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天,王溯之纔昏醒過來,只見身上衣服都已更換,睡處是間佈置別致的房間,陽光從窗戶照入,想來已是白天了。打量四周,牆上掛有不少丹青妙筆,認得其中有書法名篇《蘭亭集序》,又有工筆手法畫成的梅蘭菊竹,卻是一幅湖山圖畫教他瞧得出奇,畫中湖水畫得空無靈氣,也無船隻,直如一潭死水,湖心島上的山林風光更畫得哀草孤楊,上有幾間疏落戶院,卻也人去樓空,頹坦斷塹,一切景物盡是破敗景像,只是沒蓋印章,不知誰人所畫,也不知所畫何處,只有左右兩聯:「功名隨泡影,世事作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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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暗暗讚道:「『功名隨泡影,世事作浮雲』,看來這間屋子的主人是一位淡泊名利、不問世事的隱士,只是這幅山水畫未免太無生氣了,料想這也是主人經歷世事蒼桑,感嘆人情變化所致。」隨即又道:「哎喲!我怎麼還在書香齋,難不成已經死了?」他只道自己在第二天解試不是吐血「昏迷」,而是吐血「身亡」,早就死在書香齋之中了,後來的趕路到杭州、荒山遇歹徒也只是夢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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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呀」的一聲,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推門進來,見了王溯之就笑道:「公子,聽堂姐說昨晚你勇得很呀!」王溯之奇問:「請問閣下堂姐是?」那人不答卻道:「快跟我到大廳一聚罷,大家都想見識你呢!」也不等王溯之回應,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王溯之見這人衣著文雅,料想是個不錯的讀書人,卻不料他這麼莽撞,一手拉起自己便往外走,但他手上傳來一股勁力,怎麼也掙不脫,只好叫道:「這位朋友,你拉我幹嘛?這裡是哪?莫不成是京師的太學?想不到我死後倒能填了功名的念想!」那人大笑不止,但不答話。二人穿過一個月洞門,來至正廳,廳門外開,裡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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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加快腳步,將王溯之拉了進去,隨手把門關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但見廳內已有四人端坐,正在品嘗茶果,大廳佈置古雅精緻,與平常人家大不相同。中間位置留空,西首坐著一對四五十歲上下的慈和夫婦,東首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威嚴男人和一位妙齡姑娘,那男人雖然身穿樸素長袍,但他長得牛高馬大,桌底還放著一把大弓,配著箭筒,就如行軍打仗的將軍一樣,不怒自威。一望之下,王溯之便覺西側那三人較之和善,於是往西首坐下,那對夫婦向他微笑點頭,王溯之也忙施禮相還,回頭只覺那姑娘好生面熟,好似在哪見過。拉他進來那人笑道:「公子,你是客人,來東面坐罷!」王溯之不便拒絕,就訕訕地笑了笑,坐回了東首,但懾於那「將軍」威嚴,不敢坐他身旁,因此與他隔了一個位子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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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王溯之進來那人見狀,自己便坐入兩人中間,向著那「將軍」笑道:「龍大哥,沒人敢坐你身旁呀!」西面那中年男人道:「經首,你怎沒點規矩,也坐到東首上席去了?」經首笑道:「堂姐不是也坐在這裡了嗎?」那龍將軍笑道:「我長得像個粗漢,換了這身衣服還是難掩粗氣,客人自然不敢坐我身旁,且由經首坐這中間豈不更好?」王溯之尷尬地問:「冒昧一下,請問這是何處?」經首道:「此處為西溪芝蘭苑。」王溯之道:「西溪?那是在杭州麼?我竟然沒死麼?」經首失笑道:「你當然沒死,難不成我們都是死人?」龍將軍道:「幸虧你昨晚遇見我……唔,不然就真的要歸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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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聞言至此,方知昨晚遇上強盜之事並非做夢,難得死裡逃生,他卻高興不上來,一想到考試落第,壯志難酬,便覺傷心,但聽被人所救,倒也不禁奇怪,便問:「大將軍,我遇見的是誰?」龍將軍聽言,他那粗獷的臉竟紅了起來,王溯之正奇怪,卻見龍將軍旁邊那姑娘向著自己掩嘴微笑,細看之下,這人倒有幾分像楊素菁,只是全無她的弱不禁風之跡,而是另有精明能幹之態,當下卻仍然不知發生何事。那姑娘見王溯之臉色茫然,便嘻笑提示:「公子,你認得我麼?」王溯之一聽這聲音,當場一嚇,道:「你……你是女鬼!」眾人聽見,無不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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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姑娘正是當初楊素菁在西湖孤山遇見的柳湘月,昨晚她也跟王溯之一樣從外地連夜趕路返回杭州,後來遇上大雨,兩人先後進入破屋。柳湘月來到時,見王溯之睡得正香,一來不想打擾,二來不想被人發現,便使輕功躍到屋樑去睡。王溯之半夜醒來後,倏然大唱詩詞,不免把她吵醒了,因見雨勢已停,便也起身趕路。柳湘月在山林中運使輕功穿插,不消多時,就追上「亡命狂逃」的王溯之,聽他不住大喊有「鬼」,又好笑又好氣,就故意擋在他的面前,嚇他一嚇。王溯之所見黑影,便是柳湘月了,他跌了個四腳朝天,亦是柳湘月出掌虛擊之故。柳湘月接著趕路,要下山時,忽聽附近傳有人聲,就躲到暗處觀察。等了兩盞茶時間,王溯之纔跟上來,後來他給趙大強四人圍攻,柳湘月總不能見死不救,只好出手相助,再把嚇暈的王溯之帶回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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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隨身配劍叫做「霜月劍」,鋒利無比,不知用了什麼物料,劍身在夜裡竟也能散著冷月似的寒光,伴以非凡的「洞廷劍法」,出鞘還鞘之間就能傷人無形。只聽她笑道:「公子如還說我是鬼,你就要再摔一次四腳朝天了。」遂向王溯之簡略說明了昨晚的事。王溯之明白原委,大怪自己出言不遜,連忙恭敬謝道:「柳姑娘武藝超群,救了小弟一命,此恩必然鉻記於心!」柳湘月笑道:「你現下還說我是鬼不是?」王溯之陪笑道:「不說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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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月道:「你絲毫不識武功,卻敢出言教訓強人,還因此差點丟了性命。這一節上,都不知該說你是行俠仗義,還是不自量力,幸好讓我撞見了,不然你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呢!」王溯之訕訕而笑,深怕她提起自己昨晚嚇尿一事,於是另轉話題,道:「昨夜那四人好像是天都府的人……」其實柳湘月救他回來以後,便命僕役幫他更換穢衣,洗淨身體,倒沒向旁人提過他這樁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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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月笑道:「他們有名號的,原喊作『天都四雄』。哎唷唷,勿應該這樣喊,應該喊『天都四鼠』纔對,哈哈!」王溯之聽她說話夾雜蘇白,聲音柔軟,直與楊素菁一樣動聽,又聽她以「天都四鼠」稱呼那四個狂人,當下不禁也跟住笑了,轉頭去看右邊的那位龍大哥時,但見他也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王溯之猛然腦門一驚,暗叫連連:「這人難不成就是天都府的團練使,要來向我問罪?糟糕,我還笑得這麼大聲,這下輪到我哎唷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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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將軍道:「天都府只懂幫著皇帝搜羅那些無用的東西,咱們飛箭營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王溯之不由驚嘆道:「龍將軍,莫非你是『飛箭射燕雲』的英雄?」龍將軍呵呵笑道:「我只是飛箭營的副團練,可算不上什麼將軍、英雄,你叫我龍大哥便是了。」這龍將軍名叫少天,拿手絕技是箭術,於是江湖人送外號「神射手」。只聽龍少天道:「但沒想到公子也聽過北方飛箭營的名頭,來來來,咱倆喝一杯。」說著把酒斟滿兩杯,一杯遞予王溯之。王溯之可不會喝酒,但不便拒人好意,只好接過,提往嘴邊,聞到酒氣時,卻又忍不住露出難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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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他們中間的經首見狀便道:「看來公子不會喝酒,我來跟你喝好了。」王溯之道:「龍大哥,待我學會喝酒後,再跟你喝。」龍少天道:「好說好說。」經首道:「你現在這口酒不喝沒關係,但是今晚的酒你就不能不喝了。」王溯之奇問:「今晚喝要什麼酒?」經首正欲回答,西首那中年男人忽然插話道:「未知公子大名,是何許人氏?」王溯之道:「在下姓王,名溯之,岳州商府的商老爺是我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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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男人道:「久仰瀟湘名宿商覺聲先生的大名,公子昨日挺身而出,的確有商老爺的俠義風範。」頓了一頓又問:「王公子怎地從岳州來杭州了?」王溯之道:「我來這裡考解試,已是第三次考了。只可惜我突然大病了一場,機會又沒了!」說到後來,話聲哽咽,極是傷心。那人旋即安慰道:「原來如此,王公子不必悶悶不樂,你還年青,日後定然大有作為。」旁邊那婦人忽向王溯之道:「王公子,咱們芝蘭苑很少有人來訪,你既難得到來了,不妨今晚喝了咱們柳家的喜酒再走不遲?」王溯之道:「哦!原來剛纔說的,就是今晚的喜酒啊?不知新郎新娘是誰?」婦人微微一笑,望向柳湘月那邊,王溯之隨她眼光望去,只見柳湘月臉上嫣紅,龍少天笑而不語,登時心中了然,立身恭賀:「恭喜兩位新人,小弟預祝你們白頭到老。只不過小弟出門沒帶禮物,也不能這樣白喝你們的喜酒。」經首大笑道:「就是要你白喝,只要人到心到就夠了,哈哈!」那對中年夫婦分別道:「咱們辦婚事一切從簡,禮俗形式,都是可有可無的。」「王公子是商府子弟,就請留下一起喝杯喜酒,多一點人,多一點熱鬧。」王溯之一來這兩天趕路餓得不輕,二來別人再三邀請,實難推託,故而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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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男人又道:「公子暈了一天,想必已經餓壞了,請先用茶果,等主人來了,婚宴就可開始。」王溯之自盤纏用盡後,就無食物下肚,桌上點心齊全,有棗泥山藥糕、白玉發糕、紅豆米花糕等五香十色的江南精點,他早就饞了,但別人沒吃,他可不敢旁若無人地自己先吃,當下聽言如聞大赦,再也忍耐不住,便將一應美食吃得乾乾淨淨,吃淨之後纔覺狼吞虎嚥未免有失禮儀,好在眾人都十分熱情,不怎麼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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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首向王溯之笑道:「這些茶果都是我這位叔母的手藝,你今日可真是有口福喇!」西首那中年婦人微微一笑,王溯之正想稱讚,卻見一位相貌年紀跟經首差不多的青年陪同一對夫婦從耳房出來,逕往中間位置入座,那對夫婦的年紀在五十歲左右,其中那男的瞧見王溯之,「咦」的一聲,道:「你就是湘月所說的那位公子罷?」經首向王溯之低聲道:「這是我父母,那位是我的哥哥,名叫桑林。」柳湘月不等王溯之自我介紹,便道:「這位是岳州商府商覺聲老爺門下的王公子,昨晚是他鬥的『天刀四鼠』。」王溯之臉上一紅,恭敬地作了一揖,道:「那只是晚輩不自量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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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些人都是當年洞廷派的子弟,那洞廷派十多年前得罪朝廷,於是「震雙京」戴顯等人受命來拿,洞廷派本來難逃一劫,卻得一位怪人相助,打退了鷹犬,纔免遭覆滅。現在進來這對夫婦分別是柳清明和林虹,生有二子,西首那對夫婦則是柳清風和葉彤,只有柳湘月這麼一位女兒。洞廷派原是江南五大劍派之一,但自那天的事後,就在武林中除了名,人人都道傳人業已死絕,卻無人知道其實他們尚未絕跡江湖,而是在這杭州的西溪芝蘭苑定居下來,表面過著尋常民百姓的尋常日子,實則暗地裡秘密行事,無時不想重整門派,更欲向官家報仇雪恨。像那宋江、方臘起義,他們就曾參與其中,藉此對抗朝廷,雪洗前仇。話雖如此,柳氏一族卻並不一致想要報仇,如那掌門夫人袁冰就因不想子弟為了報仇,枉然流血,故而拿了劍法離家出走。柳清風也不熱衷復仇一事,只想尋回母親,然後退隱江湖,只有柳清明一直惦記著父親柳軒的遺願,要他重光門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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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正趕上龍少天與柳湘月的婚事,但柳氏子弟為人低調,在外沒認得幾個朋友,加上婚事又秘而不宣,因此便只有王溯之這麼一位外客。宋江起義時,柳湘月看不慣一些義軍打砸搶燒的作為,於是去跟義軍首腦人物理論,卻被人軟禁起來,義軍更以此要脅柳清明為其賣命,柳氏餘人投鼠忌器,無法救回柳湘月,只得從命,因而幹了不少有違意願的事情。後來朝廷大舉來攻,飛箭營的龍少天是先頭部隊,大破宋江,遂把柳湘月救了出來,兩人因而相識,龍少天也因此成了柳家少數信得過的外人之一,後來便定下了婚約。前幾日柳湘月離家外出,便是到江寧接自己的郎君,不料龍少天未在江寧上岸,而是走水路直接到了杭州城,她聞訊後立時趕回杭州,便如此碰上避雨的王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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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柳清明點頭讚道:「不錯,一表人才,確有名門風範,何不請他留下喝今晚的喜酒?」柳經首與龍少天對視一笑,王溯之道:「晚輩早已答應了。」柳清明道:「如此甚好,鬧熱一些。現下人都到齊了,來來來,大家都別只坐著,得來些什麼比武表演纔好。」王溯之暗暗納罕:「這就人齊了?就算計上他們自家的人,席上還是連十人不到,這點熱鬧也能叫作婚禮?」又想:「比武表演?是了,這些人原是武林高手,想不到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結交到這麼多江湖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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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桑林向龍少天笑道:「王公子今日難得來作客,龍大哥你豈能不表演幾招神技?」眾人無不叫好,只見龍少天挽起大弓,從箭筒抽出一枚銀羽箭,正要出屋表演,卻有一位兩歲左右的小女孩闖進了門,又有位家人打扮的老婦趕來將她抱起,說道:「哎喲!小夕,你姐姐今日辦喜事呢!你可別亂跑,撞破了婚禮呀!」那小女孩道:「我找,月姐姐。」見了柳湘月,指著她笑道:「月姐姐,在這。」柳湘月展開懷抱,微笑道:「小夕來了正好,來姐姐這。老婆婆你去忙罷!」那老婦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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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天道:「這麼可愛的小女孩,上次來怎麼見過?」柳桑林道:「是湘月新收的小妹,叫作小夕。」這位叫柳小夕的小女孩,卻不是楊素菁之女楊七夕是誰?那日楊素菁恰好將女兒棄在芝蘭苑門前,次日就讓下人發現而帶入苑中。楊七夕醒後,柳湘月問其名字,她只說自己叫夕兒,見楊素菁不見了,急得在芝蘭苑內又是亂跑亂跳,又是亂喊亂叫。柳氏雖然背負慘重的故事,不喜與外人打交道,但面對這樣一位小女孩,縱然來歷不明,總不能把她趕出苑門,視而不見,任其生死罷?加之眾人見她又可愛又可憐,柳湘月便把她收入芝蘭苑,當作親生小妹,並且幫她改名為柳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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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聽這小女孩名中有個「夕」字,就覺與楊素菁要找的夕兒有莫大干係,便向柳小夕問道:「小妹妹,你認不認識一位姓楊的姐姐呀?」柳小夕立時叫道:「認識!」王溯之大喜,但又不便直接提問,於是婉言道:「你姐姐不是姓柳麼?」柳小夕道:「楊姐姐是楊姐姐,柳姐姐是柳姐姐。」柳湘月見狀,料想王溯之可能知道柳小夕的來歷,便問:「王公子見過我家小妹麼?」王溯之聽完柳小夕回答,自己就亂了,便向柳湘月搖了搖頭,心道:「也許只是撞名罷了,我什麼事都幹不成,豈會這麼容易找到楊七夕?」柳姓眾人見他一個外地人,不太可能與柳小夕有關係,遂也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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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天道:「小夕,你也看我表演!」說完拿著一個蘋果,步出屋外,眾人也跟出去瞧,只見龍少天把蘋果斜著上拋,接著拉弓一射,一箭激射而出,透穿蘋果,立時將之分成兩半,除了眼界精準,更顯得勁道妙極。龍少天翻身一躍,接住兩半蘋果,分給柳小夕吃。王溯之見此神技,不由驚嘆:「妙呀!」龍少天笑道:「這算什麼,還有更利害的呢!」說著向遠方山林射出一箭,等那枝箭飛了二十丈時,又是滿弓一射,第二箭竟然後發先至,從前箭的箭羽穿入,將之一分為二。眾人紛紛拍手大讚,王溯之只瞧得目瞪口呆,柳經首向他道:「王兄弟,你可知龍大哥在江湖上的名號為何?」王溯之慚愧道:「小弟不知。」柳桑林道:「龍兄的名號叫做『神射手』,那手箭法可是比呂奉先轅門射戟還要厲害,恐怕連百步穿楊的養由基也比不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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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天得意滿滿,回坐入席,笑道:「過獎了。」眾人繼續閒聊,王溯之忽道:「芝蘭苑……你們這個名字取得大有詩意。」對面的柳清風「哦」了一聲,說道:「還請王公子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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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道:「這三字均為草字部,具有構字之美。芝蘭二字可作『芷蘭』,芷和蘭均為芳草香花,孔子曾曰:『芷蘭生于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就如這間芝蘭苑般,雖則隱入山林之中,但景色靈秀,鳥語花香,室內佈置亦古色古香,書氣四溢,教人無不嚮往,此乃『地靈』。唐代有句名言:『芝蘭有秀,羔鴈成行』,意指優秀子弟,人才輩出,同時芝蘭又通蕙蘭,可喻君子淑女,高尚品德或金蘭之情,此二點乃謂『人傑』。芝蘭苑地靈人傑,名字也取得好!『『」柳清風不禁讚道:「好!公子果真博學多才,這名字原是我取的,當時也沒想這麼多,只覺名字好聽罷了。公子卻將這三個字解得如此透徹,商府子弟的學問果真令人佩服。」龍少天道:「我一介武夫,對詩書全然不懂,只會舞刀弄劍,跟你們認識這麼久,還是頭一回明白『芝蘭苑』三字的含義,真是教人笑話了!」柳湘月取笑道:「平日都教你多讀些詩書,你瞧這不就答不上話來了麼?」眾人也跟著取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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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謙讓道:「其實晚生的小宅都有一處小湖名叫『澍濡湖』,三字同取水字部,與『芝蘭苑』三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家人們都道這名字取得最好,無人能及,但如今與貴苑比將起來,登時便分了高下,哈哈!」柳清風沉吟道:「澍濡湖這名字亦不錯,《史記》有云:『湛恩汪濊,羣生澍濡,洋溢乎方外』。」他自母親離家出走後,漸漸看淡江湖事,反而醉心詩書之中,所以當下倒與王溯之頗合得來。但聽柳清明忽道:「貴府改這名是報謝朝廷恩德罷?」王溯之道:「不錯!如今大宋國泰民安,外公的水路生意日益昌隆,那都是有賴朝廷的恩德呢!」說到這裡,龍少天卻嘆道:「報謝朝廷的恩德?可惜啊!如今的朝廷,實是腐敗不堪,金人在燕雲環伺,不知幾時就會發兵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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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聞言不禁為之錯愕,奇問:「金宋兩國不是結了海上之盟,前一年纔聯兵攻打遼國,如同兄弟之邦麼?」龍少天失笑道:「看來王公子對天下時局有些誤解啊!」這話正說到他的短處,只見王溯之眉頭大皺,反問道:「金人無不敬仰我漢家文化,而我大宋纔把國內叛亂平定,國勢正值中天之日,就算金人起了歹心,又豈敢貿然造犯?」龍少天搖頭嘆道:「也許是你身在南方,對北方的時局不太了解。那海上之盟完全是阿骨打的意思,完顏阿骨打痛恨遼人,對我宋人倒過得去,不過他那幾個兒子好勇鬥狠,滅了遼國後,與宋地就在彼鄰之間,豈不順手南侵?親宋和侵宋,不過差一個字罷了!我日前在北邊收到消息,阿骨打病危,恐怕不需多久便要下世……唉,將來局勢,一言難盡啊!」談及國家大事,龍少天彷彿很有熱忱,恨不得把自己獨到的見解盡數說出,只見他喝了杯酒,又接著道:「再說兩國聯兵攻遼,表面像是兄弟之盟,實則得來的土地都讓金人佔去了,咱們只要回了原來的土地,算起來宋人是折了兵士又賠了錢,好處可沒分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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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聽言,雖有道理,但覺與自己原先對天下時局的想法有很大差異,便追問道:「如此說來,外有金人環伺,內有方宋叛變,大宋王朝豈非搖搖欲墜?」柳經首忽而插話道:「方臘與宋江原本都是義士,並非叛賊起亂。」王溯之奇問:「他們鬧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怎麼不是亂賊了?」只見此話一出,眾人均面有難色,龍少天見狀,登時扯開話題,道:「這兩人的故事,再說也不遲。卻是月餘之前,金國的平州知州張覺斬了金官曹勇義的人頭,然後帶兵來降。這對我大宋原是個不錯的事情。朝廷卻沒能上下一心,有的說受降,有的說將他處斬,再送回去討好金國。這也罷了,老皇帝竟還在重用蔡京、童貫,看來大宋將來不給金亡,遲早亦給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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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不滿地道:「龍大哥好似對朝廷甚有不滿,又何以加入飛箭營,做大宋朝廷的官?」龍少天憤慨道:「我可不是為了趙佶那個只懂運花石綱的小子,我乃是為了咱們宋人百姓啊!」王溯之對當今官家和蔡京的詩詞書畫頗是欣賞,聽得龍少天言語竟然對其二人不敬,更毫不避諱地直呼官家名字,忍不住譏諷道:「龍大哥方纔講方宋二人都是義士,難不成平亂的韓大將軍反是位大奸人了麼?可別忘記,這兩場亂事都弄得江東一帶死傷無數!」龍少天道:「王老弟,這些朝政之事,你還不太懂。韓世忠韓將軍當然不是奸人。只是朝廷裡奸人橫行,昏君當朝,教人切齒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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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溯之的時策應變之能頗弱,是以他首兩次解試,都敗在第三日的卷子時策論上,他也不懂得朝庭之中孰是孰非,只知非黑即白,加上飽讀經典,儒家忠君愛國之念根深蒂固,當下不顧有理無理,氣道:「當今天子乃我大宋聖人也,難道龍大哥未曾聽說過『黃河清,聖人生』?」龍少天冷冷一笑,正要答話,柳湘月見二人討論時事越發激動,怕傷和氣,噘嘴道:「你們再談時事,氣氛可都掃盡了!」龍少天嘆道:「你們柳家亦曾被朝廷連累,當年……」正要說下去,見柳清明連打眼色,馬上住口。柳清風插言說道:「天下分久合,合久分,都是時勢使然。龍大哥義勇雙全,卻遭朝廷旁落,還不如與咱們柳家歸隱田園,不問世事,這天下事就由天下人去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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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天嘆道:「我何嘗不想與你們一起歸隱田園,可是保家衛國一事,我不能坐視不理。」二柳這兩句話,原是為了岔開話題,但王溯之似乎仍不肯罷休,又繞了回來,說道:「龍大哥如真是為民請命,就應尊重朝廷,以天子為尊,那纔不失君臣之道,宗法之禮!」龍少天道:「小兄弟你這可是愚忠呀!我讀書不多,只知孟子曾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尚書》也有一句:『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你是讀書人,該不會沒聽過罷?」王溯之一時無言以對,氣氛極度尷尬,葉彤見狀道:「王公子莫急,龍副使是愛之深,責之切。國家大事委實複雜得緊,你們二人各有各的道理,非一言兩句能說明白。咱們今天就說到這,大家別再談這事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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