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溯之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玉珮,認真說道:「大師盡管放心,我一考完試就去辦這兩件事。幫素菁姑娘找人怕是難些,但你這件事我必於十月前回來交待。」甄雨連聲稱謝,忽又念及一事,道:「胡神醫說過,找到素菁親友亦有幫助,素菁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但聽她說應該這兩年生了一位女兒,咱們可得從她女兒想想方法。」
王溯之於是回去問楊素菁:「素菁姑娘,你的女兒長什麼樣?」楊素菁忽然向他怒目而視,說道:「儂無女兒!」王溯之轉過頭去看甄雨,一臉懵然,說道:「靈素大師,我看素菁姑娘的女兒更是難尋,是否真的有也不知。」楊素菁突然又道:「儂女兒死了!」
甄雨嘆道:「素菁的女兒我沒見過,但曾聽她喊『七夕兒』這個名字,料想就是了。她一時說有,一時說沒有﹔一時說在世,一時說死了,想來也許是……」他本想說也許是她亂說的,但還沒說完,楊素菁已從床上彈起,拔腿就往外逃,口中嚷道:「賈懿,倷說過要帶儂到江寧城玩,倷在哪呀?」
甄王兩人正在對話,一時沒留意,竟讓她跑了出去,如此瘋癲之人,若是出了去,沒人照看,那還要得?甄雨見狀立馬去追,同時叫道:「王施主,總之這三件事萬萬求你相助,在下萬分感激,沒齒難忘。」王溯之叫道:「大師儘管放心,我答應你便是!」
王溯之正待要走,甄雨卻又跑了回來,氣急敗壞地道:「該死,差點把要事給忘了。紅塵住持說『涅槃功』功效太過神奇,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不可讓別人知道,否則世人知道有此神功,又不知要引出多少腥風血雨了。」
王溯之道:「這事我懂,武林中人無不想橫霸天下,若得知有此神功,必然來奪,說書人都是這麼說的,你不說我都知道。你還是去追素菁姑娘要緊。」甄雨恭敬一揖,說道:「王公子實在聰敏,但願你考試功成。對了,那晚拜佛燒香其實是我作弄你的,公子大量,別往心裡去啊!」說完就去追楊素菁,口中不住叫喚,話聲漸小,顯已走遠,不提。
這兩人一個瘋狂,一個癡狂,王溯之看在眼裡,又覺好笑,又覺可憐。離寺之後,他在杭州城留了幾日,直至看過既望那天的錢塘江大潮,纔肯動身前往江寧府準備解試。他臨走時又回到靈隱寺,想與二人告別,卻被僧人告之二人不在,於是啟程江寧,路上瑣事不表。
其實傳過「涅槃功」之後,王溯之受了內功陰傷也依然不知,明明被「鬼面神醫」胡不杏發覺,甄雨卻只顧著楊素菁安危,忘了將藥方拿給他。難得是甄雨最後記起紅塵的遺囑,提醒王溯之對涅槃功一事要保密,卻仍是忘了胡不杏的藥方。王溯之只道自己已向靈隱寺中的佛祖菩薩磕頭百遍,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臨試時當可「大殺四方」了,哪發覺身上有了不妥?
過了幾天,他獨身來到江寧府,江南趕考莘莘學子中,寒門多住由朝廷安排的民宿,士族則自費入住城中客棧,王家是岳州大府,實不拘泥這點小錢。他卻不喜跟士族名門的浮誇子弟一起同住,尤其厭惡當中的奢靡之風,反而喜歡隨性而行,親近自然山水,於是選了城郊一戶程姓人家留宿,旁人還以為他是吝嗇到了極處,連一兩銀子一晚的特價住店費用都不想花。
這時離解試開考還有十來天,他白日便到與西湖齊名的玄武湖遊玩,又特意登覽了鍾山,想要進龍蟠宮拜訪江南三大劍派之一的鍾山派,不料那守門的鍾山派弟子說掌門有令,鍾山派不接外客,請他吃了個閉門羹。他白天遊戲,直到晚上纔回民宿溫習功課,讀書沒有讀書的樣子,惟他自己心安理得。
試場書香齋早已閉門禁入,顯是準備佈置考試材料了。外牆貼上科舉榜文,以示考試規則,上寫考試將在白露日早上巳初時分開始,一連三天,三天之內,應考學生不得離開考場,不得與外界聯繫,如有違反,資格作廢,永不錄用,而考生伙食則由專人安排,住宿為齋內客房。
王溯之連日所住的那戶人家,只住著兩婆孫,孫女叫程依依,只有十二三歲,甚是精靈。只因父親跟爺爺都去了西北參軍,那娘親不放心,千山萬里地跟了去,便將女兒留在江南,交由婆婆照顧。這位程婆婆對王溯之招待甚好,見他有時面色蒼白,以為是熬夜用功過度,便特意熬了一些補湯給他喝,那小孫女也常請他吃糖果零食,卻哪裡有人知道他的面色蒼白是內傷所致?
到得考試正日,王溯之知道這是關乎自己能否光宗耀祖的重要日子,未到辰時,便已起床梳洗。程婆婆卻起得更早,業已煮好早飯。王溯之心下感激,便想給她十兩銀子作為答謝,那婆婆婉言拒收,道:「公子入住我家,官府會有記錄在案,減免我家勞役以示獎勵,你不必再另花銀兩酬謝了。」王溯之道:「這十兩是我特意送你們的,拿給小妹妹買東西不是更好?」
程婆婆道:「婆婆知道你心底好,這些銀兩有心了。」又關懷道:「我看你的身子不大好,可要多多保重啊!」王溯之見她不肯收,再次謝過照顧之恩,便出門走了。臨走之時,趁其不備,偷偷將銀兩塞給上來送行的程依依,纔大步往書香齋走去。待他走後,程婆婆見到孫女笑嘻嘻地拿著十兩銀子回來,嘆息道:「我老少兩口,能花多少錢?如能減免老頭子和兒子的兵役,那纔最好!」
王溯之進入書香齋後,迎面的正殿就是考試主廳儒林院,裡面十餘丈見方,高三樓,桌椅林立,隔間無數,三層加起,約可安坐數百人。考桌橫頭兩面及正前面都以木板相隔,只留一面向外,案上已有文房四寶、試卷陳列。考生對號入座,既不見左右,亦不知時間,全靠監考報時,與其說是考奪功名,倒不如說像面壁思過。他見有不少人已經分布就座,卻有些首次會試之人,不懂環境,找不到位子,大失舉措,他自己考過兩次,早已熟悉,瞧著那些人,只覺好笑。
不覺時辰已到,考試便始,王溯之一開試卷,果見與往年一樣,首卷考最為淺白的空字填充,試題不外乎取自四書五經中的精義。他對這些經書讀得不能算是倒背如流,卻也算是「滾瓜半熟」了,十之八九都難不了他,第一場考試便如此輕鬆而過。考畢早試,在西首的飯堂流觴樓匆忙吃過午飯後,便到靠南處的研學堂考午試,打開試卷,但見考的是明經解義,即是論解諸子百家思想,題目比早上難了不少,自覺仍可應付,能有七八成把握。
考完午試,便是茶息,茶息之後,就是本日最後一卷,考的是詩詞歌賦,王溯之急忙穿過東面的曲水園,趕到東北角的詩韻榭應試。這卷先考詩詞填充,大多取自前唐及六朝,亦有本朝詩句,王溯之有些題目在前兩次解試見過,是以不覺困難。卷末另設一題,要以江南風土人情作為內容,各寫詩詞一首,或絕句或律句,或小令或長調。王溯之見題大喜,自己來江南遊山攬勝多日,吸風飲露之下,腦海早就思如泉湧,當下詩興大發,興高采烈地提筆沾墨,不多時寫成一首小詞:
〈憶江南.江南水色〉
江南雨,飄散桂花香。
微雨微風添柳色,輕煙輕浪瀲湖光。風景勝瀟湘。
觀大浪,浪湧濕衣裳。
人客經營城四畔,健兒遊戲水中央。今世也難忘。
各位看倌且勿說這首〈憶江南.江南水色〉好似有點硬把「江南雨」和「觀大浪」兩件事連在了一起,實則那王溯之寫完這詞還沾沾自喜,他天份不高,委實寫不出什麼佳句來。
考完此卷,已是傍晚,王溯之回到流觴樓吃晚飯,這傍晚的人可就比中午時多了很多,一入其內,底層坐無虛席,上到第二層,仍是一樣景況,直到第三層,纔有空座。原來書香齋承辦各科解試,既有秀才科、明經科、又有醫科、畫科等等,不同科目考生,就在齋內不同地方應考,用膳地方也盡不相同,譬如畫科考生便在書香齋後院的丹青坊應考和用膳。這時全天考試告結,眾學子纔都來到齋內最大的食堂流觴樓飲食。王溯之四處打量,想找個靜處坐下,眼角一掃,竟然見到家鄉的商洋表弟,異地遇親人,當即又驚又喜,旁若無人地大聲招呼,飛奔而至。
那商洋正在扒飯,見來人是王溯之,也是又驚又喜,連忙放下筷子飯碗,並把口中飯餸嚥下,正要說話,卻險些嗆到。王溯之大笑道:「商洋表弟,你父親不是要你去嶽麓書院考麼?你怎麼也到這裡了?」商洋撓頭笑道:「 那邊沒畫坊,不能考畫畫。」王溯之奇道:「大舅父不是叫你考明經科麼?你怎麼去考畫科?」商洋靠往王溯之耳邊細聲說:「我是瞞著爹爹偷偷來這裡考的,他可不知我沒去考明經。」王溯之奸笑道:「嘿嘿!這個秘密現在我知道了。」商洋嚇了一跳,求道:「表哥你千萬別告訴父親聽,求你了!」
王溯之道:「不難,只須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幫你保守秘密。」商洋道:「你要我做什麼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都能做到!」王溯之笑道:「殺人放火,你聽人說書聽上癮了麼?你記不記得兩三年前,你曾幫一位素菁姑娘畫了一幅肖像畫?」商洋奇問:「什麼素菁姑娘?」王溯之又道:「就是那位身子嬌弱教人看到都忍不住要扶一把的阿菁姑娘呀!」
商洋「哦」的一聲,說道:「是她呀!聽她說要找一個負心人,好像是姓賈的。」王溯之喜道:「 對對對!就是她,她那天找你畫了一幅畫,你還記不記得?我要你再畫一次給我,此乃江湖救急之事也!」商洋搖了搖頭道:「兩三年前的事我哪裡記得?這事太難,辦不成。」王溯之臉色一沉,說道:「等下我出去捎封信給你爹。」這話自然是他隨口玩笑,考試規則講得分明,踏出齋門一步,便當棄考,哪裡還容他寫信出去?
商洋明知是假,卻仍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說道:「好啦好啦!只要你千萬別告訴我父親,我畫上一百張都行。明天一早,你來後院丹青坊找我要畫。」王溯之笑道:「那麼就多謝商大畫家啦!」當下二人並排而坐,吃畢晚飯,便同到書香齋的曲水園遊覽園林景觀,閒聊一些近日趣事。到得睡覺時分,兩人各自回到住所,商洋住的地點是在後院丹青坊,王溯之是西南邊的研學堂,是以未有同房而宿。
王溯之躺在床上,同房考生早已睡著,他自己卻難以入眠,腦海裡思緒甚多,既想今日試卷不算太難,自己表現尚可,如果此後兩天也能保持相同水準,定可奪得功名光耀門楣,但又擔心明日考文章,頗難應付,後日最難,考史策時論,更想到甄雨所交待的事情,更不知從何入手。想來思去,直近半夜,自知明天還要再上考場「殺敵」,便強行令自己放鬆,終於睡去。
到了次日,他準時醒來,一出房廳,倏地身子一震,感到忽冷忽熱,臉上陣青陣白,胸前背後冷汗狂飊,比在靈隱寺傳功相救楊素菁那日更加難受。他不知此等變化是何原由,但考試將始,不得有誤,當下強行而走,意欲趕赴試場,豈料纔走出幾步,胸中一股鬱悶爆發,突然氣血上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又冷又濃的黑血,大腦昏漲,登時暈倒。
等他醒來之時,不知怎地,自己兀自平躺在原先床上,整間屋子獨他一人,其餘考生盡不在屋,早上事情恍若一夢。只見斜陽透窗,門外不聞晨鳥叫鳴,卻聞烏鴉回蕩,想必日已黃昏了。他暗叫一聲不好,怕是錯過這天考試,朝廷不設補考,那麼就等同這天沒有成績,即便在第三天能夠發揮超常,少了一天的成績也終究無補於事,當下只悲得嗚呼唉哉,自怨自艾了一會,纔下床出屋,想找考官求情。
不料一出屋門,外邊佈置業已大不相同。原先宿處的牆上貼滿告示,如今通通不見。王溯之又驚又慌,只怕不止錯過一天考試,而是錯過整場解試,只有首天成績,就算滿分也是無用,只能再等三年後的解試了。此時連著正廳的月門轉出一個僕人,那人見了王溯之,加快趕至,說道:「公子你終於醒了,孫齋主說你不知道受了什麼內傷,昏迷了十天。」王溯之「啊」的一聲跳了起來,驚問:「你說什麼?我睡了十天?」
那下人道:「是啊!中秋都過了五天……」王溯之失落道:「沒了,纔知道什麼叫沒了……這幾年的功夫又付之流水了。」那僕人又道:「孫齋主叫小人等公子醒後,便帶公子去見他。」王溯之志氣全消,心如死灰,那僕人帶他去見孫齋主,他便如行屍走肉般,跟往儒林院。
孫齋主正在廳堂讀書,見王溯之來了,放下書卷,微笑道:「王公子,你平安無事就好。」孫齋主身旁是曾與楊素菁有一面之緣的林書生,那林書生道:「王公子,這十天來我們是非常坐立不安呀!你的氣息時有時無,找來江寧城最好的大夫也不懂你生了什麼病,考場裡什麼人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會吐血的。幸好第九天時,咱們找到江湖上的『鬼面神醫』,纔把你救回來。」
原來王溯之在第二天忽在門前吐血暈倒,四周考生雖多,卻無一人幫他,都想少了一個對手更好,等考試開始了,他纔被人發現。孫林二人怕是什麼會傳染的瘟疫,連忙將他睡的那間屋子封了起來,將其安置裡面,然後請示朝廷官員,又出去找大夫,一連找了三位城中有名的大夫,都是無用。孫齋主便命僕人阿鉻騎快馬去找「鬼面神醫」胡不杏,一來一回,他已昏迷第九天。那胡不杏一見王溯之,便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怎麼沒有按時吃藥呀?是否不要命啦?」孫林兩位書生站到一旁,只道神醫都有罵人的怪脾氣,對其舉動不敢阻攔。胡不杏罵了一陣無人反應,又指著孫林兩人罵道:「你們兩個小王八怎麼這時纔來找我?」
林書生聽他無故破口大罵,心中已怒,但面色不變,強忍說道:「胡神醫,這人可不能死在我齋中,要是死了的話,我書香齋不好向朝廷交待。」胡不杏怒道:「我是什麼人?你老子我可是江湖上的神醫,在我手下從未死過人,你他娘的不知道?」林書生不敢頂嘴,以免壞事,連忙退了出去。孫齋主向胡不杏深深一揖,說道:「請胡神醫不論用何方法,救回這位公子,在下重酬二十銀。」胡不杏搖頭道:「不行,要五十銀。」孫齋主一愣,道:「五十銀?」
胡不杏情知這價格殊非行價,有違情理,於是改道:「四十銀。」孫齋主稍一遲疑,道:「二十五銀。」胡不杏怒道:「不行,老夫要籌錢去趟遠門,你他娘的最少三十兩,否則我寧可不救。」孫齋主道:「好罷!那麼你診視完後,來正廳拿診金。」便欲退出去。
胡不杏道:「不行,先給錢,後治人,否則你任他死在齋內罷!」孫齋主暗忖:「江湖人道『鬼面神醫』胡先生為人仗義清高,連朝廷太醫都不屑去當,怎地這時連救一位書生都要討價還價?莫非這人是個假的?」於是奇問:「胡神醫,按你的江湖聲望,你好像不是見死不救之人。」胡不杏聽言,一張醜臉更是變得猙獰,怒道:「江湖名聲關我他娘的屁事?」說著攤出手掌管他要錢,孫齋主又無奈又焦急,只好付了再說。哪知胡不杏又突然道:「不夠,剛纔三十兩,現下要四十兩,還差十兩,你不給我就不救,讓他在你齋中爛死好了。」
饒你孫齋主是個儒雅的讀書人,此時卻也快忍不住要發作,但還是又給了十兩。胡不杏收下一共四十兩診金,這纔幫王溯之診治,把脈一聽,心中稱奇,暗道:「這他媽的小子倒真有福氣,內傷竟然自己好了,怎地天下人都這麼幸運,我卻如此不幸?」胡不杏明知王溯之已無大礙,臉上神色卻是難看得很,不住搖頭,好似他病入膏盲,快要死了一樣。
原來王溯之經受「涅槃功」陰柔內勁後,確實受了內傷,但「涅槃功」是佛門神功,如非錯法相授,實對人體有益無害,練武之人自可用內功法門將體內殘勁輕鬆排離,尋常百姓亦會將多餘內力自然泄出,王溯之那口陰冷濃血,便是積在體內的內傷,原不用醫治,昏迷幾天亦可醒轉。胡不杏隨便留了一些無關痛養的藥物,命孫林二人讓王溯之服用,又給了一瓶丹藥,要他們給王溯之醒後服用。孫林二人認得其中大多只是尋常藥物,心下奇怪,卻不敢開口發問。王溯之當晚由下人服侍,吃了胡不杏的「靈丹妙藥」,第二天一到,人就醒了,孫林二人無不驚嘆胡不杏醫術高明,果然不失神醫之名,只是性情火爆,倒與傳言大相徑庭罷了。
別看胡不杏這時前一句「你他娘」,後一句「我他娘」,與先前甄雨帶來的那位判若兩人。其實他就是如假包換的「鬼面神醫」胡不杏。他原非爆燥之人,只是自那日聽甄雨說起西域「涅槃功」有起死回生之效後,表面不相信,暗裡卻覺西域風土人情盡皆異於中原,說不定真有其事,那西域醫術自不免也比中原高明,極有可能就有容貌恢復之法。因此打定主意,說什麼也要赴一趟西域,但是千里迢迢,盤纏就是一大問題,為了賺取路費,只好什麼都豁了出去,坐地起價也好,強行勒索也罷,哪還顧得自己聲名?所以纔變得火爆起來,在書香齋上演一幕無理取鬧。
林書生將此中經歷向王溯之說了,胡不杏亂發脾氣的事卻沒講。孫齋主接著道:「胡神醫說,你的病是中了陰柔的內傷,本來是可以根除的,但是時機已過,現已無法根治,以後不定時還會復發。但只要你每隔七天服食一次他給你的藥丸,就不會有大問題。」王溯之心裡只知解試又失敗了,對自己的健康毫不在意,說道:「救回來又有何用?人病了可以救回來,考試錯過就沒有了。」那林書生不料他撿回一條命,竟還關心解試上的事,笑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而且你還年青,三年之後再考豈不是一樣?大詩人賈島賈先生不也屢舉不中?」
王溯之聽他說起賈島,立時想起那句「十年磨一劍」,恨恨的道:「算上恩科那兩場,我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連解試都要考上四五次,還有日後的省試殿試呢?恐怕等到進士高中,三年又三年,我都已經歲過半百了,人家是十年磨一劍,我是五十年、八十年磨一劍。」孫齋主問道:「考上之後,又便怎樣?」王溯之道:「自然是進朝當官,報效大宋,不過我可不想當官。」
孫齋主「噢」了一聲,笑道:「難不成你想學林逋、魏野,找一處清靜之所,做起什麼隱士處士?」王溯之知道這些都是有名的隱士,奇道:「你怎生猜到我的心思?但我還想考進國子監,可以在裡面鑽研學術,與名士交流,讀書人得以如此,豈不快哉?」孫齋主笑道:「異想天開,國子監只招七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我跟林老弟都去不了,只能委屈在這家書香齋。」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看這書香齋怎麼樣?」王溯之一驚,只覺話中有話,知是機會來了,忙道:「書香齋在學壇上雖不如四大書院,卻有一些江湖名望。齋中藏書無數,除儒林經書以外,就有不少研究武林的書籍,我對這些武林事跡大感興趣,如能在齋中讀書,研究研究,嘿嘿,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林書生笑道:「這話不吹不捧,倒也中肯。」孫齋主道:「王公子遠在荊瀟,也聽說過我書香齋?」王溯之道:「書香齋名滿天下,何人不知?」孫齋主道:「那你可知我與林書生的名字?」王溯之來江寧之後,曾經聽人說過書香齋裡的人物名號,於是道:「孫齋主名字上大下鞍,林齋主名字上湋下溟,應是取自流轉之水,歸入滄溟之意。」
那位叫林湋溟的書生聽後哈哈大笑,道:「咱們孫林兩人的名頭在江寧是無人不知,但我這名字含義卻鮮有人懂,王公子竟能知道,這可不錯啊!」孫大鞍對點頭笑道:「王公子既欲入齋研學,原也不難,不過你需由低做起。」王溯之聽得大喜,說道:「從低學起,那是自然,什麼事情都得循規蹈矩,不可一步登天。」
林湋溟笑道:「不是從低學起,是從低做起!你得先跟僕人阿銘阿安一樣,做幾年下人。」王溯之稍為猶疑,以為是什麼副職,隨即答道:「這也可以。」林湋溟又笑道:「下人要打理齋中一切雜事,包括洗茅坑,你現下就去洗罷!」王溯之臉色一沉,說道:「這話什麼意思?」孫大鞍道:「你不肯洗茅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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