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山幻奇記 - 第五章：追憶

惡夢未眠

　　在香港大學剷除惡靈後的數個夜晚後，李賽留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敖小素知道後，幾乎天天晚上都黏在他身邊，倒也查不出他甚麼毛病。於是小素便猜測，李賽留多半是心中被甚麼事困擾著。

　　不過李賽留卻搖搖頭說，「最近我才沒擔心甚麼傷心事，我擔心的，只是小素你九龍灣救我回來受傷的事。」

　　小素聽完當然是心中一陣陣的甜，但如果，李哥哥身體健康，也沒擔憂甚麼事，那她因為甚麼事而睡不著呢？

　　敖小素交叉手臂，垂頭思考，忽然之間靈光一閃，說：「吶，李哥哥，告訴我你最近做了甚麼事，好嗎？」

　　「……最近不就是執行任務，然後在這裡休養嗎？」

　　「一個星期以前，做了甚麼？」

　　「不就是你在九龍灣救我，回來我幫你療傷這樣？」

　　「嗯……有天你不是一個人出去了嗎？」小素捏捏下巴。

　　「程劍川要去調查觀音像，我跟他換了個執勤位置。」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到香港大學去執行任務啊──」

　　「自己一個去？」

　　說到這裡，李賽留突然語塞了。

　　敖小素也疑惑。「李哥哥怎麼了？」

　　「沒什麼。」

　　小素眼珠轉了一下，忽然想到甚麼。

　　「你！……難道你！」小素將李賽留推倒。「你瞞著我做甚麼了！是不是有外遇！是不是看上哪個女人了！你這貪新厭舊的男人！」

　　李賽留苦笑一聲。「我哪有……」

　　「你！我還以為李哥哥你跟其他好色男人不一樣，沒想到！你，你到哪裡上床了你！」

　　李賽留苦笑不得的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沒做那種事啦！我只有跟萱靈一起去香港大學而已！」

　　「又是那個板著臉的三八！你很喜歡她嗎！」

　　「才沒有，只是這麼巧碰到而已。」

　　「不對……」小素又轉了轉眼珠，覺得自己判斷錯誤「是不是那個女人又威脅你甚麼了！你別怕李哥哥，我早晚把她碎屍萬段！」

　　「哎呀……你別亂來啊！人家並沒有對我做過甚麼。」

　　「那天晚上你老實告訴我做甚麼了！」

　　「那天晚上，就不過跟劉小姐她到香港大學的莊月明樓，去清除該處的靈體這樣。」

　　「……你說女妖？又是那種含怨含屈的女妖嗎？」小素坐了下來，若有所思的。「李哥哥，是不是你，又想起那件事了？」

　　李賽留並不說話。

　　「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一直為這件事自責。」

　　李賽留低頭，目光又移到敖小素臉上，苦澀卻又帶點承認，說：「的確是這樣的，不過……」李賽留又握了握自己的右手。「但是沒這件事，我或許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傢伙……就連守護救一隻小動物的能力都沒有。」

　　「但是這不代表你要繼續執著此事啊。」

　　「沒辦法啊。」李賽留。

　　「李哥哥，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這都甚麼時候了？」李賽留說。

　　「吶，散散心嘛！」

　　「也罷。」

回首往事

　　兩人又走到沙田的新城市廣場，這兒真是小素最喜歡的娛樂了，那些跨樓層的電梯對小素來說永遠是最神奇的東西。依她的說法，人不用變身就可以學龍族一樣飛起來，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跟李哥哥一起牽著手「飛」，在平常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於是她非常享受這樣的時光，對於年輕的龍類來說，這種事還是很新鮮。

　　敖小素拉著李賽留，靈光的眼睛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突然嚇得一雙龍角豎起，那種怪異舉動也使李賽留留意到了。

　　而且那種有意無意欲蓋彌彰的舉動，也頗為礙眼，使得李賽留很好奇小素在不讓他看甚麼東西。

　　李賽留探頭左瞧一下，右瞧一眼，非得往小素遮著的地方看去，來回兩三次，才發現小素原來不讓他見劉萱靈。

　　劉萱靈在新城市廣場的大堂，看著商場展覽。這個沙田著名的商場，常常會在大堂舉辦一些有意思的展覽活動，這些活動有些是時裝、香水或著兒童用品。這些展覽景品也常常影響周圍的佈置，例如在聖誕節的時候，商場的上方就會多了些飄雪、聖誕樹的裝飾。

　　「這個女人……」小素的言辭中有幾分嫉妒與抱怨。

　　李賽留沒有主動向萱靈打招呼，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並不言語。

　　倒是劉萱靈透過她那敏銳的觸覺，感到有人盯著她，往上一看，發現是李賽留後，便喜出望外的往李賽留所在地方跑去。

　　「阿留，怎麼……你又來沙田？」

　　這個女人之前老是一副裝有個性的女權份子模樣，現在還來找李哥哥麻煩？「車公廟不在沙田難道在沙頭角嗎？」小素撇著嘴諷刺。

　　李賽留裝沒聽見。「我家在沙田嘛──那你呢？你從哪個地方來散心？」

　　「其實……我本來也住在沙田的。」

　　「哎呀？某人上次不是說這是工作機密？」

　　「小素──」李賽留不耐煩的拉長了音節。「別一副趕別人走的模樣，好嗎？」

　　「李哥哥！你每次跟她一起都碰上壞事，你說我能不提防嗎？」

　　經小素這麼一說，劉萱靈一副落寞的表情，右手死死的捏住了左臂。

　　「你不能對人這麼沒禮貌啊！」

　　「為了李哥哥的話，我再狠一點都可以！」

　　李賽留自然是苦笑不得的，劉萱靈則是無趣的走開──小素的確沒說錯，自己恍惚每次都為李賽留帶來麻煩，卻從來沒為他做過甚麼，態度也不好，若不慚愧，說不過去，她想。

　　「這次失眠的事，跟萱靈她無關，小素，你若再亂怪人，別怨我不客氣了！」

　　「就算沒有直接關係，也有間接原因！」

　　「那種心病不是亂發個脾氣就會好的！」

　　「我知道！所以哥哥，請讓我當你的聆聽者吧！無論多少次都可以……」

　　劉萱靈的腳步被「聆聽者」三個字止住了。

　　兩人在爭辯的話題上由實轉虛，變得更天馬行空，這一時間竟然沒發覺劉萱靈朝兩人走來。

　　「敖小姐，阿留，之前我態度不好，多有得罪，但如果你們有心事，可否坦白跟我分享？」

　　兩人這時停了爭辯，有點詫異的看著萱靈。

　　李賽留就跟劉萱靈談起往事。

　　那是李賽留剛剛成為車公借靈的日子。

　　因為沒有鍛鍊，李賽留仍然是個瘦長，帶點皮包骨身材的男孩子。

　　某個夜晚，屏山一帶的街燈，忽爾亮而忽爾熄。秋夜的風，帶點肅殺與刺骨。影子中，兩個身影正在纏鬥，一個影子寬橫，另一個則單薄許多，互拚數回，單薄一方。影子飛開，敗陣下來，另一方則拖著長長的影子飄然而走。

　　倒下來的影子竭力站起，不一回兒又倒了下去。

　　「李哥哥別怕，我來也！」天空飛來一條紫色飛龍，咬住飄走的影霧，不一會兒，旱天響雷，紫色飛龍緩緩變成了人形，站在倒下的影子附近，將他扶起。

　　「怎麼樣，痛嗎？」

　　「我……我……」李賽留掩著左胸，輕按一陣，痛如貫背，左手的數條神經，在骨頭中抖動。他理順了呼吸，想說痛，但是看了看那個比自己矮小的女孩子，正用肩膀托著自己，他突然說不出，應該說，沒有那種勇氣乞求小素可憐。

　　背對屏夏路，面對天瑞村，這單車徑盡頭有一小小的車公廟，兩人解決了靈體後就在這裡逗留。兩人攤坐著在那小廟中，小素則為李賽留護理傷口。

　　「突然要你跟靈體作戰的甚麼的，果然是很不習慣的事呢。」

　　李賽留裝沒聽見，只是看著那高掛的月亮，然後用手，用力地抓住──雖然他知道，他不曾抓住過月亮。

　　變成這副軀體已經差不多半年了，可是每次對付妖怪都使不上力，我果然……沒法肩負那樣的重責嗎？果然，當時還是死了比較適合？

　　「李哥哥，你在想甚麼？」敖小素把李賽留的思緒打斷了。

　　「……沒，沒什麼！」

　　「明天我們還有元朗的任務喔！早點休息吧！」

　　李賽留點點頭，在這所小廟的地下室躺著睡。

　　次日，他們到了元朗的白沙村。

　　這條全為混凝土所建的排水道，將元朗分成兩邊。

　　東面去是聞名的大馬路，但因為有輕便鐵路居中，兩旁又分出兩條行車線，使得人行道只許兩三人行，馬路名大反見人行小，與大馬路這個地名大相逕庭──人們走也走不了。

　　排水道的西面，則是屏山一帶的村屋。

　　與很多香港的村屋一樣，因為翠綠的土地對於圍村村民來說，沒有即時的經濟價值，他們亦不稀罕那種綠色的環境，在香港經濟起飛的時代，他們沒有享受到物業升值導致的大把金錢收入，於是他們紛紛將自己村莊附近的土地堆上些鐵皮屋、大貨櫃，將其改裝成貨櫃場、停車廠、小型工廠，以賺取金錢。

　　所以路經新界的村屋，不時都會看見這些與鄉郊格格不入的建築，而且更有蔓延的跡象。

　　「土地公說啊，這次我們要去公庵禪師寺附近消滅靈體呢，大概在會仙橋附近──」

　　敖小素放眼望去，在已經乾枯的道上，果是有幾塊花崗石以一橫一直的方式舖成了一條小橋，底下是些長滿青苔的青磚，左面則插了一欄黃色的杆。「這不就是會仙橋麼！」小素跟李賽過了橋，面前幾塊大方石看來就像個醉漢躺著身子，翹著二郎腿，伸起頭來看著山林遠方，是說附近有神仙在，見此石也不足怪。

　　繞著奇石往上行，約一刻鐘，就見到公庵禪師寺了。

　　同是青磚砌成的古屋，它的結構比旁邊的房子更為方正，第二層眼睛一樣的玻璃窗，四方綑了紅色的邊。

　　兩人走進堂內，黃白色的內構，四條紅木柱，是典型的廟宇。不同的是，廟中牆上掛了些題字與故事《公庵記》。

　　「請問有人在嗎？」

　　聽到女孩子的聲音，一名年過四五十的老尼姑走了出來。

　　「請問施主是？」

　　小素壞笑，拿出黃符一撒，額上生出兩隻龍角。

　　尼姑一見，大為歡喜。「唉唷！原來是龍族的公主，有失遠迎了！」

　　「多禮了──」小素說。「其實今天呢，我跟車公大人之前收到白沙村土地公的請求，來你們這裡消滅惡靈，不知可否告訴我目前情況，借宿一霄呢？」

　　「請便！請便！貧尼這裡僅有些齋菜，不知龍王公主是否介意？」

　　一番恭敬話後，老尼姑便請了兩人進內堂住了。

　　話過幾回，卻到深夜，熬小素與李賽留分開行動，在寺廟附近巡邏。一人往東，一人往西。

　　忽爾之間，一縷青煙在李賽留眼前掠過。

　　「是誰！」李賽留追了上去。那道霧氣知是人來，後方的李賽留沙沙的在黑暗中擦過樹葉與枯枝，緊追不捨。

　　突然之間，李賽留感到身邊不再被樹枝、枯葉遮擋，他便知道自己出了樹林，環顧一看，竟有墳墓。

　　這個墳墓並不公整，簡陋也不足以形容，僅僅是用塊崩石，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作碑文，文字經年月洗刷後已經看不出是姓甚名誰。只看到石頭上淺淺的留了個「文」字。

　　「你看到我？」那縷煙幕裹在崩石後，探頭偷瞧李賽留。

　　李賽留感到那陣氣息弱小而無威脅，黃符更沒有動靜。「你…你是誰？你在這裡做甚麼？」

　　「……不就等投胎嗎！」弱小的聲音加上有點嬌的神態，可以確定這是一隻少時病死的女鬼。

　　「那你為甚麼不去？快七月了！」

　　「這裡太遠，來回太久，現在我若去的話，必吃閉門羹。你以為我是人，可以做車，坐交通工具到處去嗎？」女鬼低頭，帶了幾分單純青澀。「我得再等一年才能去。」

　　但是照看那歪歪扭扭的墳頭，面前這隻女鬼似乎當了好久的孤魂都沒法投胎的樣子。

　　「看來你在這裡也很多年了？」李賽留問。

　　「嗯，多到我也沒法算了。」

　　「那為甚麼……」

　　「我本來是圍村居民，但是女孩子在傳統的圍村中沒有權力，更沒有獲取利益的能力，所以我在十多歲的時候，就來到這裡，這麼一眨眼就幾十年了。」

　　李賽留聽到以後，胸口被一塊石頭壓住。

　　「沒辦法啊，因為我是個私生女吧？」她看了看皎潔的月光，李賽留更覺得她不會傷害人了。「這個墳墓母親討了點錢葬的，所以很簡陋，每逢大雨時分，泥水沖擦下來，傷及墓碑，我就會覺得身體被撕開……所以每年雨季，都因這樣，沒法動彈，更莫論七月去投胎了。」

　　「你騷擾過其他居民嗎？」

　　「怎麼可能，公庵禪師就在附近，寺裡的人每天都在誦經念佛，倒也打消了我的怨恨，況且當年的村民都死光了，找也多餘啊。」

　　寂靜的夜晚，突然傳來了木魚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女鬼閉眼細聽，全身發亮，恍如昇華。那木魚的聲音，就似是為慰籍她而設。

　　「文小姐，如果我將你的骨灰或者遺體，送到適當的寺廟，這樣你是否可以趕得及投胎了？」

　　「咦！可以嗎？」

　　李賽留低頭微笑，拿出手掌大的車公像。

　　女孤魂一見車公像，便恭敬的跪下來。

　　「車……車公大將軍！請，請恕我有眼不識泰山！」

　　「沒事……沒事！」李賽留扶起女孤魂。「其實，我也是借車公元帥的靈魂暫時復活，我還得除魔降妖去立功德才能變回人呢！我不太擅長打架，但是我也可以幫人吧！我會跟我同伴商量這事的。」李賽留笑著說。「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為你超渡！」

　　女孤魂聽了，向李賽留深深地鞠了一躬。

　　聽罷女孤魂的故事，李賽留回到公庵禪師寺，只見敖小素皺著眉頭。縱使李賽留帶著微笑說：「我回來了」她也是點頭默認作罷。

　　「怎麼了嗎？」李賽留問。

　　「今天我在寺的後面搜索過，發現土地都有被搗壞過的痕跡，也導致山中的靈體很不安定。」

　　「所以我們才會被派遣到這裡吧？」

　　敖小素皺皺眉頭，「但是這不可能的，這附近有公庵禪師，方圓十里的孤魂野鬼皆不作亂，除非有人故意破壞土地，才導致靈體騷動。」

　　「誰會有這種心情來這荒山野嶺搗亂？」李賽留皺皺眉頭。

　　「我也不曉得了。」

大鬧村公所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0tvUg0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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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日上三竿之時，觀音禪師廟門外傳來了破門的撞擊聲。如果將它比喻成攻城的撞門聲，也不為過，那種吵耳而粗暴的撞擊，單聽之下就知來者不善。

　　「誰啊？」寺中的老尼將廟門推開。

　　只見這個男人將近六尺，染金髮，三白眼，粗鼻頭，下巴朝天，卻是一身西裝，正好是個衣冠禽獸。

　　男人見到老尼，像見鬼似的，往隔壁吐了口痰，粗鄙的說：「老太婆，這破廟是你的吧？」

　　這時，李賽留與小素也走了出來。

　　「施主有何貴幹？」

　　「吶，跟你打聲招呼，快點搬，我們會剷平這座山，立些位（靈位），建骨灰龕場了，那些有錢人，香港的會來租，中國大陸的，也會來租！別讓大爺我難為。」　　

　　甚麼！老尼、李賽留與小素聽完後都立定怔住。

　　「呸呸呸！誰讓你們在這裡搗亂！你誰啊！」

　　那男人見是個女孩來迎，笑逐顏開，道：「小姐你好，小姓黃，田氏集團的員工，嘿嘿！」

　　小素可不客氣，見他遞出名片，一手奪過撕成碎紙。

　　「誰對你這豬頭有興趣了！我問你！誰讓你們這麼做！敢在這裏撒野，你問過這裡山廈村、欖口村的村民了嗎？」

　　黃姓的流氓見三人的怒火往自己身上燒，退後幾步，馬上當自己是局外人，說：「幾位冷靜，我們斯文人，理性和平，不動手不講粗口，你再過來我就報警喔！收地這回事，你們自己去問村長，他們同意，說是就是。我也只是混口飯吃，也不犯法，我也不想的，你們有事就去找村長商量啦！反正，地要收的，也很危險的，晚上哪裡失火，睡不著，沒水沒電的，跟我無關就是──」他說完一堆又像恐嚇，又像推卸責任的話，就離開了。

　　老尼見那流氓走了，十分委屈，哇的哭了起來。

　　李賽留瞧了瞧小素，兩人決定幫那老尼一把。

　　當日正午，三人去到村公所，找兩村的村長議論。折騰一番，終是逮著了欖口村的村長。

　　那個村長年有四十，身上掛玉穿金，好不神氣，但他一見老尼姑找他，便垂頭喪氣了一半，且碎碎唸著：「還碰到老尼姑了！真不好兆頭，今天的3T獎（香港賽馬的高額獎金）八成完蛋了……」想到這裡他就不耐煩，粗聲問道：「師姑，你找我來做啥啦！」

　　「村長，今天早上有個甚麼田氏集團的黃先生說要剷平禪師寺，拿來做骨灰龕場，是不是有回這樣的事啊！」

　　「那又怎麼樣啊！」

　　「你忘了嗎？我曾問過你家的老爺子，他允許我在這裡繼承我死去師叔的修行，只要我不拿寺廟賺錢，就讓我住一輩子，我也沒有因此貪錢，怎麼現在就把我趕走呢？」

　　「真是的……就是你們這些幾十歲的老太婆不懂世情才害我兩袖清風的！建骨灰龕場有甚麼不好，現在香港都沒地方放靈位了，土地都他媽的貴，那些死了人的更是睜眼花大錢，買一個靈位都幾百幾十萬的，比他媽的打工還好，睡著有錢來！」

　　「那可是祖先留下來的仙地啊！」

　　「那就更好啦，哇，死在仙地，後代發財！沒必要讓一個神仙在那裡吧！」他晃著腳，看著報紙上的馬匹照片，壓根沒認真回答。

　　「發你的神經啦！」小素大吼。「叫人家不准牟利，結果自己賣地，本來是禪師的地方卻拿來當葬地，你甚麼回事啦！出賣自家祖地，欺師滅祖嗎！你真不怕自己衰一輩子喔！」

　　那村長一聽到「衰一輩子」大發雷霆。「你他媽的哪裡來的死丫頭，我村子的事關你屁事！這村子我的，我說了算！我現在就要拿來建靈位，拿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來罩我，還要甚麼破爛禪師？我在他頭頂撒泡尿你也奈我不何！」

　　小素聽他如此囂張，直想變成龍形咬斷他脖子，但被李賽留扣著她的肩膀。

　　「這沒娘養的小丫頭帶來的吧！給我滾！今晚中不了獨贏，我就把你們的破廟給燒了！」

　　「你才沒娘養！佛祖天師罩頭豬都不罩你！」小素縱嘴硬，還是被老尼姑與李賽留搬了出去。

　　村公所的門咚的關上，氣得臉紅耳赤的村長敦的坐下，並將手上的智能電話咚咚的按起來：「阿四！給我掛著個牌子在廟外，寫『閒雜人等，不得進入禪師寺』，盯著那老尼姑！」村長丟下電話，碎碎怨道：「真他媽的臭尼姑，這兒我才是主場！」

小龍王女惹不得

　　不知道在哪個境外天的宮殿裡，某個龍王正躲著從鏡子裡飛來的雜物。

　　「唉唷，我的乖姪女，到底誰惹你生氣了？」

　　「一個小小的狗屁村長以為自己是多不起！叔叔，你快點找些甚麼閃電、雨雲的，把那元朗那條甚麼村的村長劈個狗血淋頭！」

　　那龍王哭笑不得了。「你看你說的簡單……我要這麼做，你的南海爺爺還不把我曬成藥材才怪！」

　　「那傢伙真的很討厭！難道我們就不應該給點教訓，給點報應給他嗎？」

　　「小姪女，報應這回事，人間自有之，我們不應插手。」

　　「怎麼！看到壞人也不制止嗎！」

　　「他們過個幾年，就會受到教訓，是落魄街頭、是一無所有、是眾叛親離、是後代淪陷、是遺臭萬年或是無物可依，上天的因果報應總令人出其不意，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那就翹起手甚麼都不做？」

　　「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不論人界仙界，都有不可逾越的線，若有侵犯，不僅自身困於地獄，更會波及無辜，此乃鐵則之不仁，非天道之無德啊！」

　　「那都不要做好事啦混蛋！」

　　「我沒有這麼說過啦！路見不平是好的，但是干涉到某個領域的話，就會變成牽連所有人的事！人界某些凡夫俗子偏去碰靈界，嚇死的、逼瘋的不在話下，盜用靈界力量後，招病惹疾的也不計其數，不論他們出發點好或不好，結果都焦頭爛額，這種事你還聽得少麼？這是因果律的一部份，就算是更高層的神界，二十八諸天，也有這個限制啊！」

　　小素豎起龍角，大吼：「不要不要不要！人家不要甚麼限制的啦！我一定要那隻肥豬受罰！」

　　那龍王嘆一口氣，說：「好，好，我怕了你，這樣，我今天晚上派個甚麼蝦兵蟹將到他夢裡唬一下他，讓他少作惡，多行善，其他的我們真的不能多作了，當我求你了，我的好姪女。」

　　小素聽叔父這麼說，雖然不忿，但也只能認了。

　　而李賽留，則在一邊盤算著，要怎麼將那女孤魂帶出來，讓她好去投胎。

夢中刻痕

　　那時值六月的晚上，突然起風，甚是少有。

　　李賽留花了一個下午，找到女孤魂的骨灰龕，將它搬到寺的旁邊。

　　這小龕有些裂痕，有些地方更是崩開。

　　「李哥哥，這邊出狀況了！」

　　李賽留小心翼翼地借位並放好。「文小姐，放心，今天晚上完成任務後我會帶你離開。」他說完後，追到小素身邊。

　　「怎麼了小素？」

　　敖小素繃緊了眉頭，好像準備著古怪事情的發生。

　　「來了！」她大喊。

　　叢林之中，忽衝出一個黑影，掰斷了幾根樹木，露出一雙野獸的眼睛，那猙獰的獸的嘴巴恰似捕蠅草，血色而濕潤。這奇獸見了二人，馬上撲來，兩人轉身閃開，李賽留拿出身上的車公像，正要請上身時，奇獸一手撥來，把李賽留刮到一邊。

　　小素見狀，情急之下，默唸咒語，遂化神龍。頭生兩角，鼻子伸長，手指成爪，絹衣化鱗，長裙為尾，短襪為腿，守護城門河的女河神現出她的原貌。

　　這條小河龍毫不畏懼地撲到奇獸身上，伸出龍趾的利刃，往奇獸身上劃去，兩頭巨獸在山上的混戰，打得隆隆作響，冷風四起，附近村民直道是旱天之雷。

　　而在禪師寺旁，文姓女孤魂的骨灰龕上生出一道青煙，似是好奇附近發生甚麼事而來探個究竟。

　　「車公將軍？」她飄來飄去，尋李賽留的身影。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一個男子的身影，從女孤魂面前掠過，痛苦萬分的躺著。

　　「車公將軍？你怎麼了？」女孤魂上前幾步，想要扶起李賽留。

　　突然，捕蠅草的血盤大口在女孤魂身後張開，不過一秒便連帶那個女孤魂一併合上、吞下，沒有反應、沒有呼救，沒有痛苦，僅僅是黑夜中的一次的張合，女孤魂就消失了。

　　李賽留見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荒謬」。

　　有靈性者，死前也會掙扎，也有渴望生存的意欲，但是面前的這個女孤魂，連掙扎的機會也被剝奪，被活生生的吞下去，呼救也發不出便蒸發人間。相比起千刀萬剮的殘暴，這種結局給予的訊息更為泯滅天良──連作為生命掙扎的資格也不配擁有。

　　李賽留眼前空白一片，良久以後，才恢復意識，知道女孤魂死了，竭力大喊。

　　他將手中的劍捏緊，緊得劍柄發熱，手心發抖。李賽留奔上去，想要殺掉奇獸，卻被一爪撥開，撞得他頭昏腦脹，另一邊的敖小素趁亂，張口咬掉奇獸一隻腳，奇獸悲鳴一陣，逃之夭夭。

　　小素見那獸已逃，便變回人形，察看李賽留的傷勢。

　　「李哥哥！李哥哥！」她發現李賽留整個人好像掉了三魂七魄一般，木訥的坐在樹木旁，仔細一看，則看到他流著兩行混在血中的淚水。「都是我的錯……我死不足惜……」他低聲自語，猶像夢囈。

　　「你已經盡力了。」

　　「我的盡力……我的盡力害死了一個無辜的靈魂啊……」李賽留嘶啞地哭起來了。「神不讓我死，讓我去幫助人，妖怪殺不死、靈魂救不了，然而我還活著……父母嫌我不聰明，同學排擠我……既然我這種人這麼無能……為甚麼……為甚麼……」

　　敖小素知道李賽留這種情緒，恐怕說甚麼都沒用，只好叼他到背上，尾巴一揚，靜靜地飛回沙田車公廟。

　　深夜時分，兩人回到沙田的車公廟，敖小素先安置好李賽留，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她跟那奇怪的野獸鬥了一個晚上，也累了。

　　就當小素躺在床上打盹時，她忽然聽見一些奇怪的撞擊聲：好像有人撞在布包上，但由於太疲勞，沒有留意。

　　幾天後的深夜，院子裡都穿來奇怪的聲音，有一夜敖小素聽得煩厭，推開門來大吼大叫，只見到李賽留拿著木劍，面前搖晃著沙包，朝她而來。

　　「李哥哥……你？」

　　「小素……你來的正好，我有事想拜託你。」

　　李賽留抓了一把開鋒的劍，丟到敖小素腳邊。

　　「用這把利劍跟我對打，打真的，別留手。」

　　「咦！」

　　「照做吧，別問了！」

　　敖小素不忍的拿著劍，跟李賽留對拆四招，第五劍一刺，刺進了李賽留左臂中，開了個一寸的口子。

　　這口子痛得李賽留半跪下來，大力吸了幾口氣以抵痛楚。

　　「李哥哥！」

　　「繼續！小素！」

　　兩人又拆四招，第五劍，又在李賽留的腹部劃一道傷痕。

　　李賽留痛得大叫，脖子上青筋暴現。

　　「停吧！李哥哥！這不是練習的方法！」

　　「至少可以練到我不怕痛！」李賽留眼裡又流幾滴眼淚。「繼續！我要把你的劍招全部接住！」

　　敖小素聽了，心中暗暗為鼓勵李賽留，然而看到他拼命，又有點不忍。她想了想，回答：「好！李哥哥，來吧！」敖小素丟下手中的劍，將自己的手變成一隻爪。「我來好好訓練你！」

　　李賽留點點頭，喝了一聲，衝了上去。

　　原本，李賽留這種自卑又善良的性格，不適合當個武士，女孤魂被害一事，更在他身體刻下自責的傷痕。然而世事離奇，自卑、自責這兩種最會摧毀自身的負面性格，一落在李賽留身上，竟產生化學作用，變成兩種強大的力量！

　　自卑本來會令人自信低落，自覺做甚麼都不如人，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意義，然而經自責的融合，變成了「既然自己的死沒有意義，又能力不足，那麼就在死前拼盡一切力量」，一種洶湧無比的勇氣。

　　而自責，這種不斷責備自己，自尋煩惱的行為，卻因為自卑，致使李賽留產生這種情緒：因為自己能力不足，導致了這麼多的災難，只有不斷變強，才盡可能令人不會因為自己而受害，間接變成了不屈不饒、拼命奮進的努力。他的氣魄、力量，都依賴「痛苦」推動。

　　故事說到這裡，敖小素讓時空回到今天的新城市廣場。

　　「那件事以後，已經有一年多，可是偶爾在執行指令期間，李哥哥還是會因為這樣猶豫下不下手，更因猶豫使自己陷入困境，但可以確認的是，李哥哥當車公這麼久以來，絕對沒有誤判、錯殺任何一個靈魂！我敢說，他比過往任何一位車公借靈，更有仁德！」

　　「……其實這樣不是好事，我還情願像程劍川那樣呢……」李賽留反而因為敖小素的稱讚皺了皺眉。

　　「沒那樣的事，你不必羨慕那個死小孩」敖小素說。

　　萱靈聽了李賽留的過去，拿起桌上的杯子，輕輕的喝了一口茶。

　　幸好，這家日本餐廳可以讓人靜靜聊天，幸好這天新城市廣場做美，沒有奇怪的遊客大聲騷擾，自己才好好的把李賽留的故事聽了一遍。

　　「萱靈，你居然沒有說『那又如何』呢。」

　　「啊？」萱靈呆了。

　　「哎呀，你這個香港的俗女不是最喜歡說『那又如何』嗎？人家會游泳──那又如何？人家有傷病──那又如何？人家的過去有點經歷──那又如何？人家有家庭問題──那又如何？怎麼現在會靜靜的聽人說話？」

　　「胡說！……不對，我真的這麼冷漠嗎？」

　　「有點吧，我覺得人家在分享事情的時候，跑句『那又如何』是很煞風景的事。」

　　劉萱靈突然想起承浪那句話：

　　「喂喂小姐，你說『那又如何』的樣子真的很臭很欠扁，我們不論交男女朋友都不會這麼冷漠，那麼自以為是，你這麼活下去，真的會沒人要。」

　　劉萱靈臉紅了。「其實，我那麼說沒有惡意……」　　

另一面

　　伊比斯酒店(Ibis Hotel)。

　　這家酒店原本是舊上環街市，經過改建後，成了酒店。賣點是中西合璧，下賣咖啡，上賣點心。然而看這種外觀設計，那種中式食品，大多不會正宗到哪裡，照上環居民的說法，那是「呃（騙）鬼的酒店」。（鬼即『鬼佬』，廣東人對外國人的稱呼，現已無貶低的意味，騙鬼酒店的意思為，用中國文化作招徠欺騙老外的店子）

　　這酒店外牆鋪上了千百種顏色的玻璃，七彩斑斕，好像用塑料積木砌成的一幅畫。

　　路邊走來一個喝得半醉的男人，不穩的走在馬路中心，這條頂多只能三車並行的馬路，讓他一人佔去大半。

　　忽然之間，有個灰白色的臉容，在大廈之間忽閃忽現，它瞧瞧的盯著男人，慢慢步至。

　　「喂──先生，上環街市呢？」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半帶意識的說：「那──甚麼玩意？」

　　「我的家──」

　　「哪有人用街市做家啊？」他吐了幾團胃氣。「是那些，社會失敗者才住的吧？」

　　「我是被迫害的啊──地產商收樓，房子沒了，街市改建酒店，工作沒了──大家嫌我鬧事，死了──你說，我有機會翻身嗎？」灰土的臉移到醉男人面前。臉上的死皮，一塊塊掉落下來。

　　那男人赫然一醒，嚇得慘叫起來。

　　接著，一道紅影飛來，將灰白的鬼魂一推，直出電車路，那個紅影子追了上去，抓著灰白色的鬼一直拖行，生硬地讓那鬼魂在水泥地上受拖行之苦。

　　紅色影子將它拖到修打蘭街，突然停下，突然右手一揮，舞動偃月刀，用力一揮，灰白色的鬼身首異處。

　　關公借靈程劍川又斬一鬼。

　　然而這次他跟過往不一樣，他在身上取出一根試管，將它對準灰白鬼的身體，那試管抖動，將鬼的身軀吸了進去。

　　「關帝大人，這是第三十二隻靈魂。」

　　「好，就繼續下去。」程劍川自從在大埔見過那個和尚後，他的左耳上就多了一個藍芽通訊器。裡面經常傳來老和尚的聲音。

　　「那個……關帝大人，你真的不認為，交給我們科學處理會比較好？」

　　「科學？別讓我笑了，現在幫你收集鬼魂的，是玄幻的化身吧？你給我聽好，我幫你們收集鬼魂，你們將『九兇怨靈』調成靈力吸引器，完成後我一勞永逸的消滅香港所有靈體，從此以後毫不拖欠！」

　　「是的……關帝大人。」

　　通訊器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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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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