酒作樂,張臏沒有跟諸將同歡,卻獨個兒閉門籌謀奪取冀州之策,同時他亦暗地裡派出深子查察冀州一帶的動靜。
三天過去,突羯軍上下休養充足、嚴裝飽食,已有萬全的準備。就在石猛雄心萬丈,正打算續繼向北進兵之時,張臏卻道:「臣派出探子連日查察,在中丘有一支雜軍把守,或會成為我軍的阻礙。」
石猛不以為然,笑道:「如今我軍聲勢浩大,區區雜軍如何擋我十萬大軍?」
張臏道:「那軍自稱喪家軍,全軍上下並非晉兵,皆是平民百姓,他們或許跟顏將軍是相識的。」
石猛皺眉道:「怎麼忽然殺出一支喪家軍,他們不是全都歸順本汗了嗎?」
張臏道:「或許當日有漏網之魚,逃離後再召集漢人成立一支新的軍隊。臣所擔心的是,若顏將軍得知此事,會否重投喪家軍而倒戈相向。」
石猛道:「顏瞻的義子就在我身邊,他的舊部全都在突羯軍中,漢人百姓亦都被我牢牢掌控着,諒他也不敢反抗。難道他不怕本汗一怒之下,把他們都殺了嗎?」
張臏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依臣之見,絕不能讓顏將軍跟身處中丘的喪家軍相見,在他得知此消息前,要盡早平定中丘。」
石猛道:「軍師言之有理,那就在顏瞻收到消息前,發兵討伐中丘吧!」
張臏道:「若興師動眾未免過於張揚,恐會被顏將軍察覺。大王可派一員上將領一千騎兵,星夜趕至中丘向喪家軍勸降,若他們順從,一切便能順利解決;若他們不從,則派一隊死士刺殺其主帥,敵軍自破。」
石猛喜道:「還是軍師想得周全,這次出兵,你認為誰領兵最為合適?」
張臏道:「此次要對付的是漢人百姓集結而成的軍隊,起用突羯將領較為合適;在突羯諸將中,以苻伏最為穩妥。」石猛頜首贊同,道:「苻伏確是智勇兼備,由他領軍的確比較妥當。」
張臏道:「若喪家軍不降,須派死士潛入行刺,為了不被懷疑,派出的死士不能太多。臣想起一人,此人膽色過人,萬夫莫敵,而且他年紀尚幼,不易引起敵人懷疑。」
聽張臏所言,石猛當即會意,搶先道:「你所說的人是顏狼吧。」
張臏答道:「汗英明,臣還未明言已猜得到。顏狼在活死人營受訓多年,由他行刺最合適不過。死士當中有不少漢人,只要派幾名漢人陪同,他們一同假裝是受逼害的漢人百姓,應該能騙過敵人。那時候借故接近敵軍主帥,待時機合適時再行下手,自然馬到功成。當他們得手後再接應在外的苻伏,這樣便能夠輕易消滅喪家軍了。」
石猛大喜,道:「此計甚好,就依你之計行事吧。」
張臏道:「為了使計能順利,若能支開顏將軍便萬無一失了。正好冀州尚有不少壁壘還未被攻陷,不若命顏將軍前往討伐,大王意下如何?」石猛一拍大腿,道:「好!就這麼辦吧。」
於是張臏先命顏瞻前往平原及清河,遊說各個把守壁壘的百姓投降,為了不被懷疑,同時命兀碌思及韋鑒跟着一同前往。當他們離去後,再命苻伏領一千騎火速前往中丘勸說喪家軍投降。顏狼帶着項玄、何季以及兩名漢人死士,喬裝成漢人難民,一行五人隨後往中丘而去。
當顏狼等人步行抵達中丘時,從遠處眺望,只見前方壁壘分明,旌旗整列,喪家軍將士嚴陣以待。項玄壓低嗓門道:「看來喪家軍抱有決一死戰的決心,多半誓死不降,我們只有依計行事了。」
顏狼道:「我們按軍師所授的法子而為吧。這裡只有我不懂漢話,所以由我裝病暈倒,一切要交由你應對罷。」項玄道:「好,放心交給我吧。」
計議已定,顏狼當即放軟身子,任由項玄跟何季等人從旁攙扶而行。眾人緩緩步向壁壘,守兵見他們舉止怪異,喝問:「停!來者何人?」
項玄氣急敗壞地道:「我們是常山那邊的百姓,家人都被胡虜殺死了。我們幾經辛苦才能逃出來的,我的弟弟亦因此病倒了,求你們救救我們吧!」說罷,項玄把臉轉向顏狼,示意病倒的就是他。
守兵向顏狼上下打量,他連忙緊閉雙目裝出一幅病重不起的樣子。可是緊張的心情使他冷汗直冒,如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涔涔滾落,看在旁人看來他就如真的患有重病一樣。守兵皺起眉頭道:「看來你的弟弟病得很重呢,快快跟我來吧。」
守兵引着項玄等人進入壁壘內,沿路所見喪家軍將士們都疲憊不堪,士卒們毫鬥志,有如一群烏合之眾,比起守在外面的士兵簡直是天壤之別,若非親身進入陣內視察,確會以為喪家軍士氣高昂,難以對付。顏狼偷眼看着眾士卒,心裡在盤算:「就這麼一支軍隊,若出兵攻打,估計不到半天便能消滅了。為何要大費周章地潛入行刺呢?」
一路上,士卒們對顏狼等人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引路的士卒邊走邊向項玄提問,除了問他們的名字外,也問及常山一帶的事物、周遭的狀況等,所幸項玄機智,大致都能答得上來,遇上不太清楚的事情,他立即引導顏狼裝出痛苦呻吟來蒙混過去。
守兵引眾人到一處鋪滿了禾草的地方落腳,在那裡有不少受傷的士卒席地躺卧着,眾人在一處角落裡放下顏狼。項玄心想:「這兒該是傷兵的休養地,他該是對我們放下了戒心了。」
「你們就在這兒休息,我去找許大夫來為你的弟弟疹治。」
「有勞大哥了。」說罷,項玄一揖到地。守兵轉身而去,等他走遠後,項玄才俯身湊近顏狼,悄聲地道:「等會大夫到來,你只管裝病呻吟,千萬別說一句話。」
等了約半個時辰,那名守兵帶來了一名年過七旬的老翁,看來就是他所說的許大夫了。守兵走到眾人跟前,指着顏狼道:「就是這孩子病倒了。」
許大夫走近顏狼,蹲下身子,問道:「哪裡感到不適?」顏狼沒有回應,只是閉上眼的痛苦呻吟着,項玄替他回答:「弟弟他曾被胡虜虐打過,我們偷偷逃走後,過了兩天便昏暈過去,他一路上也是糢糢糊糊的。」
「嗯,讓我看看。」說罷,許大夫伸手翻開顏狼的眼簾察看,隨後撫摸他的身體各處以及為其把脈。項玄等人在旁看着,只見許大夫一言不發的皺着眉頭,這使眾人感到十分不安。過了良久,許大夫才鬆開手,緩緩地道:「你的弟弟身子沒大礙,可能是長途跋涉而過於勞累,多些休息便可痊癒。」
眾人聞言,知道許大夫未看出顏狼裝病而鬆一口氣。項玄答謝道:「多謝大夫。」
許大夫站起轉身,正以為他要離開時,忽見他走近旁邊一名士卒,兩人交頭接耳,過了一會,士卒亮出佩劍直指項玄等人,向身旁同伴道:「快叫赦大哥及田大哥來,別被這夥細作逃走了!」項玄等人聞言大吃一驚,顏狼雖聽不懂漢話,但見此等情形,也能感到形勢不妙。眾人不知所措,項玄為怕顏狼輕舉妄動,連忙伸手按着他,示意他不要亂來。
士卒聽到同伴說有細作,急步去找喪家軍領頭大哥。留守的士卒都舉劍指着眾人,項玄裝出一臉驚惶地道:「各位大哥是不是有誤會了?你們這樣會把我的弟弟嚇壞的。」
士卒道:「是不是誤會,等會敖大哥來到自有定奪。」
項玄暗忖:「現下他們未必肯定我們就是細作,若肯定的話,早已將我們綁起,又怎會只是亮出兵器罷了?若我們現下動手,反而會不打自招、功敗垂;而且我們只有五人,實難全身而退。雖然還不知道哪方面被看穿,但等會定要小心應對。若被識破,再行發難也不遲。」
過了片刻,兩名喪家軍士卒帶了一群同伴過來,那群人為數約五十人,有兩人並肩的走眾人之前,其中一人短小精幹,步伐輕盈,約四十來歲;另一人身材高大卻弓着背,步履沉穩,看似跟矮者差不多年紀。一看便知兩人正是喪家軍的兩位頭領郝大哥及田大哥。
那矮個子名為赦亭,高個子名為田禋,喪家軍自陳留一役戰敗後,兩人偷偷逃離突羯族,重新召集落難的漢人揭竿起義,組成新的喪家軍。
兩人走近,引路的士卒走上前來,指着項玄等人道:「就是他們了。」兩人掃視項玄等人,向卧在禾草上的顏狼上下打量。過了一會,田禋對眾人喝道:「說!是不是胡虜命你們前來的?」
項玄一臉茫然地道:「將軍所說的,小的不明白。」赦亭冷笑道:「嘿,還敢嘴硬,別逼我們用刑,那滋味可不好受啊。我勸你早點說出來,免受皮肉之苦。」
項玄急道:「將軍大人明鑒,我真的不是什麼胡虜派來的。」在旁的何季急得快哭出來,也跟着道:「大人,我們是無辜的,你要相信我們啊!」
「無辜?突羯軍曾到此逼我等投降,才過了一天你們便到來,怎會有這麼巧的?再者,若你們是㝷常百姓,身上怎會有這麼多傷痕?」赦亭邊說邊指向顏狼道:「這小伙子只有十來歳,身上不單留有不少傷疤,而且身形魁梧,體格壯健,不像是尋常的孩子,更像是久經訓練的士兵一樣。你們若不是細作,誰會相信?」
項玄道:「不瞞將軍,我們五人被突羯軍俘虜已久,足足被胡虜奴役了五年,一直在幹苦差,每天也過着非人生活。若不是練就出強壯的體魄與志意,早就活不到今天了。我們能僥倖逃出,全因為一名叫顏瞻的漢人將軍偷偷放生我們,才能不被胡虜發現。」赦亭跟田禋聽到顏瞻的名字,不禁全身一震,兩人對望一眼,再凝視着項玄,想要從他的神情中看他是否在撒謊。
項玄續道:「在臨別前,顏將軍還送給我一把匕首,叫我旁身之用。」說罷,他從身上取出一把匕首交給赦亭。
赦亭接過匕首,放在手中把弄了片刻,再轉交給田禋查看。田禋仔細的察看匕首身上的雕刻,確實刻有顏瞻獨有的「顏」字。
田禋神情激動的向赦亭道:「真的是顏大哥的隨身匕首。」當日陳留一役,顏瞻曾與項玄有一面之緣,的確把匕首賜予項玄,只是當時只有樂平看到,此後再無人得知此事。
兩人見到顏瞻之物,皆對項玄等人放下戒心,而且他說得情真意切,對他所說的話更是深信不疑了。
赦亭歉道:「好吧,我相信你的話。兵不厭詐,我們不得不防,還望見諒。」
項玄道:「將軍能收容我們,我等已感激不盡,又怎會怪罪將軍呢?」
赦亭把匕首交還給項玄,道:「我叫赦亭,站在我身旁的是田禋,我倆都是喪家軍的首領,若有任何需要可跟我們說。你們暫且在這裡好好休息,容後我再派人送些吃的過來。」
「多謝將軍。」項玄連忙向赦亭拜謝。赦亭若有所思的看着顏狼一會,才轉身離去。喪家軍一眾士卒收起兵器,也跟着散去。
直到眾人全都離去,項玄等人才真的鬆一口氣。對他們來說,危機總算暫時過去,可是對顏狼而言,真正的危機才剛開始。只見他眼神堅定的眺望前方,就像一匹野狼盯上了獵物一樣。
為了不被懷疑,除了項玄外,其餘眾人都不敢四出走動,只是一直留在原地。從早到午間,項玄都在暗地裡留意着喪家軍的一舉一動,他發覺喪家軍的戒備並不森嚴,士氣也後低落。當然項玄也發現士卒不時會留意着他的舉動,所以他也不敢走動太多,只是走了一圈便回到原地了。
眾人一直等到入夜,四周只有微弱的火把光照耀。顏狼乘着大伙兒都入睡之時,悄悄地潛入軍中。以潛行的技巧,顏狼可算是一等一高手,他跟狼群生活時已學會這種技巧,加上他在活死人營受訓多年,技術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顏狼經項玄的提點,喪家軍的編制與巡邏已了然於胸,他盯上了一名士卒,尾隨士卒到軍備處,再偷偷潛伏在那裡。他等了一會,確信再無人進來,便偷偷的換上了喪家軍的藤甲及裝備,再潛行至赦亭及田禋休息處等待刺殺兩人的機會。
赦亭及田禋身處的小屋都是由亂石塔建成,此間只築起了三面石牆,屋頂並無任何可遮蓋之物。此地絕對算不上是一間屋,只可當作一個供將士稍作休息的地方。在牆外左右各有一名士卒把守,顏狼乘兩人不備,偷偷藏身於屋外的一個暗角裡,那暗角正好有一塊巨石遮掩着,在夜晚天色昏暗之時,實在難以發現有人藏身在那裡。
顏狼一直耐心的等待着,若在有人把守的情況下貿然出手,很大機會失敗收場。行刺的機會只有一次,他絕不能失手,所以唯有等待,等待一個必定能成功的機會,他才敢出手。
顏狼放輕呼吸,靜靜的等了約一個時辰,忽見項玄向小屋走去,向守衛道:「小人項玄,有急事求見赦將軍及田將軍,請大哥代為通傳。」
守衛皺起眉頭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事情已迫在眉睫,不能等明天了,求求你通融一下吧。」項玄哀求道。
忽聽牆內赦亭道:「讓他進來吧。」項玄不等守衛領路,已怱怱忙忙的走進去。甫進內,已看到赦亭及田禋坐地上,看來兩人並未入睡。項玄道:「深夜打擾兩位將軍,實在抱歉得很。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敢此刻前來。」
赦亭道:「小兄弟,有什麼事急着要來找我的?」
項玄道:「實不相瞞,在顏將軍釋放我們之時曾跟我說,若途中遇到漢人,定要勸他們逃離此地,走得越遠越好,如今突羯勢力之大,已遠非漢人軍隊能抵抗。」
赦亭沉默思片刻,對項玄質疑道:「為何早不說,遲不說,偏偏等到此刻才說?」
項玄道:「今早將軍對我等尚有懷疑,所以不敢多說。但我思前想後,怕不說出來會害了諸位。將軍肯收容我們已是莫大的恩惠,我又怎能不知恩圖報,隱瞞將軍呢?」
赦亭跟田禋對望一眼,忽然同聲大笑。田禋笑道:「我們等了這麼久,你總算露出本來面目了。」聽罷,項玄不禁一怔。赦亭冷笑道:「由始至終,我們壓根兒就不相信你們。我跟田兄一直在想,你們接近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所以我們一直在等,等的就是你按捺不住的時候,自然會露出馬腳。顯然易見,胡虜無法勸降,便派你來勸退。」
田禋道:「你自作聰明,想不到被我們計算了吧?如今再無留下你們的價值了。來人!把這廝拖出去斬了!」說罷,一名士卒如箭般直闖進來,他右手握有長劍,身手極為矯捷。正當眾人以為他要拿下項玄之際,他忽然直奔向田禋,揮劍直刺。田禋還來不及反應,長劍已刺進了他的胸膛。那士卒收劍之時順勢劃圈,劍如流水行雲,再劃破他的咽喉。這一刺一劃迅捷無倫,赦亭還未弄清狀況,士卒已縱身向他疾衝而來。
赦亭此刻才看清衝來之人,竟是今早所見的病態少年顏狼。赦亭不敢怠慢,向後急退,同時從腰間拔出配劍。雖然他反應得快,可是顏狼出手更快,在他舉劍之時,咽喉已被對方劃破,立時斃命。
顏狼得手後,連忙俯身去割赦亭的首級。項玄從旁催促道:「快點!喪家軍的士卒很快便會趕來,那時候我們難以全身而退。」話未說完,已聽牆外有腳步聲傳來,顏狼情急之下,拼盡全身力氣緊握手中劍柄,使勁揮劍一砍,赥亭當即身首異處。
顏狼左手提起赦亭的首級,向壁疊的出口處發足狂奔,項玄拾起赦亭的配劍緊隨其後。途中遇上喪家軍的士卒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見顏狼二人殺氣騰騰的迎面而來,皆不知如何反應。可是當他們看到顏狼手中提着赦亭的首級後,眾人盡皆愕然,愣在原地。
為了能順利逃出去,顏狼不敢戀戰,向前疾衝,左穿右插的從士卒身旁穿過。顏狼從百夫長身旁掠過,百夫長這才回過神來,當即大喝:「快把兩人攔下!別被他們逃了!」眾士卒聽得號令,皆一擁而上,阻擋着顏狼二人的去路。
顏狼左衝右突,都無法突破包圍。士卒的包圍之勢已成,形成一個大圈,將二人包圍在圈中。顏狼無奈之下,跟項玄背靠着背,準備拼死一戰。百夫長急怒交集,淚流滿面的高聲大喊:「這小雜種殺了赦大哥,我們要為大哥報仇,把他們剁成肉醬!」士卒們情緒激動,磨拳擦掌,正打算一起衝上去痛宰顏狼二人。
忽聽壁疊外傳來如雷鳴般的蹄聲,地面劇烈震動,隨即傳來一陣一陣的擂鼓之聲,正是有敵軍襲來的響號。
「突羯軍殺到了!突羯軍殺到了!」從遠處傳來傳令兵的叫喊,眾人不禁驚惶無措。項玄對顏狼說道:「我們的救兵來得剛好。」原來這一切都是項玄的計策,他先叫顏狼潛伏在赦亭及田禋附近,再由他勸退喪家軍;若勸不成,便由他使敵人分神,再由顏狼動手刺殺。另外他早派其餘三人想法子縱火,以火光為號喚突羯軍前來支援,不論刺殺成功與否,都能及時來救。
項玄見眾士卒慌亂,當即大喝道:「我們並無殺害你們之意,只是迫不得已才取你們主帥的首級。只要你們肯投降,可保你們性命。」
百夫長怒道:「你殺我們大哥,還敢在此胡說八道!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們陪葬!」項玄忙道:「且慢!請聽我一言。若突羯軍真要殺你們,早在我們前來之前經已出兵了,又何須派我們前來?你可知如今突羯族已設聚賢營優待漢人?你們投降後再也不用為奴,反會被重用。為何非要逞匹夫之勇,以死相搏?我知道大家只是想活命才聚在一起反抗的,這是因為當今大晉已無能力保護你們才被迫不得已為之。為何大家不能借助突羯軍的力量,重建一個能使百姓能安居樂業的天下?顏瞻將軍一直留在突羯,正是要辦這樣一件大事。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顏瞻將軍的為人,難道你們都不相信麼?難道你們不想再有自己的家嗎?」
眾士卒面面相覻,沒有了領頭的主帥,大家都六神無主。眾多士卒大多只是為了保命才加入喪家軍的,聽得項玄的一番話,不禁被打動了。而且看着主帥的首級就在顏狼手上,眾人更是驚惶萬分,再無鬥志。
百夫長本來只是出於義憤才會想拼命為赦亭報仇,但項玄的一番話正好說到他的心坎裡。就在他猶豫是否拼死報仇間,忽然有士卒掉下兵器,說道:「我願投降,請別殺我。」眾人本已鬥志薄弱,看到有同伴願降,也相繼效法而陸續投降。最後百夫長無奈之下,也把手中的劍重重掉在地上,嘆道:「罷了。赦大哥,我對不起你。」
就這樣,張臏運籌帷幄,借助顏狼一人之力,不費一兵一卒而平定了中丘,收伏了喪家軍。
顏狼等人回鄴城的一個月後,顏瞻也平定了平原及清河等數十個壁疊而回,當他得知赦亭及田禋二人被斬殺的消息後,馬上前往安放二人屍身之處。他跪在屍身前不住痛哭,哭得肝腸寸斷,傷痛欲絕。他自覺愧對赦亭及田禋,也恨為何殺他們的偏偏就是自己的義子。他不眠不休,足足跪了兩日兩夜,最後體力不支而昏暈過去,幸得顏狼每天前往探望才及時發現。
經傷醫官診治後,顏瞻身體並無大礙,可是他不吃不喝,身子變得非常虛弱。顏狼前往探望,極力勸他進食,他都不瞅不睬。顏狼不禁心急如焚,道:「義父,狼兒知你惱我恨我,你若真的要殺我,我也不會有一句怨言。我只求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再自暴自棄了。我求求你,快吃點東西吧。」顏瞻一言不發的緊閉雙眼,任顏狼如何相勸,他都無動於衷。顏狼急得快要哭出來,嚷道:「要是義父再不理我,我一死以祭兩位將軍的在天之靈好了。」說罷,顏狼猛然取出腰間匕首,舉起匕首要向胸膛刺去。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顏瞻忽然伸手去奪顏狼手中的匕首;雖然他的身子極之虛弱,但跟顏狼性命攸關,出手還是快捷無倫,他的五指成抓,剛好抓着匕首的刀鋒處,手心登時血流如注。
顏狼見狀大驚,幸虧他反應得快而及時收手,才不致於割斷顏瞻的手指。只見鮮紅從顏瞻的指縫間流出,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顏狼頓覺無比愧疚,猛地雙膝跪地,垂首道:「義父,狼兒對不起你…我…我…」顏狼說着說着,語聲嗚咽,淚流滿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顏瞻掉下手中匕首,喟然歎道:「我已失去了兩位舊友,不能再失去兒子了。」顏狼垂淚道:「義父,你能原諒狼兒嗎?」顏瞻抬頭望天,幽幽的歎了口氣,道:「義父知你只是奉命行事,無選擇的餘地,所以這事不能怪你,為父是怪自己無能罷了。」
顏狼抬頭望着顏瞻,哀求道:「義父⋯⋯請你不要再自責了。狼兒求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多少也吃點東西吧。」
顏瞻喃喃地道:「也許是天意,既然人死不能復生,若我再自暴自棄,又有誰來好好管教你呢。」顏狼道:「對,日後我也會聽義父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有人來管教狼兒呢。」顏瞻凝望着顏狼,心想:「此後我不能再放任狼兒不管,任由他變成不分是非黑白,冷血無情的殺人鬼。」
之後經過了數天的調養,顏瞻身子已漸漸康復。他向石猛請求以漢人的禮法來將赦亭及田禋安葬;石猛不但答應,還將兩人重殮厚葬,以安顏瞻的心。
石猛只用了三個多月,已把半個冀州收入囊中。正值冬天將至,為了能整頓軍隊及治理好州郡,於是石猛聽從張臏建議,暫且休養生息,讓軍隊有充足的準備,再行征伐各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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