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山幻奇記 - 第二章：水下浮冰

1. 一刻相遇

　　沙田、大埔一帶是香港引以為傲的新市鎮，四通八達，也是不少年輕人居住的地方。萱靈也是這裡的居民，她就住在瀝源邨。

　　跟現在那種一棟棟是十字型的公屋不同，瀝源邨的房子就像一塊磚頭──全都是長方形的。整齊長方形中敞開的，是窗戶，窗戶與窗戶之間，又塗上馬賽克的綠色，一層深、一層淺，就是這樣平白無奇，可是沒有了這種房子，你又會覺得少了些甚麼。

　　今天不需要執勤，於是萱靈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她的家人可不知道她去捉鬼，在她家人看來，萱靈正打著一份「應該是警察吧」的工作，因為收入豐厚，而且去過以色列，家人對她沒有怨言，也給予她非常大的自由，只是嫌她卻未有男朋友。

　　萱靈隨意穿了一件外套搭著半截牛仔褲出門，享受她在「秘密結社的假期」。

她一直前進，穿過火車站，走進沙田地標──新城市廣場。閃躲那些暴衝而來的人，扭側身軀，往大會堂去。最近幾年，新城市廣場是越來越多人，幾乎連喘息的空間也沒有了。

偶爾到公園吸收空氣，是她往常的習慣，穿過新城市廣場以後，面前就是沙田大會堂與圖書館，兩棟建築物之間有一把大傘般的罩套在兩者上空之間，又有一條闊得像演唱會座位的樓梯，使人可到達兩棟建築物。這寬闊的樓梯讓人可在其上坐，不少學生也會連群結隊坐在樓梯上，談笑風生。

這時，兩個身影進入了萱靈的視覺範圍內。

收腰古舊外套的男人，還有一個奇異打扮的女生。

沒錯，就是那個李賽留。萱靈這麼想著。於是她走了過去，盯了盯對方。

「你這人還真輕鬆呢，昨夜拷問了你，今天還可以蹦蹦跳跳的出來看書。」劉萱靈冷笑，見這個男人手上拿著《搜神記》，坐在樓梯間細細閱讀。

「小姐看到在下這個敵人卻打算沒抓我，我才可以輕鬆看書啊。」

「別賣乖！」萱靈對著李賽留，一點也不留情，她是冷傲的把話丟回去。

一旁的敖小素好像不懂怎麼插嘴，只是抱住了李賽留。

「這次來沙田有甚麼別的目的吧？」萱靈又問。

「你呢？」

「路過的。」萱靈不想跟李賽留玩猜度遊戲，直接了當的回答。

「這答案有些隨便嘛。」李賽留苦笑。

「那又如何？」

「似乎劉小姐很想知道我在做甚麼，卻甚麼資訊都不願留下。」

「有甚麼好奇怪的呢？」劉萱靈又是一次的冷答。

「不奇怪，只是做沒必要的事，其實可以不做。」

　萱靈聽了這種回答，對他作為救命恩人的憧憬，有些消失了，她本以為這男人會更獨特一些。

「李哥哥，這女人是誰啊！」敖小素打量著萱靈。

「跟你說過，不是敵人的人。」李賽留答。

「過三十年不也是個老太婆呢！」小素別過臉去。

「這個小丫頭這般的黏著你啊。黏著男人，有意思嗎？」

「是啊，你不滿？」

「那又怎樣？」萱靈滿不在乎的回答。「難道你過個三十年也不會老？」

「當然，因為她不是人啊。她啊，起碼過個幾百年才成熟吧。」李賽留嘲諷道。

「李哥哥！你怎麼揭我的底啦！」

「劉小姐不是壞人，作為無禮的懲罰，需要稍微作弄一下你。」李賽留說。

萱靈有些驚奇，莫名其妙的瞪了一下。

「你意思是，她不是人類──不對，你昨天晚上在何文田的樓宇上變身，你也不是人類？」

「大家猜來猜去，事情不好辦。」李賽留說著，便率先把自己的背景透露出來。

劉萱靈聽了，半信半疑的，好端端的怎麼跑了個車公附身者出來，還有個南海龍王的親戚伴隨左右，這會是《西遊記》嗎？她想。

「那麼，劉小姐，接下來就該你了。」

「我嗎？」劉萱靈轉頭沉思。「我的工作地方就只是簡稱秘密結社治靈團，但我們不允許市民知道我們的存在，因為要避免社會在談論我們的工作時所造成的混亂。」

「那你們屬於政府部門嗎？」

「當然不是……」劉萱靈好像知道對方說話的用意，接著說：「你別打算套我們的總裁出來，我不知道，守則也不允許說。」

「明白。」李賽留點頭。

就算劉萱靈不說，她的話中已留下了調查的方向使李賽留知道。

「阿留──這樣叫你可以吧？你平常就在這個地方看書？」

「是啊，這兒的樓梯，更像座位。」李賽留對著劉萱靈淺淺一笑。

「聽你說，你既然也是負責『捉鬼』維持秩序，怎麼就在看書？」

「天地萬物，皆在看著，我是負責看他們的異相並行動。」

「那也沒什麼特別。」這時劉萱靈也坐下來。

「而且古人的書本，說不定能告訴我們，妖怪的來歷。」李賽留道。

讀書的年輕人，緊隨她的女精靈與對他甚有興趣的女孩子，竟就這樣一動不動，維持好一段時間，直到劉萱靈的電話傳來鈴聲。

音樂打斷各自的沉默，劉萱靈捂著袋子走開，一拿出電話，發現是來自九龍灣秘密組織。

「我是萱靈，請講。」

「靈鳥，你在哪裡？」

「我在家附近──波士，是不是有突發狀況，需要馬上趕回總部？」

「不，我們下一個目標是大埔的寶靈學校，你在家附近待機吧，我們這次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多半天的假期啊。」話筒裡是上司關切的問候。

「也就是說，明天我不用回總部？」

「對，然後下午我會找豹子跟你會合，再前往目標地點。」

「明白了。」

2. 遊蕩的無頭者

深夜。

對於李賽留來說，他現在的工作可沒有假期與工時之分。他遇到萱靈的下午，就收到廟祝的電話，回到廟中，見一道符咒貼於自己房前。

李賽留扯開符咒，一串草書字凌空跳起，奇光閃閃，字字浮現。

「無首孤魂，遊蕩村中，求請大人，尋探吉凶。」敖小素順著唸。

「李哥哥，是大埔運頭塘村的土地公發過來的。」

李賽留捏了捏下巴。「奇怪啊，那裡的鬼魂應該很安定才對。怎麼會這樣呢？」

「那我們馬上去查查──」

「不，先問問當地居民的到底是甚麼情況，明天傍晚去調查。」

兩人一直等到次日的下午,，在太陽如雞蛋黃一樣的時候出發到運頭塘村。

他們走到公園中，向那些閒坐園中的老人家詢問運頭塘村的怪事。

然而老人家大多只關注與其他朋友棋盤上的事，對村裡的異動，他們只隨意答聲「喔」，「是嗎」，顯得十分冷漠，恍似是，不論有沒有妖怪騷擾，都已經沒關係了。

後來，他們又問一些路過的中小學生，他們倒把注意力集中在敖小素的龍角上。

這把小素弄得有點洩氣，她感覺到，怎麼這些人都不再注意自己身邊的異動了？

李賽留從小素的表情看出這種疑慮，於是回答：「其實，不僅僅只是靈異的怪事，從很多年前開始，人們已經不再留意身邊的事了，忘卻了花草樹木、人情世故，他們的眼中，就好像只為了不變、僵硬的『穩定』，好像，恐懼著甚麼似的。」

敖小素聽了，點點頭，好像懂但是又有點無奈。

時辰甚快，大埔的明月已掛上梢頭了。

在運頭塘村一個三樓停車場內，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歪歪扭扭的走。但他並沒有因為忽明忽暗的燈光而懼怕，反而是嚷著：

「他媽的管理公司，大爺我給了管理費，居然用這種破爛光管，我可是繳稅的中產耶！」

不幸的，燈光忽的不亮了，使得男人更是煩躁的怒吼起來。

喊累了，他就倚著柱子往停車場休息一下。

他徐徐向漆黑的停車場內部望去，微弱的自然光好像反射出幾個貌似人影的物體，無頭而周圍跺步。

「誰啊？」男人問。

影子沒有回應。

「又不是小孩子，別亂嚇人！」男人吼。

若現若隱的身影在男人面前飄了兩下子。

「頭──不見了──」影子發出虛弱的聲音。

「甚麼？」

「我──的頭呢？」

那影子終於在月光照到的地方把自己的身體現出來。

男人見狀，先是呆了呆，然後便嚇得大喊，繼而失聲昏過去，那隻無頭的靈魂，雙手化為煙霧狀，往男人身上滲去。

就在這時，黑暗之中，金色身影突然從天而降，他是穿著鎧甲的勇士，一揮劍刃，令那無頭靈魂躲開，他身後的少女身影，則將昏倒的男人拖往一旁。

無頭的靈魂唸唸回道：「車大元帥……」然後就飄走了。

李賽留跟敖小素看往停車場之中，一隻隻無頭的靈魂到處遊蕩，它們泛著微弱的白光，口中哭唸著「頭顱」「頭顱」「頭顱」的詞語。

穿了鎧甲的將軍向著停車場裡的鬼魂大喝一聲：「吾乃車公大將軍，此處乃是民宅，並無汝等頭顱，請速離此地，莫再擾民！」

聚集的無頭鬼聽了，便隨之四散。

見無頭鬼飄走，那勇士身上的鎧甲在李賽留頭上聚集成為車公的金色小雕像，然後落入李賽留袋中。

「沒想到真給我們等到了。」

「四十年前，也有人說過，運頭塘村的故事，也是這麼個景象啊──」敖小素說。

李賽留點點頭，腦海裡也想起運頭塘村的故事。

時間大約是香港六七十年代左右，當時香港仍屬英治時期，為了發展新界，便在那裡建立公共屋村，運頭塘便是其中一地。

不過，屋村建好後，便有鬧鬼之說，傳說一到夜晚，無頭靈魂就會在村中到處遊蕩。後來街坊市民的追查，發覺跟運頭塘這地方有關。

運頭塘為何叫運頭塘？原來追溯至明清朝甚至以前，運頭塘是個負責運送囚犯頭顱的地方，「運送頭顱的水塘」便是「運頭塘」！

於是，那些遭殺頭的囚犯鬼魂，希望尋回自己的頭顱，便紛紛聚集在運頭塘。又由於，遭殺頭的鬼魂，怨魂冤魂不在少數，而這些鬼魂的力量，亦較一般鬼魂為大，特別容易被人看見，所以，運頭塘村當時就經常有人說見到遊蕩的無頭鬼。

想到這裡，敖小素馬上拿出一本香港的事典紀錄，查詢運頭塘村。

根據敖小素手上的事典所寫，後來運頭塘村的無頭鬼之所以消失，乃是敖小素的龍王一族知道此事後，在運頭塘外一處郊區挖了個空心的土洞，然後往內堆滿用肉包、泥巴捏成，配幾個頭骨的假人頭，作個假人頭塚，然後作法引導，無頭鬼從此就游蕩到人頭塚，不再影響村內居民。

然而這些無頭鬼又為甚麼回到運頭塘村，繼而騷擾該處居民？

李賽留看了事典後，便說道：「鬼魂回到運頭塘村，必然是受其村名所影響，香港有處名為『吊頸嶺』，同有吊死鬼出沒，後來改名『調景嶺』才可抑止，此處同理。然而為村改名實不合目前情況，我們應先找到是引導鬼魂的路標失效，或是人頭塚受破壞。」

「李哥哥，我們現在就去查，好不好？」

李賽留點點頭，與敖小素消失在黑夜中。

3. 治靈團的男生

黑銀色的麵包車中，輕佻的承浪正打著盹，今天他並不是擔當捉鬼成員，而是與隊員交換巡邏。

這輛黑銀麵包車相當於捉鬼隊的「流動基地」，車上有通訊設施，包括定位追蹤儀器、電腦、對靈體用的彈藥、煙霧發射器等。當然，為了保護自己，一般的槍械，比如是手槍、衝鋒槍也有幾把。

「該你出去了，豹子。」隊員稱呼他在作戰時的代號，拍他的大腿，讓他醒來，然後出去巡邏。

承浪伸伸懶腰，穿起戰鬥服，爬了出去。

承浪看看自己的定位手錶，他在「汀角村」郊野一帶。

與其他早已城市化的地區相比，大埔的綠色地帶，仍不算少，在漆黑之中，蟋蟀的聲音通常伴隨著擁有植批的地方。

走著不久，就看到一塊空地被白色的圍板圍上，圍板上用噴槍噴出一個圓形圖案，內裡畫著一個大鼎，圖下寫著一行字，似乎是公司的名字：

「長鴻實業。」

承浪看了，有點不滿，便用他囉唆的嘴巴抱怨了一次：「真想不到我要巡邏跟保護的是些只會佔地作惡的破爛公司，如果不是巡邏需要，我還真想畫幾隻烏龜在這圍板上。」

他剛這麼說完，就在遠處一盞街燈上，察覺出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他馬上掏出腰間的手槍，喊：「甚麼人！」

街燈下的人影漸漸現出輪廓，更可看出矮小的輪廓因恐懼摟著較高的那個。

承浪心中有種「一切都明白了」的感覺。

是李賽留與敖小素。

「原來如此，這次要對付的，是你們這群不人不鬼的傢伙吧。」

「你才不人不鬼，而且又蠢又傻！」敖小素說。

「呵，這次還多帶一隻女鬼來了？那女鬼的嘴皮也不輸人呢！」

「誰是女鬼了？老娘出來跑江湖，你還在你爸的胯下呆著呢！」

承浪正想出口反擊，李賽留馬上奪出攔在兩人之間。

「小素，先辦正事，先生，得罪了。」

「慢著！你以為你是誰！這裡是我段承浪盯看的地方，我的任務，我拼了命也得完成！小人話說在前頭，你快點坦白的說你在這裡做甚麼！不然別想過去！」

李賽留從他堅定的語氣中覺得這男人似乎是個堅強漢子。

　　「不過是調查一下附近的鬼魂。你不相信，可以用任何的方法驗證。」李賽留向敖小素打了個眼色，讓她別再跟段承浪鬥嘴，然後與她一躍飛進被圍著木板的工地。

「喂！你們！」段承浪追了上去。

闖進了被圍著的土地，先是一片平坦，橙中帶紅的泥土上長著幾根孤獨的草，爛泥莫不如此。這一踩即陷滿腳黏的土地上，隱約有個地下洞在其後方。

「小素，麻煩你了」李賽留命令。

敖小素點點頭，手中比劃一陣，將附近一盞明亮的燈的方向調到李賽留身後的洞中。

李賽留一見洞內狀況，低頭不語。

承浪好奇，湊了上去。「你們在幹啥！」他追著兩人，然後伸頭偷看兩人注視的地方。他隱約見到前方地面上有個大洞。他往洞裡一瞧，嚇得他大力吸了一口氣。

那洞中藏著幾具頭骨，接近腐爛，卻又是牙色的白，外層有點剝落，外加一些腐爛得已不知道是甚麼外型的東西鋪在上面。這頭骨隨是骨，似乎還有神氣藏在其中，承浪第一眼見到他，好像被這頭骨盯住一般。

承浪吸了一口氣後，好像感到甚麼東西直衝腦門，把他的腦袋狠狠的重擊，然後那道氣又衝擊他的鼻腔，使他感覺被灌滿沼氣。

於是他退後幾步，頭昏腦脹在坐在一旁。

敖小素與李賽留在洞旁討論著。

「果然，假人頭塚被弄壞了嗎。」

「那好辦，把塚修好就可以了。」李賽留從眼角見承浪仍在一旁頭昏腦脹似的，便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承浪先生？你還好嗎？」

承浪先是有點心服口服了。「沒事……不過今天來這就只是為了坑洞？大概不是啊？」他的語氣比之前更要平和些。

「難道你不是嗎？」敖小素問。

「不……」段承浪搖搖頭。「因為寶靈公學附近鬧鬼，讓居民人心惶惶──我們是來查這件事的，那種坑洞不是我們關注的東西。」

敖小素與李賽留聽了後，疑惑對視。

他們根本沒聽那附近的土地公說過。

看到他倆詫異的表情，承浪大概猜到他們並不知情。「甚麼？你們不是捉鬼的嗎？，居然不知道寶靈公學鬧鬼的事？」

「你給我聽好！」敖小素正色道。「我跟李哥哥是負責解決陰間與陽間的衝突問題，消滅惡靈只是其中一環，平常那些常有鬼魂出沒的地方，你們平常自己貪好玩，去陰地撞鬼撞出問題的，我們可不管！」

「那個地方的靈魂，本來就屬於安定狀態，只要不是人類擅自觸動它們的話，對陰陽兩界都不會有影響。」李賽留見小素沒把重點說出來，馬上補充道。

「原來不是幫忙的啊……」承浪艱難地站起來。「萱靈的好話都白費囉……」

這個時候，一道幽光迅速從一處飛來，李賽留伸手一接，遍飛出數十個道教的符文，個個呈現螢光的綠。

「寶靈公學有人近，怕是擾亂陰陽衡。」螢光綠的符文最後飄出十四個字。

「劉小姐是不是負責前往寶靈公學捉鬼？」李賽留問。

「是……」

李賽留聽罷，搖搖頭。「小素，我們馬上去寶靈公學。」

敖小素點頭，跟李賽留一躍而走。

昏來倒去的承浪，目睹了坑洞的恐怖，幽光飛來，他馬上搖頭，打算讓自己清醒一些。「看來我也得去拜個甚麼黃大仙、車公之類的……」

4. 寶靈公學

在香港，常常有鬼學校的故事。

會有鬼學校的地方，大半是新界的郊野，以往因為交通不方便，郊外的孩子們想上學，通常會到這些鄉村學校。

這些學校環境不算正規，部份非常簡陋，好的是紅牆綠瓦，差的是鐵皮屋頂，它們掛個木招牌，用毛筆正楷寫校名，即自成一家。偶而用鐵絲網圍出一塊地，就當成學校範圍，出入口是崎嶇的石路土路，明顯是經人多踏過的天然痕跡，他們的乒乓球桌是水泥搭成，黑板也是用木頭塗黑，過去在香港鄉村的人，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它們散落在新界西北，農村深處，打鼓嶺、屏山、十八鄉，等等。

然而隨著時代演進，交通發達了，大家乘著電氣化火車、公共汽車（巴士）就可以到更遠的地方上學，學校更正規，設施更先進，漸漸，這些鄉村裡的人，也開始離開，拋下了兩層高，那些門前雕著小石獅的房子。離開的人越來越多，連帶這些鄉村學校，漸漸從大班變成小班，小班變成一兩班，最後，殺校。

於是，簡陋的教室尚在，人去已樓空，有些地方幸運地被地產商看中，重建豪宅，眼不見為淨，一些則空留下空了的學校，就像這間寶靈公學。

就算時間已久，放眼望去，屋中幾乎一空，倒下的椅子，不見得被人翻亂──就可以知道，人們是安然搬走的，粗粗的白色蜘蛛網，分佈在窗、椅桌之間。

這家寶靈公學鬧鬼的傳聞，有數年之久，雖是鬧鬼，卻未聽過因此導致市民撞邪──屏山的學校則不然。

萱靈這次奉命來到寶靈公學，就是來掃除此地的鬼魂。

「這裡是靈鳥，奉波士的命令，來到寶靈公學，請汀角路基地發出指示，告訴我下一步的行動。」

通訊器中傳來沙沙的聲音。

「天，又壞了嗎？每次都挑在這種時候，到底是有意的巧合還是質量一直這麼差？又不是大陸貨！」

萱靈也沒辦法，只好拿著裝備在寶靈公學外圍遊蕩。

她穿上了捉鬼的裝備，一如以往，近乎全黑的套裝，像泳鏡的護目鏡。

她躡腳前行，她的眼鏡裡，會即時傳來經「歐梵」掃描的影像。

突然，一團藍色的東西向她走來。

電腦掃描上顯示：SAFE。

如果對方是惡靈，那麼電腦掃描必定是紅色。

不過，頭盔中的女性，依舊警戒，那一次在何文田失敗的經歷，依舊影響著她。

「甚麼人！」她將槍口對準一團藍色的發光物（在屏幕中顯示的形象）

「我……住在這附近啊。」傳來的，是個不足十歲的小孩聲音。

「……這附近不是沒人住嗎？」

「不，附近有村屋啊。」

「那就請你快點離開！」

「離開？我可以去哪裡呢？」

「你不是說附近有人住嗎？去，去那裡，這裡的工作你們不能接觸──」萱靈話音剛落，忽然又想起了出發前的捉鬼資料，寶靈公學附近的人，特別是年輕一輩，早已經搬出去，那幾家村屋，也只有中老年人在該處──

也就是說，面前的這個小孩，很可能是……

她回過神來，藍色的人影已經離子不過一米十多公分。

「姐姐，妳是來做甚麼的？陪我打籃球？聽我的故事？還是？」

「我有要緊的事做。」

「我這麼晚來固然不對，那你又為甚麼來呢？姐姐？」藍色的人影忽然沉默了。「是為了這樣嗎？」

藍色的團物忽然無中生有地生出許多個來，像突然擦亮火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你不是人類！」

對方沒說話。

突然，萱靈的耳朵旁邊傳來警報，眾多的藍色光團聚集成一塊，藍色光團變成紫色，從紫色變得深紅了。

屏幕上也馬上傳來警報字眼。

萱靈知道面前的東西將要變成惡靈，為將其阻止，她拿起自己的治靈槍，向著紫色光團發射。

果不其然，紫色的光團像個被打破的硬物，紫色光團硬物一塊兩塊的掉在地上，藍色光團也顯出掙扎的模樣。

打鐵趁熱，萱靈並沒有對藍色光團留情，她不停地擊打，似乎快將光團打散，就趁光團將要潰散之時，她甚至加大了火力，毫不留情地射殺對方。

然而，那些靈體殺一變二，殺二成四，好像越殺越多，一個個湧向萱靈，說是打不死，倒不如說是數量多如牛毛。萱靈雖是勇猛地迎戰靈魂們，但看著彈藥量減少，她的額角也流下汗珠。

突然之間，一聲龍吼從遠處傳來，像雷聲，像轟天的炸藥，隨後就是一陣猛烈的狂嘯，從萱靈身後噴出。那道猛風將聚集的藍色靈魂團吹散，萱靈自是又驚又喜。

抬頭一看，在她屏幕中出現的，是一條巨龍，雖是紅色的靈體，顯示「Danger」，卻感受不到她的壓迫，倒是有種祥和感，從中而生。

龍頭上，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又是那個曾經拯救過她的金色古代將領──車公元帥。萱靈自然知道，李賽留來了。

李賽留不慌不忙，落到萱靈面前。

「被你救了兩次，真的讓人羞愧，好歹我也在以色列待過幾個月啊。」

「你倒是告訴我，你來寶靈公學這裡這甚麼。」李賽留的語氣倒是帶著幾分責備。

那些藍色靈魂，聚集在一處，然後不停旋轉，在旋轉中心，發出亮光。

在萱靈的屏幕中，卻是團團靈魂由藍轉紫，由紫轉紅，警報也越發大聲。

「他們，又再轉……轉化成惡靈了！」萱靈說。

「寶靈公學的各位請冷靜，我會馬上將此女子帶走，不再騷擾各位的安寧，所以，請大家不要再將憤怒聚集！」

但是，古代將領的話語勸不動眾多的靈魂，他們聚成一塊，變了一隻巨型，有實體的手。

大手的顏色是死亡般蒼白，是死去的屍體擠壓而成，屍體們扭曲自己的身體，組成手掌、手指，指與指之間的空隙，可見到壓得平整的手腳與身體。那些血紅的眼球，無時無刻都盯著兩人。

這隻大手向車公元帥撥來，李賽留後躍一步，躲過巨手，一邊打眼色，一邊喚著萱靈，讓她離開。

萱靈先是猶豫，心中想著部隊的命令：「每次遇到惡靈都要取得樣本。」為此她站著不動，甚至有點呆。

而在李賽留這面，那隻白色大手，又再撥來。它五指一張，又成巨網。李賽留縱身一閃，落在指間空隙，反手一握，往下一刺，蒼白的身體組織剝落在地上，死亡的肉塊瞬間就消失了。

被砍碎的屍塊繼續蠕動、四散，也不知道真的死了，還是逃跑。

李賽留跳上大手，劃劃地在大手上削了十多刀，只見那粗壯的手指慢慢從柱化竿，又從竿變成根骨，最後枯死。在大手的中央，在死白的肉塊都散開後，紅紅抖動的核心隱約出現在李賽留眼前，一剎那，他毫無懸念的劍指核心，直插其中，死白的屍體頓時感到一陣痛苦，隨後掙扎一下，灰飛煙滅。

萱靈本已逃遠，忽覺得身後有東西在蠕動，用手一抓，竟抓出個死白的手來，但她好歹也是個捉鬼隊成員，自是不怕，將白手一摔，背後拿出個小瓶子一套，將白手放在瓶中，那瓶子又是自己噴出銀色液體包裹全身，待到透明瓶變作了鋼瓶，萱靈馬上將它塞在袋子之中。

「靈鳥──靈鳥──」

嘿，好死不死的，通訊器現在才好過來。萱靈搖搖頭，打開通訊器。

「這裡是靈鳥，怎麼了嗎？」

「靈鳥，你到哪裡去了？」

「跟未確認的靈體消滅了寶靈公學的惡靈，樣本也取得了。」

「快點回來，豹子他……出事了。」

「承浪？他不就負責巡邏嗎？怎麼會──」

「詳情回來再跟你說，你現在馬上將樣本帶來。」

通訊關閉──

「唉！剛驚險一輪，又來一波嗎？」萱靈搖搖頭，往分基地走去。

「萱靈小姐──」不過數十步，李賽留又站在她面前。「妳是不是拿走了靈體？」

「又怎麼樣？」

「就單純的問問。」

「這是我們總部的任務。」

「也即是不會對我說原因，對吧？也無怪，你也不曾告訴我妳公司的情況。」

「知道就好。」

「也罷，但請劉萱靈小姐也聽一聽我的忠告：人鬼殊途，有些知識、力量觸碰後需要負上後果，那種後果也不只是一個人，一個組織就能承受下來。」

萱靈聽他這麼說，亦馬上對手上的樣本產生戒心，但她仍然覺得，自己是總部下的一個隊員，實在做不了甚麼，於是她只能禮貌地回答：

「謝謝忠告。」

然後，她就開車走了。

「小素啊。」李賽留看著遠去的車子，若有所思。

「怎麼？」

「我們是消滅作惡靈體而存在，其他作惡的我們無權過問，但如果作惡的是人類，我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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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水下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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