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深深陷入那恐懼之中,這麼多年,我躲在這裡,是為了逃離,小菇的離去,使我的圈圈無可挽回地開始崩塌,小菇有可能被「鬼」折磨得身無完膚,我腦海中浮現出它潔白的毛髮上沾滿因太痛苦而流下的血淚,無法間斷地,而我站在大廳中的角落,孤零零,緊抱著自己,雙手用力抓著兩旁的手臂,指甲連同衣料深深陷入我的皮膚之中,很痛,很痛,我全身的神經都異常地敏感,就連背後倚著的牆壁的冷冰中的抖動我都能感覺得到,我抬起眼環視四周,大家都各自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沒有人注意我。
在我左方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的姿勢跟我差不多,只是我站著她坐著,她的眼神中的堅定直直地望著前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就我的真理來說,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另一個人真正的想法,我坐到沙發上她旁邊的空座上,想向她打聽小菇的消息,這動作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我很久沒主動跟陌生人搭話,但我還沒有開口,她卻發了瘋地,用盡全身的力量,把我推倒在地,那是剎那間發生的事,事出突然,我沒法做好防備,頭一個勁地撞到地上,撞出一聲巨響,卡在牙縫裡的那顆橙色的藥丸一咕碌地,滑進了我的食道,那是「吃了就瘋掉」的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緊張、神經失常和憤怒,我回頭瞪著她的臉,從地上迅速地爬起來,拼了命地捉住她的手腕,我懷疑她認識「鬼」,從她對抗我的反應看來。然後她伸手掌摑我,不停地,對我拳打腳踢,我這更肯定,她被「鬼」完全控制了﹗﹗﹗她想殺我﹗一定就是她﹗是她抓走了小菇﹗她跟「鬼」一起綁架小菇﹗就是她﹗我一下子想通了,我的熱血充塞著眼睛,一定要她吐出小菇的所在地,我本是這樣子打算。
可是她跟我拚了命,她用她的指甲劃花我的臉,狠狠地,不留餘力地,她在尖叫,我問她:「小菇呢?小菇呢?小菇呢?……」她死不肯說,這一切都必定是「鬼」的計劃,要來了,這裡要淪陷了,我這才警惕地瀏覽著大廳內的其他人,他們都沒有在看我,無錯,他們都對我漠不關心,就如「衝擊」毀掉我的青春期那天一樣,沒有一個人會救我,沒有一個人,沒有,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絕望,原來這裡早就淪陷了,「鬼」要來攻擊我,因為我拒絕做它的同盟。
那女人的牙齒把我手腕的一整塊肉扯掉時,我才能從驚慌中將內心的震撼轉換成聲音,那喊聲感覺太單薄,或無力,震動卻由我身體的內部擴散至外面,要把我的內在都毀了,我想小菇肯定沒了,肯定被他們共同改造,成為他們的一員,下一個,就是我了。
我在血泊中,迷迷糊糊的,看見那個喃喃自語的男人走近,我明白他一直在跟誰在報告了,他是「鬼」的人,他瞪著我,口中仍唸唸有詞……那個昨晚跟「鬼」睡過的藍衣護士蹲在我身邊,我想要推開她,卻只能無力地吶喊:「你們把小菇藏哪了?」她把針扎在我的手臂上,那冰涼的藥水,注射進我正在翻騰的血液中,然後我在那冷入心坎的絕望,迷失了。
空白。
空白。
空白。
然後發生了什麼嗎?
我被「鬼」入侵了嗎?
我再怎麼想,記憶就從這裡斷了。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應該不是很長的時間,有什麼濕搭搭的在舔我的臉,暖熱的,粗糙的,巨大的,熟悉的……我霍地睜開那惶恐的雙眼,是小菇﹗我剛醒過來,才發覺自己身上被包紮好的傷有不少,想來我被襲擊的事是真的,還是,那只是我吞了藥後產生的幻覺,使我不得已傷害了自己呢?我瞇著眼,想了想,想不通,所以我問小菇:「你是不是幻覺?」小菇疑惑地歪著頭,什麼也沒說,小菇還是跟從前一樣的真實的,我相信。
房間裡是沒有窗戶的,可是這時不知從哪兒透射進來的月光,剛好落在床的四周,外面是黑漆漆的,我是亮的,這不是一種閃耀刺眼的亮,而是能帶來平靜如水的一種亮,可能是來自天堂的光吧,這樣子照到我身上顯得我的存在份外的輕虛,像是飄浮在空氣中的小微塵,又像在水中漫無目的的蜉蝣,突然間在我的面前有很多未知,我無法思考,於是我又問:「到底……『鬼』在哪……?」小菇聽不明白,或者說以它的心智根本沒法回答我這個問題,它只溫柔地將下巴枕在我的手臂上,伴著我,而我又再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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