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山幻奇記 - 第四章：另一個神祇

承浪康復

　　白色房中，盡是消毒藥水的味道，偶爾還會有一兩個板著臉的白衣護士走過。人們匆匆忙忙，好像不怕面前有人閃出──縱使這裡的人，有些行動不便，有些打著點滴，他們半跑帶行，聲音在走廊裏迴盪。

　　這是一般香港醫院裡的景象。一些人會覺得這種景象妙趣橫生，他們多半會到處遊蕩，然後嘲諷著這荒謬的事。

　　「到底是誰，是誰在幻想護士前凸後翹，任勞任怨，貌美音甜？現實啊，多殘酷，幻想落差像深淵，咖哩漢堡米田共，真實把我心靈擊得肝膽俱裂──」這個哼著怪歌的男子就正正是那種覺得醫院妙趣橫生的人。

　　附近的女護士聽到怪調，詫異的盯了盯男子，又瞧了瞧他所在的部門，一副「倒也難怪」的模樣走開了。

　　一個紮著馬尾，手捧鮮花的女生，向這將走的護士問道：

　　「精神科在哪裡？」

　　那護士回頭，向哼怪歌的男子方向指去，說：「那裡。」

　　「謝謝！」女生點頭。

　　女生向精神科方向望去，馬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承浪！你沒事了？」

　　男子止住了哼調。

　　然後兩人邊聊邊走，回到病房，承浪說起自己康復以後就被丟到聯合醫院的精神，肚裡甚火。

　　「根本就不知道發生甚麼事，自從那天執行完汀角路的任務就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醒來以後就在聯合醫院──在這種老社區裡，真的一個好看的護士都沒啊！忽然我覺得萱靈你來了就像女神一樣啊！」

　　萱靈冷笑一聲。「看你說的，聯合醫院靠近我們基地，主任又跟我們的人又有關係，考慮到你可能很快歸隊，沒把你丟青山，總部不已經仁至義盡了？」

　　「那到底發生甚麼事要把人丟精神科啦？」

　　「你中邪了。」

　　承浪呆了呆。「不會吧！不是感冒嗎？」承浪傻笑。

　　「感冒最好會弄到額頭有疤。」萱靈冷冷地說。「而且，還得多謝你最不喜歡的怪人相救，不然你還在基地裡撞牆呢。」

　　「你說的……是那個甚麼留賽……不，李賽留是吧？」

　　「不然呢？」

　　「我……我才不會承認……」

　　萱靈又搖搖頭，「你看你真是扭捏得像個小女孩，不，該叫甚麼傲嬌來著？反正你不是有一回抱怨說，『真不知道台灣人日本人甚麼構造，啥鬼都喊喜歡傲嬌，在香港，傲嬌的港女隨便都砸死一堆，又臭臉又不可愛。』結果你現在卻這麼做了？」她如此這般地嘲諷承浪。

　　承浪歪著嘴，舉手投降。「這回我智障了，抱歉，不過，我還真沒想過那傢伙──也不太想他救。既是這樣的話，他日我必定還他一個人情。」承浪的這番話，跟之前判若兩人。

　　「等等。」承浪想起一些事。「如果他來基地救我，那他一定會被波士刁難吧？那他要怎麼走？」

　　「他？」萱靈無奈的笑了。「他幫你辟邪，來到基地被波士追捕，然後把基地挖了個大洞逃跑，基地損毀嚴重，所以，在修好以前我們都得放假，而我呢，回去還得寫報告，誰叫我答應找他不會弄壞基地呢？」

　　承浪露出敬佩的臉容。「這傢伙也不賴嘛！」

　　「就算你想復工，恐怕也沒有工作讓你做。」

　　「管他的。」

　　這對搭檔再聊一陣，就一同出外找餐廳吃飯。

關武帝

　　沙田車公廟內，李賽留經秘密基地一役，暫不見人。那道小紅門，被老廟祝用好幾串大鎖鍊封住，煞有其事的，而他也挑了個近紅門的位置坐著，偶爾伺候遊客，但更多的時候，他充當著李賽留保安的角色。

　　李賽留空閒，正想離開小院子，當他要推開小紅門時，才發現被鎖緊了。

　　「老廟祝，到底怎麼了？」

　　「您有事喚我使我就得了，不要出去！」

　　「為甚麼？」

　　「上次那個馬尾女讓你去哪裡幫忙以後，就把公主她弄得一身傷的回來，你對那些人好，那些人才不會替你著想，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我不會讓那女人再騷擾兩位大人！」

　　「那也不必關成那種樣子吧？那我跟小素怎麼出去？」

　　「我會當你們的保鑣！」

　　李賽留苦笑地搖搖頭。「不是笑您老，不過老廟祝你不用這麼擔心啦，總而言之，開門給我可以嗎？」

　　「不！我替你把要求完成。」

　　其實我用輕功跳出去你也拿我沒法啊，那把我這裏的意思是？李賽留心中這麼揣想。

　　不過，既然老廟祝還這麼緊張，故意澆他冷水又未免有點不好，於是回去回頭向敖小素的房間走去。

　　前幾天李賽留為承浪驅鬼時，為避免秘密基地的人暗算，李賽留讓小素在外待機，果不其然被說中，小素馬上攻擊秘密基地，叼著李賽留離開，但轉身離開時也中了幾槍，所以回廟後，在房中安靜養。

　　話雖如此，但那種傷對於小素這種還是年輕的龍類來說，不過皮毛，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多了，不過，小素面對李賽留時，裝成一臉病容，看著李賽留緊張、擔心得寸步不離的神情，小素在想，就算掐死她，她也不要告訴李賽留她康復。

　　現在，房中的敖小素，正玩著她的平板電腦，腦子中想著李賽留今早捧著粥，一口口的餵，甜得她一直傻笑。

　　「小素，你感覺怎麼樣？」

　　聽到是李賽留的聲音，敖小素馬上將平板電腦收起，一臉倦容地躺在床上。

　　「李哥哥──」

　　李賽留用手背輕輕壓在小素的額頭上，點點頭後，又抓了抓她的手掌，去感受她手心的熱度，判斷她的病情。

　　「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再來看看傷口怎麼樣吧。」

　　這時小素心裡一怔，想起自己的腿上的傷早就好了，如此說來，那不就是不能再享受李哥哥的照顧了麼！

　　於是她雙手伸進被窩中，雙手扯著被子的兩端，令李賽留怎麼都掀不起。

　　「小素，怎麼了？」

　　「男女授受不親……」

　　「今天早上還不是好端端的？怎麼現在就不讓看了？」

　　「人家覺得現在……不好意思。」

　　李賽留聽到這裡，瞇了瞇眼睛。故意用冷落的口吻說：「那好，看來你也康復得差不多了，我還是走吧──」

　　「咦──！」小素有點失望，但她馬上生出小聰明應對。「哎呀──！我……我全身很痛啊！」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

　　「全身……都不舒服！」

　　「你等等，我去拿探熱針甚麼的幫你看病！」李賽留說完，就出去了。

　　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小素偷笑，然後拿出平板電腦繼續玩。「太好了，我今天又可以再被李哥哥餵一次──」

　　她話未講完，便感到一陣殺氣從門外傳出，全身靜止。小素將眼球移到房門前，發覺李賽留半瞇著眼睛盯著自己。

　　不一會兒，車公廟背後傳來女孩子的扭捏的喊聲。

　　「李哥哥，人家下次不敢啦！不要不理我好嗎？」

　　「你剛剛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喔，別扯我的左手，快斷了。」

　　「那你原諒別人嘛！」

　　「我原諒你沒關係，那下次你也要這樣裝病嗎？」

　　「那你餵我吃粥，我就不裝病了！」

　　本來是兩個年輕人耍鬧的畫面，忽爾之間，一道冷銳的氣從天而降，使得兩人一時之間也鬧不起來，兩人隨著氣場中心望去，發現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廟的圍牆上。

　　小素見到他就覺得不舒服。「來者何人！」她打量這個男人的全身，忽然又明白了。「原來是關武帝的借靈化身？程劍川嗎！」

　　那個男人冷笑：「果是城門河的守靈，倒有點香港的本土知識。」

　　「新安縣變香港後，神祇也分為三地管理：新界車公，九龍黃大仙，港島文武二帝，所以，你這個關帝借靈，算不算是踩上別人的地盤了？」

　　「我才沒那種心思，更沒時間跟小女孩黏在一塊玩遊戲。我來只是告訴你，你們最好留意你們這區的異動。」

　　「這甚麼意思？」

　　他又一次冷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當人類呼喊道德的時候，即這個時代已經沒有道德了，同樣地，當有人大興土木，敬畏鬼神的時候，那麼也有甚麼事正在發生吧？」

　　小素搖搖頭，只覺得這傢伙在炫耀自己的才學。他旁邊的李賽留卻開始捏著下巴。

　　「要算大興土木快將落成的，大概就只有大埔的慈山寺了，那座觀音大仕的像，倒亦可弘揚佛法，驅邪鎮鬼。」

　　「若無巨邪，何必巨神？」

　　「那所以，『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那人別過臉去，淡淡然道：「此事在大埔，本應由你們來管，既然你們在遊山玩水，所以我來管也沒有關係──反正大埔也有我的文武廟，某程度亦算是我的地方。」

　　他說完後，就消失了。

　　「這人真討厭！一副臭臉又愛賣弄！」小素差點就想吐一口唾液洩忿。「他算個甚麼貨色！只是個死小孩而已！」

　　「你不要這麼說嘛……人家好歹也是個正規的借靈者。」

　　「李哥哥你知道這傢伙的背景嗎？這傢伙是個負得不得了，任何人都看不起！他家境好，父母管教嚴，十歲多一點見到靈體，被當怪人，於是也漸漸被逼著足不出戶。後來親眼看到母親被靈體所害，成為關武帝借靈後，有了力量，就在無病呻吟說人類這裡錯那裡錯，又喜歡否定『正義』與『道德』，不時就人類怎麼樣，人類那麼樣，壓根就是個自以為是的臭小鬼，真搞不懂為甚麼關帝還繼續讓他用自己的力量。」

　　「由他吧，他借靈的力量比我強也是事實，畢竟是關聖帝，真如他說觀音像下的惡靈大得不受控的話，也只有關聖帝可以抵擋啊。」

　　「李哥哥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被比下去嘛！」

　　「不是的，每個人身上，總有些東西是不會，或者不能被取代，並不是我自誇……只是我意識到。借車大元帥的力量時，我的精神會在另一個『境』修行，那時就總會多多少少想懂一些東西，大概那種意識，是這麼來的吧？」李賽留這麼說。

　　敖小素聽了，腦子覺得亂糟糟的，「反正我是沒差啦，只要陪著李哥哥就好。」

　　這時，土地小屋昇出一張黃符。

　　「李哥哥，看，有人求救了！」

　　李賽留走上前，拿起黃符，讀了起來：「薄扶林道莊月明，蠢蠢欲動惡鬼昇，關帝借路出大埔，車公還行補棧道。」

　　「我們這次得去港島一趟了。」

　　「我也要去！」小素舉手。

　　「不，你留下休息。」

　　「為──甚──麼──！人家不是康復了嗎！」

　　「是的，原本我計劃，你還得休息個兩三天，今天晚上回來幫你再看看病，照顧你，不過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還沒好，還是裝病。既然你也想跟著去，那就去吧，不過看來那兩三天的計劃還是取消比較好？」

　　敖小素耳朵抖了抖，臉蛋像個剛蒸起來的出爐包子。「那……其實我真的還有些不舒服，我回去休息好了……」她非常期待接下來被「照顧」的日子，反正跟著去沒事做的時候不也是玩電腦，那不如裝病期待照顧更好，所以敖小素決定留在廟中。

　　李賽留搖搖頭笑了笑。小素乖乖地留在車公廟不惹麻煩，再好不過。他這麼想。

巧遇萱靈

　　李賽留坐公車過海，乘上一輛香港人喚作「叮叮」的電車，兩層高，車尾有兩根鐵的攪動棒，咯啦咯啦的推過以後，往上層的樓梯貼在面前。

　　這種傳統的電車分兩層，內裡幾乎全木，底層無座位，上層才有。底層兩旁是一列正方形木頭，當作座椅。上層座位並不多，兩層樓高估計只有一米六至米七，地板凹凸不平，全車散發著古舊的油溢味，頗為黏鼻。.

　　李賽留個子高，這全程他都得低頭，在找到座位後，他打開窗戶，看著窗外景色。

　　薄扶林的香港大學，能直接到的車也不多，李賽留選擇坐電車通過西環再上山。香港大學的「山」，不如中大的滿山遍野的世外桃源，倒有種大隱隱於市的感覺，在古舊的石屎森林中，他藏在群樓深處，這兒一棟，那兒一棟。

　　李賽留的車從銅鑼灣出發，幾個站後到了灣仔，他發現許多舊樓都被貼上了重建的標誌，不少亦面臨清拆，他的腦海中，忽然就聽到似乎是靈體的哭聲，混在馬路的重型機器聲音中，低沉而粗糙。

　　年紀越大的死物，因為吸收了人類的氣與汗水，會產生「靈」的反應。靈有不同類型的能量，這些能量會吸引與其共鳴（共同思念）的靈魂寄居，所以一些老去的東西，好比是寶靈公學、舊的陀錶等，會帶有靈體。這些舊樓，都不例外。靈體也有善惡，不會主動害人，甚至有說，靈體偶而也會幫助人類，只不過它們並不在意顯露罷了。

　　然而他只有感到唏噓。「活人死靈不相往，休管人鬼是其非，但見有人受傷處，當下除妖滅邪鬼。」這是他借車公之靈後，所立的條約。人鬼之間紛爭的原因，李賽留不應管，但如果有人受傷，當下幫忙的必是人類優先。

　　不過香港人所做的重建、清拆、開發，早在不知不覺間消滅許多無力反抗的靈體。這些靈體積怨反噬人類，李賽留奉命除掉他們，想起來，靈體們也十分可憐。李賽留十分掙扎，他保護了人類，然而卻令更多的靈體被殺害。

　　李賽留一直坐電車到德輔道西與水街的交界下了車。這一路都是些五六十年代的舊住宅，沒有現在那種精煉的骨幹，更不會有用作欺騙住客空間的露臺位，它們是沉實的正方形建築。而此處是個舊區，在擠壓的城市中，倒是個容得下放鬆的地方。

　　這時李賽留感到身後有人往前逼，同時後面也傳來年輕少女的抱歉，他趕快下車並回頭，見到女生的模樣，甚是熟悉，細心一看，出奇道：「是你？」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3gxogbH1
　　「是你？」女生回道。

　　李賽留又見到萱靈了，然而這一場面，十分尷尬。萱靈自承浪康復後，雖一直想向李賽留道歉，然而每次經過車公廟，都有點難堪的走開。畢竟她想李賽留幫忙救承浪，好不容易勸他進來後，哪知道自己的『波士』毫不留情地窮追猛打，弄得她恩將仇報一般，她自然是不好意思面對李賽留。

　　所以她一見到李賽留，頭垂得特別低，臉色也差了很多。

　　「劉小姐，你，不舒服嗎？」李賽留問。

　　「沒有──」萱靈突然回過神，搖搖頭。「算了沒什麼。」

　　李賽留看著附近，都是人車相爭的環境，二話不說就拉著萱靈的手往電車路左面，山上的窄街跑去。

　　萱靈的手被挽著，感到一股暖流從手傳遞到心中，暖流中帶著微電，使得萱靈觸摸後頻頻被這股電流直擊心臟，令心臟在跳，人更緊張。

　　李賽留是第一個挽著萱靈手的男孩子。

　　萱靈在中學時代，身邊的群體都是被香港情愛小說、電視劇養大的，這些東西大都是教女性殘酷無情，侮辱抹黑男性，不多不少使她沾了些「男人要被女人踩，要把男人煎皮拆骨，遠離男性」的氣息，所以才令她看起來有點冷傲過頭。

　　不過這一次，她確確實實是碰上了異性的手，倒也令她覺得小鹿亂撞，也令她明白：

　　其實接觸男孩子是很正常的事。

　　兩人一直在水街往山上行，又是舊社區，人車少，李賽留覺得在這種環境下，對雙方交談都有好處。水街的街尾，經過餐廳後是人行道，與薄扶林道交界，呈「土」字型，這水街小路像小巷，車道以後接樓梯，末端不容車進，行車上無法以水街入薄扶林道，所以這裡僅有行人。

　　「你是不是還因為九龍灣的事而內疚？」當四周都靜下來的時候，李賽留這樣地問著。

　　「……對不起，我……本來只想弄一個權衡的方法，既可以救承浪，又不會傷害你……但……」萱靈低下了頭。

　　李賽留滾了滾眼珠，靜靜地說：「出發點好，不過，許多事情就往往不如人意，然而我不覺得這樣便值得責怪。」

「是嗎？但照你的說法，失敗的結果都不去介意的話，那我們就無法進步了吧。」

　　「不可以一概而論，但事論事來說，這次不是你的錯──再說，我也沒怪你，你又何必怪自己？」

　　萱靈聽到「不是你的錯」後，心情稍微舒坦了一點，可能是這個時代，所有人都希望有人原諒自己。

　　「對了，阿留──我覺得叫你的全名很不親切，你為甚麼來到這裡了？」

　　「我？我有點公事要辦吧？你呢？」

　　「我剛剛去探望過承浪，他很精神……」

　　「承浪先生的醫院離這裡很近嗎？」

　　「不，他在聯合醫院。」

　　「那為甚麼──？」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aZJwXAAs
　　萱靈突然臉紅了。「我說出來，你不要笑我啊。」

　　「說吧。」

　　「其實，我很喜歡坐電車，一有時間就……」

　　李賽留瞪著眼睛。

　　萱靈在想，這果然是奇怪得讓人討厭吧？

　　「是欣賞風景吧？不錯啊，我也知道有人喜歡坐來回船看風景。」

　　居然是臭豬頭碰上鼻塞的菩薩了。萱靈心中這麼想著。

　　「那麼你呢？」萱靈反問。

　　「我？我要去大學辦點公事。」

　　「都是些甚麼事？」

　　「你知道的，都是去退治惡靈之類的。」

　　「那一起吧。」

　　「可是你在放假啊，而且你們……」李賽留沒把後半句說完，就被萱靈用槍指住了額頭。　　

　　「這把叫做槍『伯多祿』，剛出爐的新槍，可根據靈體的粒子密度，精神／情緒的能量大小，產生化學反應，彈頭上的化學成份擁有連鎖性，就像火燒藥引一樣，一擊就能把靈體燒成灰燼，你要試試嗎？」

　　「你既然這麼說，我不讓你去恐怕有點討子彈吃？」

　　「我絕不會拖你後腿──我保證。」

　　李賽留點點頭。「不過，在放假時也拿著槍，會不會有點不可愛？」

　　「要你管！」萱靈漲紅了臉，別過臉去。

大學

　　幾近黃昏，兩人踏進香港大學的西門，這裡是薄扶林道半山的入口，過了天橋後，就見到三個分岔，左面的通道往本部。

　　隨著這條頭頂是透明半圓的通道，他們走到一棟粉紅色的歐陸建築前，便乘著一條電梯到了山上的教學樓。

　　「你這次要到哪裡？」

　　「我們的目的地是莊月明樓。」

　　他倆坐著電腦到了半山腰，往海邊望去，見到一角的海岸線。

　　「沒想到！這裡也可以見到維多利亞港呢！」

　　「嗯……雖然只有一個小缺口。」

　　「其實也不算小，有些房子我見過，有的只有一道縫而已。」

　　「大家都只想獨攬海景，賣高價，所以最後，我們就只有一道縫。明明那是上天給香港人的禮物。」

　　「你某方面跟承浪有點像呢！」

　　「是嗎？」李賽留淡淡一笑。

　　劉萱靈與李賽留在教學樓的第四層看著人流。這些年紀與自己相若的年輕人，個個掛著無憂無慮──甚至有點醉生夢死。到底是快樂，還是空虛，剎那之間，立在人群中的兩人都說不出。李賽留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好像種下了不滿的種子，人人都有機會將其爆發。

　　萱靈這時看著李賽留，感覺他被一層烏雲掩蓋，但說不出是甚麼情緒。

　　他倆繼續按著指示牌前進，經過孫中山的石像，再往前一直走，來到莊月明的樓底，然後搭了兩層電梯，出門，就見到莊月明樓的樓群。

　　這裡包括了化學樓、物理樓，文娛中心，那兩旁樓梯的中心，有一塊小石碑寫著他與丈夫的生平與背景。

　　「阿留，莊月明樓本身，不是有些妖怪的傳說嗎？」

　　「對。」

　　「但是看起來，也沒什麼嘛……」劉萱靈四處看顧。

　　「傳說這個半圓頂的文娛中心，就是棺材，裡面鎮壓著一隻在香港裡最兇猛的惡靈，室內的樓梯，都是四至五級不等，輪椅難上下，活人嫌麻煩，聽說都是為了阻止惡靈而設的陣法，門前的樹，在某些時候遭陽光一曬，就會變成三根香狀。」

　　「既然這麼兇惡，為甚麼不一早就消滅她？」

　　「你可以理解成殺不死，或者是怨恨未除。那裡亦可能是一個最為容易聚集靈體的地方，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這裡總會產生新的惡靈。」

　　「沒辦法根治啊……那不就白做了嗎？」

　　「因為在人間，惡是滅不盡的，再者拆掉這裡──」李賽留用目光示意中環的方向。「那裡的人，會很不高興。」

　　「神祇居然還得遵守凡間的規矩啊……」

　　「只有愚蠢的凡人，才會以為用極大的權力與力量就能成為神。如果給那種人得到人外的力量，只會將更多無辜的人拖進他們貪欲中，那造一個假象，『我們不會干擾你們』，不是更好？」

　　兩人又一直待機，直到晚上人煙稀少的時分，這時整所大學，大部份的燈都關了，同學們也到了宿舍休息。

　　仍然在露天處的萱靈與李賽留，等待機會去尋找靈體，忽然他們感到一陣讓人寒心的風，無緣無故刮了起來。萱靈馬上從口袋中取出一副單邊眼鏡──像藍芽耳筒連著半邊眼鏡，扣在耳朵上，鏡片同時泛出微光。

　　李賽留被那新裝備嚇得有點呆。

　　「我們公司的新東西，輕便型的驅鬼套裝。」她拿出下午曾經指著李賽留的槍。「我不是說過，不拖你後腿嗎？」

　　李賽留開始佩服這個女孩的性格與勇氣了。

　　兩人各數三聲，從隱蔽處奔出莊月明樓文娛中心前的空地。

　　從萱靈的眼鏡中，她見到大量的靈體伴隨著陰風把樹葉吹得作響，一隻隻飛撲而來，放出帶惡臭的氣體，在二人面前舞動。萱靈單手抓著槍，對著靈體連開幾發，被擊中的靈體噴發幾點綠光便湮滅空氣之中。

　　「阿留你看，那些靈體全都跑進文娛中心去了！」

　　李賽留想走，可是又看了看萱靈，有點擔心她。

　　「不用管我，快走！」

　　李賽留點頭，衝進莊月明文娛中心。

　　李賽留打開文娛中心的門，見自己右面是下午坐過的電梯，面前約兩三層，一層比一層寬，轉折是九十度的圓。樓梯與通道之間只有不過十格的樓梯。

　　李賽留慎防被偷襲，取出了車公像，劍指其首，車公上的鎧甲套在身上，變成了黃金的軀體。

　　話畢，那隻女妖張口撲來，李賽留向後一躺，躲過女妖，馬上轉身。

　　女妖撲空，又再撲來，李賽留踏出右腳側身閃躲，然而女妖卻是迎著李賽留的左手來咬，待李賽留回神，左手已被咬住，於是李賽留手握長劍，以柄作錘，狠狠的在妖怪背上敲了幾下，終令妖怪鬆口，妖怪向下層飛去，李賽留將電梯的扶手當成滑梯，順著滑下去，緊隨其後。

　　追著追著，妖怪不見了，他從扶手上跳下一層，忽然覺得背後的廁所、小賣部傳來陰氣，他先是故作沒發現，靜待妖怪撲來，他一丟手中的劍，右手直擒對方頸，然後發力轉身，往地一丟，李賽留便坐在妖怪身上，拳拳的打下去。

　　妖怪被打得痛了，突然變出了漂亮的臉蛋，嬌聲而帶哀怨地說：「哥哥，求您別打！」

　　李賽留的拳頭停了半秒，握得更緊，更是重重的打下去。

　　「臭男人！你們這些都是臭男人！」妖怪的臉又變了另一副。「你在侮辱女性！你在歧視，你在挑戰男女平等！現在是女人的天下！」

　　「那就更該打！」李賽留更不留情地往妖怪的臉打去。「口講男女平等，底下討盡好處，不要臉的，打！」李賽留又是幾拳。

　　「啊哈哈！我好喜歡！快點再打！我好興奮！」妖怪的臉又變成另一副喜悅的臉。

　　李賽留沒說話，繼續無情地往妖怪臉上揍去。那妖怪又變了幾張臉，但是李賽留亦照打不誤，終於妖怪也不知道該變甚麼臉好，五官扭成一團，嗚嗚悲鳴。

　　李賽留伸手召來自己的劍，右手一揮，妖怪沒了頭，然後黑色的身體組織想一顆顆泡沫，消失在黑夜中。

　　他身上的鎧甲也消失了。

　　萱靈透過上層的玻璃看到文娛中心底層，李賽留作戰得模樣。在惡靈消滅的一刻，她推開文娛中心的門，奔到底層，見李賽留正用手帕擦手。

　　「沒什麼好看，剛剛在打『女人』，所以別餵我吃子彈。」

　　萱靈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女沙豬。」

　　「剛剛的惡靈是女性們怨念的集合體，這裡應該是怨靈的聚集處。」

　　「有甚麼問題？」

　　「簡而言之，像個隔沙的網，放在河道中，粗砂會被隔住，網的後方就全市細沙了。以前這種聚集怨靈的地方，多是墓地，為甚麼香港大學這種地方也有？」李賽留忽然感到，一道寒氣在文娛中心深處傳來。

　　微弱的光，暗綠色的輪廓，那在地上爬的影子中，沒有腳，她身旁只有輪椅凌空飛著。

　　「是──車公──？」

　　「來者何人！」

　　「我──？」靈體笑了。「說出來，只怕嚇死你，不過，我只能在這裡。」

　　「所以你就把這裡變成怨靈的聚處了？」

　　「縛在深淵中，怨恨流離間。留聲聚靈怒，一哭有人來。──不哭不可能啊──這不是連哭都不允許了嗎？在這個城市，活著有夠累，為了『正面思想』，為了『努力工作』，為了『樂觀積極』，好的東西全成了詛咒……所以我死了……我死了。」靈體轉身。「我也很想離開這裡，想解脫──可是，這兒的樓梯，就是不許我這種癱瘓的女鬼離開──然而看來我死了，離不開了，哭也不允許了。」

　　多可憐的靈體。李賽留想。「我管不了太多。」他說。

　　沒想到那種憐憫，卻被貼在冷屁股上，女靈體呸了一聲，冷冷的道：「人家關武帝但凡初一十五來了，殺完就走，你這個車公還在婆媽，甚至……還癡心妄想救靈體，走吧，除非『因果』斷，不然我就只能在這裡，一段時間後，惡靈又會從這我這口『棺材』中爬出，誰又喜歡見到這樣的事呢──你走吧。」

　　靈體消失了。

　　「我們真的沒辦法去解決這件事嗎？」萱靈見過那個靈體後，感覺那個靈體十分的可憐，但又恐怖。

　　「有些事比現實更複雜，不是不想解決，是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萱靈，走吧。」

　　萱靈聽到李賽留喊自己「萱靈」，忽而呆了一下。「怎麼這次沒有叫劉小姐了？」

　　李賽留一下子也說不出，只好尷尬的搖搖頭。

觀音像下

　　大埔火車站旁，一個印裔血統的男人開著一輛麵包車，往大埔的深郊駛去。車頂上蹲著一個男子的身影──程劍川。他曾經出現在車公廟的圍牆上，自稱借靈關帝，說要調查大埔巨型觀音像的秘密。

　　車子駛入深郊，燈火漸熄，散落的村屋裡，人亦早眠，那麵包車便緩緩駛進觀音像附近。

　　印裔血統的男人下了車，往觀音像走去，步進側面一條地下樓梯，手中抓著一個白色塑料箱。

　　程劍川依賴著他的特異體質，尾隨著男人。

　　男人越走近地下室，就越能聽見地下室播放著的佛教歌曲。

　　人們誦經的聲音與鐘聲構成祥和的格局，教人安心，那男人走過長長走廊，盡頭有一個穿著袈裟的和尚，手持法杖待著他。兩人一見，交頭接耳，程劍川自是不放過兩人，在天花板上一掠而過，誰也沒有發覺。

　　程劍川跟隨兩人走進更深的地下，他發現這是個秘密基地，裡面擺著典型科幻電影的培養槽，空心的玻璃圓柱體，內裡裝著一團，像是氣體，但是又有輪廓的物質，好像載在水中的瀝青──那瀝青正鼓動著，伸展著，像有生命一般。

　　男人跟著一個老和尚，把箱子中一個酒瓶大小的液體罐，塞進某部儀器之中。

　　這個儀器像個圍圈，跟離心力機相差不大，裡面塞著的液體罐向內斜，上方則是一根分岔的鐵管，這跟鐵管會聚成大鐵管，從大鐵管變為透明玻璃管，玻璃管盡頭連接著培養瓶。

　　在技術人員商量之後將鐵管插進酒瓶大小的透明瓶中，然後開動儀器。

　　儀器不斷旋轉，製造離心力，鐵管內的東西被吸進透明玻璃管中，然後變成幾種不同顏色的液體，滴進培養池中。

　　培養池中傳來了一種詭異的聲音──沉重、興奮、疲憊、受虐的混合，令人膽寒。

　　「實驗進入新階段。」老和尚說。

　　「那我回去繼續我其餘的工作。」印裔男人說。

　　「慢行。」老和尚鞠躬。

　　老和尚恭敬的將男人送出去以後，點點頭，然後不過一瞬，容貌大變，像被甚麼嚇到似的，瞪大眼睛，神情緊繃，好像被甚麼扯住一般。

　　他稍一低頭，就見到一根匕首貼在他的氣管上。

　　「施主。」老和尚吸了一口氣。「如有問題，直問就是……何，何必要脅？」老和尚的聲音明顯在抖。

　　「我還以為閣下修為不錯，如此看來你竟怕死，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告訴我，這培養瓶中，所載何物，何以陰氣極重？」

　　「是隻女怨靈。」老和尚吸口氣續說。「此女怨靈之陰氣，足可淹沒香港，使其陸沉。若然放出，港人無一倖免。」

　　「所以才用大觀音像鎮住。」程劍川冷笑。「神活於山明水秀之上，魔活於燈火繁華之下，建一像而擾數十山神，普渡眾生借觀音全是廢話，借觀音大士之名震鬼、討關係倒是真的，料想建這觀音像者，也不是甚麼好人，是誰所造，目的為何，講！」

　　「施主，聽您口吻，您並非等閒之人，可否先告訴貧僧，您的由來，讓我好作個朋友？」

　　「密宗有云靈童轉世，同屬一理，我姓程名劍川，乃是文武廟之武帝借靈！」

　　「原來是關武帝，阿彌陀佛……」

　　「少廢話，此物是誰所造？」

　　「長鴻實業，你知道吧？」

　　「我對狗屁地產商沒興趣，快說你們有甚麼計劃！」

　　「我想你也知道，這幾年香港的怨氣有多重了吧？這也意味著，浮游在人間中的怨靈也越來越多。這瓶中的怨靈，最近成長為九兇怨靈，擁有一種特殊能力，會吸收其他靈體並吞噬，壯大自我，若加以利用，可以成為吸除怨靈的工具，但是，如果把她放出來的話，她無限大的吸收力，反為令香港遭殃。於是，我們跟香港的科學家討論後，便研究將這怨靈的吞噬能力抽出來，放在某種機械中作為核心，然後用她的吞噬能力，去將其他所有的怨靈吸走，那麼香港就必定能回歸和諧！」

　　程劍川聽到這裡，不禁動心。但他也謹慎地問下去：「想得倒美，你們將所有靈體都吸走，那物體必成巨大的惡靈，那你們怎麼辦？」

　　老和尚回過頭來，忽然以一種渴求的眼神道：「那就是我們需要你的地方……你願意和我們坐下談談嗎？只有你的力量，可以消滅這種等級的怨靈。」

　　程劍川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劍，手緩緩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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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另一個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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