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溯之在家裡養尊處優,從未做過事,要他做事也就罷了,要他洗茅坑卻是萬萬不能。他見對方也只不過二三十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實屬平輩,本來說得好好的,卻原來是存心戲弄,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道:「繞一大圈說了半天,原來二位是在存心戲弄於我。」那林湋溟見王溯之變臉,自己也跟著變臉罵道:「我早就看過你的試卷了,補字填充倒還可以,寫詩作詞卻是一塌糊塗,離題萬丈,亂七八糟。」王溯之怒道:「你……你只是江南一家考場的主人,又非主持科舉的朝中官員,你憑什麼偷看我的試卷?再說我裡面有什麼錯法?你且詳細道來,沒來由的憑空污人清白!」
孫大鞍道:「題目考江南風情,你那首小詞直接加上『江南』兩個字就當是點題了?再說明明前一段寫的是下雨,怎麼下片就變成了觀潮了?簡直令人費解,前言不對後語。」王溯之又羞又怒,正待辯說,那林湋溟已搶著道:「孫兄說得不錯,你離題萬丈,不知所謂,即便讓你順利考完,亦不見得能有榜名。」王溯之罵道:「你們有眼不識才,書香齋原來也是有名無實。」
林湋溟笑道:「如你有能耐,就學曹植一樣,七步內作成一首詩,我立即寫信向朝廷太學府推廌。」王溯之罵道:「七步成詩?曹先生是空前絕後的大才子,我如有他的才華,現在還會跟你說話?」孫大鞍道:「我作給你看。」當下走了七步,吟了一首七言絕句:
寒窗苦讀十春秋,榜上無名莫問愁。
名落孫山常見事,人生豈有樂悠悠?
那孫大鞍頓了一頓,又道:「我諒你還有點自知之名,實話實說,你志向不錯,我勸你還是快快回家溫習,以備三年後再戰考場。」王溯之聽這首七絕,雖不精工,七步作成,倒是不假,想了想其中意思,恍然大悟。莫非對方是故意惡言打擊,好讓自己認清事實?此刻勉言相勸,先硬後軟,實為一番好意。一經想通此節,當即收斂怒意,恭敬一揖,說道:「原來二位故意以言語激我,教我繼續努力,在下明白了。」
林湋溟笑道:「非也,洗茅坑之事真的缺人,阿鉻阿安這兩個下人手腳雖快,頭腦卻不甚清晰,正需另聘能人。如閣下肯做,那麼書香齋的所有藏書,任君研讀。」這下王溯之倒是思路大亂,只覺這兩人似勸非勸,似戲非戲,說了一大半天不知究竟有何用意,於是說道:「二位公子才高八斗,機智過人,齋內事務怎會難倒兩位?本人能幹低微,兼有要事未辦,這下便告辭了。」言下之意就是暗諷孫林二人去洗茅坑。孫林二人倒不生氣,只聽孫大鞍笑道:「要走不難,你只須在這條借據上簽了字即可。」從袖裡拿出一張借條遞予王溯之,上寫:「荊湖岳州商府王溯之,借書香齋四十兩,以供治病,醒後回府,帶錢來還,以此為據,無可抵賴。」
王溯之「呸」了一聲,罵道:「原來你們是因為銀兩的事情纔跟我為難,想不到讀書人竟然如此計較金錢。區區四十兩,又何必大費周章寫什麼借據?我現在就還給你。」他平生最恨富家子弟視財如命之風,此見書香齋的人也是這樣,氣得臉都紅了,從懷裡掏出一張一百兩銀票,丟到地上,又頓足踩了兩下,怒道:「這下滿意了麼?」說罷頭也不回,隨即出齋,倒是一位下人跟了出來,遞給他一幅畫卷及一盒藥丸,道:「這幅畫和『補陽丸』分別是一位姓商的公子和胡神醫託齋主給你的。」王溯之一聽「補陽」二字,便覺又是孫林二人嘲笑自己了,怒道:「我身體健康得很,這補陽的東西還是留給你那二位齋主罷!」便只接了畫卷而去。
他屢遭挫敗,志氣愈發消沉,只道自己毫無才學,以致被人奚落,哪裡曉得原來孫林二人恃才自負,又與朝廷來往甚密,在江南那可是風風光光,從未被人罵過,卻被胡不杏毫無來由地罵了個狗血噴頭,因此心裡有氣,便借戲弄王溯之來發泄,但後來那孫齋主婉言相勸,倒是發至真心。王溯之昏睡的十天之中,雖被下人餵過清水稀粥,但亦消瘦不少,現下只感心灰意冷,不知如何回去商府向爹娘交待,惟有獨自漫游城中,走到日落月出之時,肚子餓了,纔想起吃飯。當即去到一家飯館,喊了飯菜,等到付錢時,纔發現銀兩已經所剩無幾,付過了這一餐,下餐就沒得吃了。他隨後想起甄雨所託之事,自己前途盡毀,兀自自身難保,無德無能,還有何能去管別人閒事?於是決定下來,要回靈隱寺向甄楊二人請罪,放棄所託任務。
王溯之於是趕到驛站,本想僱輛馬車,但袋裡金錢不夠,好容易纔從旅袋裡尋到先前消費找還時積下來的幾十文銅錢,但只夠僱車去杭州,卻不夠打道回岳州商府。他又氣又急,要是這時候回去書香齋找孫林二人拿回多給的銀兩,不論能不能拿回來,自己顏面都會蕩然無存,況且又要遭人奚落笑話,還不如死了的好,要是去找程依依婆孫拿回那十兩銀子,卻有失君子之道,他只怪何不早幾天醒來,也許能找到商洋接濟,同回岳州。
王溯之要是用這點盤纏僱車去杭州,沒錢買飯,定會餓死半路。江寧城與杭州城相隔約五百里,如能堅持日行五個時辰,五日即可走到杭州,他這幾十文錢,買一個包子只不過三四文錢,倒可應付五日的伙食用度。當下盤算已定,仗著月光照映,便獨身上路,往東南方而去。
他腳程不快,連趕了五天路,這日早上纔走到餘杭的金龍山,雖已入杭州範圍,但要到靈隱寺,估計還要一天多日程,那點銅錢早就用完,他至少還要餓上一天,纔能到達杭州。這幾日路途百般寂寥,他又累又急,忽見天色驟變,萬里無雲的大晴天片刻之間烏雲蔽日,雷聲隱作,不禁苦笑了一聲,只覺福無重至,禍不單行,人要是倒起楣來,就連老天也不會幫忙。
少時,果然就下起暴雨來,大雨淋得他渾身濕透,他心情不好,也不避雨,只想任由雨水拍打,不料這雨卻越下越大,打到身上還隱隱作痛。他忍不住向老天破口大罵,老天彷彿聽見似的,故意把雨下得越發大了。他剛剛走到兩處城鎮的中間,荒郊之地,哪有避雨之所?只有發足向前狂奔,幸許前方有什麼地方可以避雨,跑了近百丈,果真幸運地找到一間破屋,雖然部份屋牆坍塌,屋頂倒尚自完好,於是連忙進去躲雨。
連日趕路,他早已累壞,找了一處較潔淨的地方,倒下就睡。到醒來時,已是黃昏,外面兀自下著大雨,不知要下到幾時。他眼望屋外雨景,漸漸出神,想起這次遠到江南考試,臨出門時還向家人得意承諾,此行必能有所收獲,豈料讀書十數年,單單一個解試,連考三次都失敗告吹,還談什麼日後的省試和殿試?想到此節,更覺傷心,心血來潮,就作了一首詞:
〈少年游.高舉更無期〉
夢遊鄉學少年時,苦練口中詞。韶華如駛,青春若逝,兼背古人詩。
時至今日臨解試,愁緒擾千絲。滿途風雨,幾多寒暑?高舉更無期。
他將詞吟了一遍,特別是那句「高舉更無期」,真是吟得有如道盡天下學子懷才不遇的哀恨,忽聽肚子「咕咕」作響,將這氣氛打破,他拍了肚子一下,罵道:「你也真不中用,餓上半天又怎麼了?」他兩餐未吃,又連日趕路,已然飢餓無比,無奈錢糧耗盡,接下來的晚餐更是沒有著落。他不敢多想,惟有強逼自己入睡,從而忘卻飢餓之感,於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風雨之下,破屋不住作響,王溯之睡得正沉,也不理會。怕就怕這間破屋撐不住這場暴雨,隨時都要翻塌,這一塌下來,神遊夢鄉的王溯之可就慘嘍!
他這一睡,直到半夜方醒。經過一餐飽睡,當下雖然仍是肚子空虛,但飢餓之感已消卻不少。醒來後難得聽見雨聲止竭,不禁大喜,便想啟程,臨窗探望,只見月光甚微,勉強能辨道路,不過樹影婆娑,頗顯幽怖。他原非什麼迷信之人,只在慕才亭被楊素菁嚇了一次,纔變得疑神疑鬼起來,暗想:「今晚月光時有時無,光照不足,有如瞎子上道,可完全不同之前幾天的情況,如再趁夜趕路,只怕會有危險。」轉念又想:「杭州城到達在即,若不加快腳步,等大雨又下起來,我再耗上一耗,恐怕就真要餓死路上了。況且這時鬼月已過,我堂堂正人君子,平生不做虧心事,又有什麼好怕了?」想到此點,懼意大消,便要出發。
行至門邊,但見山道樹影隨風搖擺,沙沙作響,林木深處更不住傳來輕輕的「嗡嗡」之聲,他明知只是蟲豸嗚叫,卻又不禁心寒起來,便隨口大吟幾句豪壯古詩壯壯膽氣,散散懼意。只聽他大喝一聲,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正想接下一句,屋內忽然有把女聲「咦」了一下,這一下可立時把他嚇得魂飛九天,頭都不敢回,立馬拔足狂奔,一路驚吟:「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此等反應,絕非誇張,這間破屋不過三丈見方,屋內情況一目了然,他在黃昏找到這來,壓根就沒看到任何人。這時睡了一覺,半夜醒來,卻多了一個女子的聲音,他登時想像有位伸着長舌,眼珠突出的長髮女鬼,一直在背後向自己吹冷氣,人在異地,受此驚嚇,如何不驚?
卻見王溯之跑走以後,破屋裡出來一位散髮女子,乍看模樣還真是有點像鬼。那女子整理了一下頭髮,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子,伸了個大懶腰,道:「誰家的子弟這麼沒家教呀?大半夜的吟什麼詩啊?」說完輕身一跳,縱入密林,不知所去,竟是個輕功了得的高手。
王溯之急行趕路,不多時便翻過金龍山,跑到太平山來了,人業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後面沒「鬼」追來,三魂七魄纔歸了位。忽聽身旁樹葉又再沙沙作響,似有什麼物事經過,原以為是山林野獸,但隨即一雲飄過,遮住了月光,眼前立時一片漆黑。光線一失,他又慌了,拔腳就跑,一口氣跑了十來步,暗覺好像有件一人多高的不明物事豎立在前,他來不及收腳,心中暗叫不好,整個人便撞將過去。將要撞到之時,胸前卻突然吃了一記,痛得「哎喲」一聲,自己反而向後飛了五尺仰天而倒,全身痛得有如四肢散架一般。
只聽一把女聲細聲道:「原來是個不會武功的小書生。」
王溯之大驚,求道:「女鬼饒命!」那女聲道:「鬼?哪裡有鬼?」王溯之一奇,說道:「你不是女鬼麼?」只聽那女聲噗嗤一笑,隨即伴着一陣衣袂飄動聲音,聲音就忽而遠去了。其後月光復現,王溯之立起身來,想要辨認那黑影是人是鬼,立身一望,前方哪有人影?連個鬼影也沒看到!見此情形,他不禁冷汗狂冒,果然是撞見女鬼了,暗罵自己最近「運氣」恁地這麼好,什麼歹事都遇上了。
他不敢停留,嚇得連詩詞都背不出了,惟有繼續沿着山路狂奔,只想快快翻過這座太平山,趕到山下的安溪鎮,到了人多之處,管它是人是鬼,自可保得平安。過了一柱多香時間,他便上到山頂,然後又走了一盞茶時間,地勢自平而往下傾,已是下山路程。他心下盤算:「看樣子再走三個時辰就能到達杭州,待到達靈隱寺時,正好就是清晨時分,即可向靈素居士請罪,亦能向來借點盤纏。」他想到這恰到好處的時間,不由得會心微笑,沾沾自喜,只是念及無法完成靈素居士所托之事,治好楊素菁的心病,又覺歉疚難當。
忽聞左邊山林傳來一陣悉率之聲,他只道那女鬼又要出現了,正待要跑,卻聽一個男人壓低聲音道:「趙老大,我好像聽到有人來了。」另一個男人聲音道:「雷老弟,你今天到底怎麼啦?剛纔又說有人,現在又說有人,這時候哪來的人?」
王溯之聽其聲音大小,感覺對方就在自己三丈以內,心下好生奇怪,暗忖:「這兩個人大半夜跑到山林之中,該不會也像我一樣,是個趕路客罷?可是這亂林裡面又哪來的山路啊?」只聽第三把粗豪聲音道:「你們三個無膽匪類,聽到什麼風吹草動就怕得跟見了鬼似的。咱們要是真能找到那件寶貝,以後還不享盡榮華富貴?」
王溯之尋思:「『三個無膽匪類』,再加上這個粗豪漢子,那就是四個人了。不知他們在這荒山野嶺找什麼東西?」當下原地靜立,不作一聲,生怕驚動對方。果然聽見第四個人講話:「趙老大,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你我今天所做的豈不就是『匪類』纔幹的事?你這句話豈不把自己也罵了?」先前那人粗聲罵道:「匪你個頭呀?咱們是官爺,官爺難道就不用吃飯麼?」隨即傳來幾下挖土聲音。王溯之心道:「聽這人的口氣如此狂妄,應該就是那位趙老大了,不知是當什麼官,這麼威風,給他管的百姓可就慘嘍!」
第一個說話的人卻慌張應道:「趙老大,這裡是杭州地界,只怕遇上上次那對狗男女……」趙老大怒道:「放你娘的狗屁!難不成那兩個小王八崽子半夜能在這山頭等着咱們?來了也好,正好能報了三年前的斷手之仇!你想這些還不如快點幹正事,好找到東西回去覆命。」其餘三人聽言,就沒有說話了,王溯之卻又聽到幾下鏟泥的聲音,一臉奇怪,心道:「四個人三更半夜卻在這裡挖土翻泥,他們要找的是什麼呢?」靜了未久那趙老大忽又道:「我說老雷,你叫做雷勇,就該像雷電一樣勇啊!怎麼今兒這般膽小?」雷勇道:「趙老大,不是我害怕,只是我們這次倒斗,打擾人家安寧,那是大大的不好呀!」
趙老大斥道:「上頭說了,誰替官家找到這寶貝就能加官進爵。嘿嘿,要是找不到,朝廷怪罪下來,你我都性命難逃!」王溯之聽過說書人說江湖黑話,知道「倒斗」就是「盜墓」的意思,但這些人是官家的人,他也不好多管閒事,正想離開,但聽一人道:「趙老大,你說那劍譜真的會在這裡麼?」王溯之一聽是劍譜,就不想走了,只希望這劍譜就是楊素菁丟失的那一份。
趙老大道:「上頭說這劍譜絕跡多年,傳人早已死絕,但在那叛賊之中,就有人會使類似的招數,還藉此破了杭州城。這劍譜嘛,當然是跟劍招的傳人進了棺材了,活人找不到,自然要從死人入手,咱們把這杭州附近的所有墳墓都翻一遍,豈有找不到之理?想不到老子當年被砍那劍的來歷這麼大,早知如此就不放過那小婆娘了。」隨即又聽到幾下翻土聲,突然「啪」的一聲,一人責備道:「老李,你手勁也太大了,怎麼把棺材板都挖爛了?」
姓李的那人道:「爛沒爛又如何,難不成你還想留着棺材自用?快找找看裡面有沒有那劍譜罷!」只聽那趙老大道:「《夢溪筆談》?寫的都什麼破玩意?」王溯之聞言心中一震,「夢溪」二字,指的不就是有名的翰林學士「夢溪先生」沈括麼?他那大表弟商志從小便愛讀軍事戰略的書籍,其中就有沈括的著作,因此教王溯之記住了這位人物。加上他對沈括的多才多藝也頗為敬仰,甚至想前往墓前憑弔,只苦於沈括晚年辭退官職,從此在潤州隱居,去世後也無人知道葬在何處。
倒斗這行本是有傷天理的事,盜墓賊都為世人不齒,王溯之自覺身為文壇子弟,有責任保護「前輩」長眠之地,因此不論於情於理,心中也同仇敵愾,竟學起武林豪傑一樣,熱血上沖,不管情勢,衝口便是一句:「爾等是什麼人?斗膽盜人墳墓?夢溪先生的安息之所,豈容粗野莽夫毀壞?」語氣絕然,頗有威嚴。他話一出口,登時鴉雀無聲,想必是對方一時錯愕,稍後纔有一人聲音打破沉寂,道:「趙老大,我都說有人來了罷!」趙老大冷冷的應道:「怕什麼?宰了便是。」
王溯之聽見草木之聲大動,心中害怕,立時拔腿逃離,還未走上十步,林中跳出兩個大漢,手持鋼刀,一前一後包抄起來。王溯之尷尬地笑了笑,林間又跳出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如此四面皆敵,將他圍在中心,只見四人都是軍裝打扮,三人右手持刀,一人右手無腕,左手拿刀。那斷腕漢子見王溯之雙眼賊不溜地望着自己傷處,不由怒道:「瞧你娘的大爺!信不信大爺挖了你的招子?」他旁邊那人道:「老子還以為是什麼人,原來是個小書生。」王溯之形跡敗露,被那斷腕漢子出言恐嚇,反而壯了膽子,大聲道:「你們四個小賊,幹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可不怕有報應!」
斷腕漢子吆喝道:「好小子,敢管官爺的閒事,不怕咱們分了你的屍?」另一人慌張的道:「趙老大,我看這小子有恃無恐,一定有同伙,只怕那對男女也在附近。」王溯之聽言,想來那斷腕漢子便是趙老大,慌張這人就是雷勇。趙老大望了望四周,不見別人,便道:「老丁老李,你們兩個快去把他辦了。」他雖目中無人,但見這位年輕書生半夜上山,還敢口出狂言,定然來頭不小,不禁有所顧忌,竟不敢提刀上前,只叫手下先行上陣。
站在王溯之身後的一人突然笑道:「我還以為這黃毛小子是什麼奇士高人,原來只是個膿包。老李,你過來看看,這小子嚇得尿了!」原來王溯之強自壯了膽氣,料想大宋盛世之下,公義伸張,也不懼幾個無恥狂人。哪知對方目無王法,想要殺人滅口,還真拿着一口大刀就往自己靠近,便又立時洩了氣,不由自主,失禁拉尿。姓李那人靠了上來,道:「我看這小子只是路過而已,也沒認出我等身份,嚇他一嚇,教他不敢涉露今日之事便是了。咱們先把他打暈,丟到山下就好,不必殺人另生枝節。」雷勇本來心虧,生怕把事情搞大,也跟着道:「老李說的對,趙老大,就這樣辦罷!」
趙老大道:「不行,劍法一事非同小可,這小子在旁不知躲了多久,此中秘事定叫他聽了去。咱們挖山墳尋劍譜這個法子倘若傳了出去讓人知道,你不怕別人捷足先登找到了劍譜,然後去向官家領賞?」原來這一夥人正是當年被楊素菁和甄雨打得落荒而逃的天都府侍衛,這四人名字分別為趙大強、雷勇,李興和丁賢。趙大強倚仗天都府的聲威,在江南素來橫行無忌,雷勇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但自同夥都折在甄楊二人手下後,整個人變得膽小如鼠,以往奮勇全失。
王溯之洋相雖出,口上兀自不軟,忽道:「可惜啊,可惜啊!」趙大強喝道:「你可惜什麼?」王溯之譏笑道:「我可惜你們四個原來都是傻子,用這個蠢法子去找劍譜,那要找到何年何月?你們有膽挖死人墳墓,卻無膽去找劍招的傳人要劍法。」趙大強道:「劍招的傳人早已死光,哪裡還有劍譜傳人?」王溯之笑道:「不剛纔不是說方臘的叛軍中有人會使麼?你直接去找方臘餘黨不就得了?還是你不敢去,怕他們把你另一隻手也砍斷?哈哈!」趙大強自被楊素菁砍斷右腕後,從此最恨別人提起,當下暴跳如雷,一聲大喝,再不廢話,欺上身去大刀一揮便橫掃王溯之雙目,正是「披掛刀法」中的「橫掃山河」。
王溯之大驚之下呆若木雞,只道喪鐘敲定,難逃一死,腦海不住湧現生前回憶。豈料刀口離他雙目還有一寸,近得不能再近之際,忽聽鳳鳴似的一聲輕吟,趙大強左手手腕處倏地一道寒光,暴綻激射而出,隨即便聽見他那殺豬似的嚎叫,單刀脫手飛離,手腕業已斷落在地,斷腕之處血如泉噴。
這一下變故電光火石,誰也沒看清發生何事,只聽「鏘」的一聲,寒光一閃而收,王溯之定神望去,不知什麼時候趙大強身旁多了一位英姿颯爽的俏麗女子。趙大強雙腕齊斷,剛斷的左手鮮血狂流,只痛得不住嚎叫,倒在地上扭動不已,形如着魔,雷勇見狀,早怕得連兵器都丟到地上,呆立原地。王溯之被趙老大左腕噴了一臉鮮血,纔說了句:「女鬼!」人就嚇暈了。
李興這人倒也講義氣,喊道:「那婆娘來了,老丁,你先帶兄弟逃命,我來殿後!」丁賢聽言,一手扶起趙大強,一手拉住雷勇,就往山下狂逃,跑了幾步,卻罵道:「雷老弟,你……我操你媽的!咱們都是走江湖的,你他娘怎麼也嚇尿了?」
此刻月光忽然一隱,四下隨即伸手不見五指,李興不禁慌張起來,生怕與同伴走失,驚道:「你們在哪?」他惶恐對手欺身偷襲,於是提刀亂劈,護住己身。
黑暗之中只聽那女子叱喝道:「飯桶一堆,只懂欺善怕惡!」又是一聲鳳鳴伴着寒光一閃,「嗤」的一聲,李興右腕竟也應聲而斷,他登時痛入心扉,翻倒在地,卻強行忍住,沒哼出半點聲來。只聽見樹葉響動之聲大作,那女子道:「哼也不哼,倒是一條漢子。今兒姑娘心情好,饒你們小命,快逃命去吧。」話音漸小,自是使了輕功,人已去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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