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 - 第四章5

打開門，爸爸還沒有睡，一個人坐在客廳，手裡握一罐啤酒。我嚇了一跳，他是特意等我回來嗎？

「嗨，」他說：「過了凌晨耶。」電視播放英國球賽，音量被關掉。

「我知道。」我說。家規二：過了十二點未回家，要先打個電話報平安。幸好爸爸沒有再追問下去。

「媽媽睡了？」

「嗯。」他嗅了嗅，皺皺鼻子。「是你喝了酒，抑或是我喝多了？」

「呃，是我，今晚跟朋友喝了點香檳，慶祝生日。」

「你臉很紅，是喝多了吧。」

爸爸神情有些落落寡歡，近來他常常是這樣，工作壓力愈來愈大。

「你開門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聽不到升降機開關的聲音。」他掃了一眼我凌亂的頭髮。

這座大廈已有三十多年樓齡，升降機有點古老，開動時會發出喀喀機械聲，像現在夜深時，在寂靜無聲的客廳裡，可以隱約聽到。

如果家裡可以聽到升降機開關的聲音，那是不是也可以聽到剛才我從海倫家出來的關門聲？

我暗地裡捏一把冷汗，害怕東窗事發。

為了不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站在他面前，我故意在沙發上坐下來，陪他一起看球賽。

過了半晌，正當覺得差不多該起身時，爸爸冷不防以閒聊的語氣問我。

「有交往中的女孩嗎？」

「嘿，沒有。」我勉強笑笑。

「那個常常聊電話的女孩呢？」

「我們只是朋友，」我說：「到目前為止。」

爸爸笑了。「你外表比我英俊，你小時候我常常跟你媽媽打賭你十五歲之前一定有女朋友。」

他用尾指搔搔眼角。

「爸，你有否覺得媽媽近來變了？」

「例如？」

「她加班到很晚，好像……比以前更加煩躁。」

「你媽媽工作壓力太大了。」

「以前我覺得她比其他媽媽嚴格，不過這年來，她動輒鬧情緒。」

「以前你年紀還小，她怕影響你，才不讓你看到這一面，現在你長大，她不用再刻意在你面前隱藏情緒，這對媽媽來說是件好事。」

「她這麼說？」

「我是她丈夫，誰比我更了解她？」

「沒有其他原因？」我說：「父子間不能有任何隱瞞。」

「只是工作壓力，沒有其他原因。」他強調。

他這樣說，我放下了心頭大石。

「幾天前搭升降機時碰到徐霧薇。」他表情有點尷尬，他不知道現實生活中她叫海倫。「你知道她是誰吧？」

「你提起過。」我答得含糊。

「她以前是大明星呢，不過，拍的電影有點……那個。」他眼睛仍然盯著電視畫面。

「她令我記起自己年輕時的回憶，本來都已經忘記了。」他又笑了笑。怎麼今晚每個人都在想起年少光陰？

「不過你媽媽不怎麼喜歡她。」雖然是閒話家常的語氣，但我總覺得爸爸是意有所指。好像早就知道海倫和我過從甚密。為什麼忽然提到海倫？

「現在只有我跟你，所以你要坦白告訴我，你在徐霧薇家所做的一切勾當。」

有一刻我怕他真的這麼說，這樣的話我非實話實說不可。幸好他沒有。

他是知道些什麼卻不願點破，抑或一切只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沒有開口問，所以也就永遠不知道答案。

海倫對那晚的事隻字不提，好像根本什麼也沒發生。

她已經忘記了？不可能。或者說，是我不希望她會忘記。

因為我一世也不會忘記。

她手掌的粗糙感覺仍然那麼具體，而我就像一條繃緊得快要斷的弦。

我握住海倫的手，身體前傾，在她耳畔輕聲說：

「我要回家啦。」

她凝視我的臉好一會，朦朧的目光逐漸聚焦，眼睛閤上又睜開，嘆一口氣。

「年紀大了，喝多了便容易累。」

我是很渴望吻她，撫摸她的身體。渴望得只要想一想便已經心跳急促。而現在是一個大好機會。

大概很多人會認為我白白錯過了大好機會，有的會認為我膽怯，也有人認為我虛偽，只會躲在房裡偷偷看她的裸體和進行性幻想，卻不敢坦承對她的渴望。但是我認為這只不過是尋常人性的表現。

以尚志「錢鍾書」的道理，因為不認識那些女優，所以才能盡情想像。

所有人都把她們當成性幻想的東西，理所當然地當作物件一樣評頭品足，忽略了她們只是在演戲。

我認識海倫，跟她談過話，明白她的性情，感受到她的痛苦。愈了解海倫，便愈感覺到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的個性。

現實中的海倫跟電影中的徐霧薇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所以每當心裡出現歪念頭時便會覺得自己侮辱了她，很可耻。

人性中既包括性慾，貪婪和嗔怨，也包含對別人的尊重。即使是一個喜歡看色情片的十六歲少年。我相信這種人性是普遍存在每個人心裡，當其他人遇上我這種情況，也會作出跟我一樣的選擇。

其實我很高興那晚沒有發生任何事，我沒有後悔，因為我覺得把持住自己，我倆之間反而多了一點什麼：信任。

雖然明知道把海倫的衣服脫下來不會有什麼後果。我對自己說。當時的海倫應該不會拒絕。但以後走的肯定會是另一條路。

我說不清楚是什麼意思，不過就是有那種感覺。

海倫隻字未提，之後我和她見面時也沒有類似「兩人之間的秘密」的默契存在。

就像粉筆字在黑板上給抹掉了。

可能她根本不當是一回事，即使做了，第二天起床又是新的一天。

畢竟，那晚之後，我們的關係還是有些微妙的變化。有天，她喜孜孜地告訴我，兒子會回港度假時，那掩不住的期盼表情令我覺得，我是她信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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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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