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穿着鞋嗎?現在不太方便赤腳進來呢。」滿地都是玻璃碎片的玄關,女人不好意思地詢問大廳中坐在地上,衣服沾着血的男人。
她異於常人的反應和問題,讓男人不自覺地順着她的話思考,呆呆地點頭允許了她進屋的請求。她一路踩着玻璃碎片走向他,玻璃清脆的碎裂和碰撞聲在寂靜的空間中,存在感強得可怕,就像她這個人一樣,隨着距離的縮短越發難以忽視。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pq6JBde1T
來到他身邊的女人沒有再說話,沉默地輕抬起他壓着刀片的手,用裙子抹走刀片上的血跡,仔細檢查後才把它放到桌上,然後將他的手搭着自己的肩膀︰「我先扶你到沙發上坐着,還有力氣嗎?」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cv9H0vWIK
沒有給他回答的時間,她一下子把他撐起來,動作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帶着他走向沙發。她把他放下,用抽屜裡的紗布和繃帶包紮好他的傷口。然後轉身到廚房沖了一杯紅糖水,又從雪櫃裡拿出一碟芝麻糕放到微波爐裡。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8qqKckRTy
他家裡什麼時候多了這些東西?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C8g3aY0CH
忙碌着的女人好像聽見他的心聲,笑着解釋它們的來源︰「這些都是我之前帶來的,沒想到現在居然派上用場了。」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AvXPoAAYQ
因為貧血而長期冰涼的手被杯子變得溫暖,面前的桌子還有一碟冒着熱氣的點心。沒預想過的情況讓他心裡出現了一股陌生的暖流,接着他感到自己被披上一塊毯子,另一具溫暖的身體摟着他沒受傷的手臂。這下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再也撐不住,瞬間決堤,又被人用紙巾輕輕抹去。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ie4HAcavY
「讓你這麼害怕的事,能和我談談嗎?」她放輕了的聲音彷彿大海,擁有無盡包容的溫柔,同時深不見底,若有若無地引誘着無知的探險家墜入深淵。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2HGdaZemN
被誘惑的對象毫無警覺,朝着她的聲音走去,打開了心中房子的門。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zPqAZCa62
然後就被門外的一片雲霧所驚醒,緊緊抓住門框不敢下去。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ze153Q0iw
靈魂離開不了房子,即使他再怎麼想傾訴,都只能徒勞地張開口,什麼聲音都不能發出。他望了望身旁的女人,她鼓勵地回望,眼裡的光像燈塔般驅走所有迷霧,石柱下的一片綠草如茵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KpvsBBkVk
有了目標,剩下的事好像就輕鬆了不少。他要做的,就是到草地上,抱住正在向他揮手的女人,向她說這些年來困擾着自己的幻覺。可是之前做的梯子已經壞了,房子內也沒有可以用的東西,他要怎麼下去呢?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xYqx67Fep
「下來吧,你只要下來就可以了。」矇矓的聲音繼續低語,誘惑着他踏出房子。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3oHZNuOQQ
於是他鬆開了手,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地心引力。反正只是摔下去而已,就當是補回當年所欠的傷吧。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OeapLlomr
然而他們都看輕房子為了保護主人,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它的地基突然橫向生長出一條道路,阻止他再向下跌。不論他往哪邊跑,石路都能先一步封住空隙,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升高,把他送回房子裡。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gEYW8xTwa
靈魂劇烈運動過後的後遺症體現在肉體上,他大口喘着氣,冷汗流入嘴裡,鹹得發苦;他雙手顫抖,握不住杯子,地上又多了一堆玻璃碎片和一灘水;他難受得又想要拉扯發癢的手臂,讓痛楚壓下窒息般的不適。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TFtVpsRuW
一雙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溫柔地喚回了他的理智︰「深呼吸,我們不用着急的。」她整理好他肩上有點滑落的毯子,又窩回他和沙發間的角落裡︰「你還未想到怎麼說的話,不如先聽聽我說吧,好不好?」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xjnNeZB9T
女人輕輕撫摸着他手掌上的傷口,說故事般講起當年意外後他所不知道的事︰「我們被救之前,外婆抱着你和我說了一些話,只是那時候你昏迷了沒有聽到。」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sTrTNWaz
「她叫我傷好之後要繼續和你做朋友,叫我不能把她的死怪到你身上。決定保護我們的是她,她也為此做好了付上生命的準備。一個成年人的決定,不應該要一個小孩承擔後果。」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2P0S5uMp
隨着她的話,一位老人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以為老人的記憶已經和眼淚一起流出自己的身體,蒸發到空氣中,變成雨落在世界上另一個更值得擁有溫暖的人身上。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xKE3ylmBq
可是她的影像是如此的鮮明,她慈祥的目光,春風般能使人平靜的聲線,輕撫他臉頰時略粗糙的觸感,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nt2Ud1XhA
「爺爺一向和外婆合不來,有他們的場合一定靜不下來。」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IYhEibgXV
他記得那位吵鬧的老人,兩位老人在一起時,一向溫聲細語的老婦人總會被氣得放開嗓子大罵,而小孩心性的老伯則一直致力於把火撩得更旺。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f7ktYCDGT
「奇怪的是,他面對生死時卻和外婆站在同一邊。雖然那時我已經被麻醉,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但是我仍能感覺到爺爺捉住我的手,和我說︰」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NBJmG1RN2
『這是爺爺自願去做的,即使有意外發生了,你也不用自責。』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LhMYZyzMw
女人聲線低沉,不知是在模仿老人,還是在壓抑淚意。只是用不了多久,她又揚起聲音,用開朗的語氣繼續說︰「你知道嗎?在你搬走之前我偷偷找過你好幾次呢!可惜不是被爸媽捉回家,就是敲了門好久你都沒有回應。」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xxDpUykDe
他的確記得自己被絕望包圍時曾聽見過敲門聲,原來敲門的不止父母,還有她嗎?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zIVvybRtV
「後來你爸媽……嗯,總之我現在找到你了,就要補回當年沒有做的事!」她大力拍了拍手,一下子坐在他腿上,雙手貼住他的臉頰強逼他看着自己︰「你可以為犧牲自己保護你的人難過,可是不應該認為自己不配被拯救,更不應該讓你的生命被人輕賤,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HbkVMbPUE
纖細的手指在他手臂上遊走,潔白的繃帶纏得很漂亮,包紮的人明顯十分熟練。微笑着的女人思緒飄到了幾年前,那間和這裡情形差不多的浴室。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Lc9drENne
那個她中學時連續幾星期夢魘的源頭。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EccCVjMqA
從那時開始她就很討厭見到血,拼了命的學急救,學常見的自殺方法有什麼,該怎麼阻止。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gDrZFBeeJ
她曾為媽媽包紮了無數次,有媽媽自己弄的,也有嫲嫲打的,有幾次是爸爸喝醉了砸的。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a2rHXRxc
而現在,在她的男朋友身上,這些經驗和知識又派上用場。意外發生後,沒人發現這個溫柔、心思細膩得過份的男孩傷得有多嚴重。嚴重得多年過去了,他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也已經從男孩變成男人,但是心裡的傷還未癒合。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csHMUoEs
他就傷一隻受傷以後過份敏感的犰狳,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激得他蜷成一團,久久不肯放鬆。需要處理的傷口被他包裹着,在陰暗潮濕且空氣不流通的環境裡腐爛發臭。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UW7VD44C8
唯一能令傷口好轉的方法,就是引導他放下心防,讓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再切走周圍的腐肉。過程必定會痛苦,可是總比時刻提心吊膽,怕自己男朋友會離她而去要好。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gYc474Bjs
她露出自從認定要和他交往以後,就對着鏡子練習許久的笑容,︰「我不管你是怎麼看自己的,但只要我在世的日子,我都不會讓你做出今天一樣的事。因為你流的不只是自己的血,還有我外婆的、你父母的,甚至還有數不清的,你可能都不知道他們叫什麼的人的。」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iTDBrLZR
她低下頭用額頭抵住他的,目光彷彿穿入他靈魂深處︰「我知道你很累、很害怕,但是你不是孤獨的。我陪着你,我們一起走出去,好嗎?」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117XoB9i
男人怔怔地看着他,聽到房子大門久違地傳來叩門聲。門外的人沒有像別人那樣給了材料,就只待在地面叫他自己努力。她幫他做好了梯子,手上的水泡和衣衫上的塵土都說明了她經歷過多少困難。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vhxQRqtyU
但是她依然笑着,用自己的樂觀和溫柔溫暖其他人,特別是此刻和她相擁的他。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HhSKe94Dk
「來吧,我就在這裡。無論你需要多少時間離開房子,我都會在你能看到,能觸碰到的地方。」房子裡,風塵僕僕的女人張開雙臂,接住哭着過她撲來的男人。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O5hlXcIZS
或許,這麼多年以後,他終於能夠回到地面。他終於不用再做一隻遠離人群,總日待在高塔裡的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