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天之後,每天日出前的清晨,我們都會在那座小祠見面,有時下雨我甚至會比她更早到,我們會先一起祈禱,宇文秋說她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誰知道呢?詳細究竟如何我也沒多問。
聊天的話,平時都是我一直講個不停,她在一旁靜靜聽著,偶爾會吐槽一下,我一開始還嫌她反應太少,而且從來都不笑,但過了一年、兩年,到現在六年了,她這死樣子還是沒變,而我也早就無所謂了,只要能每天和她待在一起就行了;現在我們倆都十八歲了,我以為這樣的日常能持續下去,應該是說,我心裡渴望著在未來能順其自然地,與她從同一個家來回這座小祠,我知道差距那麼大的我們,這樣的渴望只是癡人說夢,但我可是神權階級的神捕,只要我想,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直到某天,她讓我發現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李世民,你未來想要做什麼?」她難得主動開口,但也打斷了我的祈禱,她這幾天都穿了一身漂亮的藏藍色斗篷,感覺準備要去遠方旅行一樣。
「我要成為大祭司,我今年好不容易當上了首席搜神官,所以現在身為白虎軍將軍的我,必須更努力才行。」我沒帶半點猶豫地回答道,這還用問嗎?
「是嗎?真好,你的目標很明確,而且始終沒變,個性還變得很沈穩,看來真能當上大祭司也說不定。」這算是稱讚嗎?我被她稱讚了?!總之要冷靜點。
「哼...謝謝,那妳呢?有想要做什麼事嗎?」我問道。
但她輕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琉璃色的藍天說:「誰知道?或許乾脆找個人嫁了比較輕鬆。」
聽到這話我立馬站起來大聲說道:「蛤?!這什麼爛目標啊?不可以!」
等等,她剛剛才稱讚我變得沈穩,我不能這麼激動,要冷靜點。
「為什麼不行?我這種階級的人能有什麼目標嗎?」她繼續看著天空。
「...幹嘛說這種話?這和階級有什麼關係?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啊。」
「我說你啊...就別再自欺欺人了,這國家是什麼鬼樣你明明很清楚,你說這種話聽了真的很討厭。」
...不然我還能怎麼安慰妳啊?
「......宇文秋,我小時候說妳是醜女,妳應該沒當真吧?」
「突然提這事幹嘛?別擔心,我完全不在乎你對我的看法。」
「...我是說,如果妳真的想找個人嫁的話...反正也不會有人想娶妳,所以...」我瘋了嗎?竟然想要現在就開口,再冷靜點。
「不過,你小時候說我是野種這點挺讓我在意的,你說我和畫上的野種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母親是和神殿的人嗎?而且他的身份還特殊到,讓你們不得不調查私生子究竟是誰?」宇文秋看向我說道。
老實說如果她沒提起,我幾乎都快忘了這事了,也沒想到她會那麼在意。
我走到她旁邊坐下向她解釋:「...抱歉,我只是小時候不小心聽到諫官們的對話,然後瞄到了他們手上的肖像,我當時不知道他們說的野種是那個意思,但是關於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這樣啊...好吧。」
「妳的母親還好嗎?」
「不知道,我還沒找到她。」
「欸?妳沒和母親在一起嗎?」
「她不見了,六年前就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是在山上迷路了嗎?」
「平時會去山上的只有我,她會留在家裡照顧爺爺,那一天,我從山上採藥回來旦夕村,我爺爺變成屍鬼,殺了人,我想找母親,但她不見了,我完全想不通是為什麼,因為她不可能單獨留下重病的爺爺。」
「...蛤?!為什麼妳都沒跟我說過這些事?」我問道。
不過宇文秋答非所問:「我覺得是時候跟你坦白了,因為我決定,今天就是我們最後一次開心地相處了。」
「......可以不要開這種玩笑嗎?真的不好笑。」
「你覺得我會做『開玩笑』這種事嗎?李世民,抱歉,其實你之前說在旦夕村拜訪的慈祥大嬸和嚴肅的老爺爺,就是我的母親和爺爺,他們是我的家人。」那個...我真的沒辦法一下子接受這種信息,乾脆否認比較容易。
「別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我知道她不會開玩笑,也不擅長說謊,但很會隱瞞,到現在才突然說出真相會不會太狡猾了?
「你很想找到我母親吧?我也非常想找到她,我目前唯一知道的線索就是,她那天在你們離開後,而我還在山上採藥時就消失了,她並不是與其他村民一起消失的。」
「既然如此那妳為何不早說啊?!我們兩個可以一起找!」我又激動地站起來了,她剛剛稱讚我沈穩只是隨便說說的吧?
「......李世民,我現在真的好害怕,就憑我一個人,到底能做什麼?我真的辦不到,我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會後悔,我好痛恨這樣的自己,對不起...結果我還是想和你當朋友,但現在卻...我當初不該那麼自私的,對不起...」她很想哭,想直接放聲大哭,但卻忍得很痛苦。
「...宇文秋妳究竟在說什麼?沒事的,妳冷靜點。」自己都冷靜不下來的我,說這種話根本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李世民,你可以幫我決定一件事嗎?求求你。」她已經好久沒直視著我的雙眼了。
「什麼事?妳儘管說。」我毫不遲疑地說道。
她起身慢慢靠近我說:「我未來究竟該做什麼才好?是該去找當年可能拋棄我的母親?還是就這樣一事無成地,找個好人出嫁,平凡又安全地度過一生呢?」
我能幫她決定這種事嗎?但既然她都交給我決定了,她是真的很相信我吧?可惡...現在滿腦子都是我的私慾,她只是叫我幫她決定未來,但這不代表我能將她的未來佔為己有。
「......未來的事,有必要現在就決定嗎?先想好現在要做什麼就行了,妳不是說想找到母親嗎?那麼妳現在只要專心想著,一定要找到母親這件事就好了。」結果我還是不夠勇敢,但依舊保留了一點希望給自己,我也痛恨著這樣懦弱的自己。
聽完我說的話,宇文秋就慢慢退後,但我怎麼覺得她是想跟我拉開距離。
「...你說的沒錯,謝謝你,我必須找到母親才行,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她說道。
突然,有一隻白色的鳥飛來停在宇文秋的手臂上,並且她還對著那隻鳥說:「我知道了,謝謝你,霜羽。」說完,那隻白鳥就朝著日出的方向遠遠飛去了。
「李世民快走吧,要日出了。」
「喔...剛剛那隻鳥是?」
「沒什麼,就只是一隻不合群的烏鴉而已。」
「烏鴉?!怎麼可能?牠可是白色的欸!」
「是啊,怎麼會有白烏鴉,真是奇怪。」
「妳給我認真點!妳剛剛跟牠說話了對吧?那隻怪鳥到底是什麼?」
「......勉強算是我的信鴉吧。」
「...什麼啊?妳別再說怪話了,蓬萊島的信鴉全都屬各縣府的神殿所有,私藏的話可是會被判死罪的!」我是在出言恐嚇她,雖然哥哥和前幾任大祭司不同,他對這類的事不太管,但這次的對象是宇文秋,她是個連藏玄殿都會顧忌的孩子,我真的很怕會失去她,我果然還是後悔剛剛的回答,不管了,叫她別管母親了吧,我幫她找就好,宇文秋妳只要乖乖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保護妳就好。
好冷,清晨的微風有這麼冷嗎?
「如果真的被抓到,那我也沒辦法,反正我不太在乎自己怎麼死的。」
「......宇文秋夠了!我收回剛剛的決定,妳什麼都別做了,妳就嫁給...!」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拔出刀擋住她的攻擊?!難道那身斗篷是為了把劍藏起來嗎?
「你以後不準再來這了,我先走一步了。」她掛著面無表情的臉,冰冷地說道。
我們刀鋒的摩擦聲相當刺耳,她對我使出了一記漂亮的迴旋踢,雖然我躲開了,但也讓她逃了,當然我也像以前一樣追上去,不過她的腳程怎麼會這麼快?而且她什麼時候學會武功的?
突然間,信鴉的警告響起了,牠們朝宇文秋的反方向飛去,有隻信鴉飛來向我報告屍鬼的出沒地,我必須立刻前去指揮才行。
真是煩死了!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我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如果我不是神捕就好了,誰要當什麼大祭司啊?我連一直待在她身邊都辦不到!
這次的屍鬼是兩位奴隸階級的老夫妻,我和五名白虎軍的神捕趕到現場時,已經有三名來不及逃跑的百姓被殺了,當然,屍鬼不是我們神捕的對手,我們砍下他們的雙手和雙腿,我已經習慣了屍鬼濺出的血花和痛苦的哀號,幸好他們都是弱小的屍鬼,會像人類一樣失血過多而昏迷,這樣就不用看到他們死前那瞬間的表情了。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2M2enmzNq
「他們會死的很安詳。」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再朝屍鬼的太陽穴砍斷腦袋。
「快放玄火把他們燒了!」這是殺了屍鬼後的例行公事,所有神捕都不能漏掉這個步驟。
「世民大人,大祭司交代這次要等禁衛軍前來收拾殘骸。」
「什麼?這是為何?」
「不知道,大祭司並沒說原因,但他強調這是命令,要是不遵從,為您是問,他的臉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樣。」怎麼連大哥也這樣?再怎麼說我好歹還是他弟弟欸。
「世民大人!」
「是副將軍隊上的神捕?」
「有什麼事嗎?」
「西北方的蔡氏府上出現三個屍鬼,孟華大人帶著六名神捕抵達後,卻突然被一名流浪神捕攻擊,最後全都被擊倒昏了過去,他們醒來後,那名流浪神補和屍鬼全消失了,而且一點血跡也沒有。」
「...他們的傷勢如何?那名流浪神捕的長相特徵呢?這事一定要向大祭司稟報!」開什麼玩笑!那群該死的流浪神捕又在找麻煩,如果大哥願意的話,兩三下就能把他們抓出來了,但拜託抓流浪神捕就好,至於只是私藏信鴉的,就放過一馬吧。
「雖然現在並無大礙,但對方下手不輕,他們應該還需要休養幾天,至於對方的長相,孟華大人的記憶還有點模糊,不過她說對方有主動報上名字。」
這混帳還真是大膽啊,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這名無知的鼠輩叫什麼名字?我李世民絕對會為孟華等七名白虎軍神捕報仇!」
「她叫做宇文秋。」
我們...還真的挺有緣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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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霞之界阻擋得了人們的注意力,卻阻擋不了自然界的事物,現在天上下起了毛毛雨,這種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雨勢反而更讓人煩躁。
宇文秋與我們神殿搶奪屍鬼已經一年多了,但哥哥始終不願對流浪神捕展開搜捕,可我又不希望宇文秋遭處刑。
在需要的時候提醒她真正該做的是什麼嗎?說得這麼好聽,結果最不清楚真正該做什麼的,就是我自己吧?明明那麼沒信心,現在卻利用她的目標,來達成自己的目標,我這樣真能保護好她嗎?
「孟華,妳覺得宇文秋到哪了?當初...果然還是該跟她說通行牌的事,她要是因為穿越結界而被燒死...或是被太極殿的人抓到...」我心虛地問道。
「......您究竟是真的那麼優柔寡斷?還是說話就那麼噁心?要是真的擔心那些事,您就會堅持冒險幫她偽造通行牌了,但您內心深處相信她絕不會出賣您,您選擇利用她的信任,同時也相信她會靠自己想辦法通過結界,不會輕易死去,不管結果如何都對您沒損失,就這麼簡單。」孟華說話還是那麼一針見血,那麼讓人聽了不舒服。
「怎麼會沒損失?她如果死了,那我...」我說到一半就被孟華打斷。
「夠了,您再說下去我就真的要吐了,世民大人,您就照心裡所想,娶了她吧,大祭司絕對會答應的,您不是希望讓她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就好,哪都不用去嗎?現在一直維持這種亦敵亦友的關係根本保護不了她。」
「...我希望她待在我身邊能只是開心地過日子就好,但她可不是那麼單純的女人,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我雖然不敢說非常了解她,但我總覺得她對這世界存在著一股隱約的憤怒,所以就算她答應我的求婚,最後也始終會擺著那副臭臉吧。」
「所以...您是為了她才打算顛覆這個國家的嗎?我雖然也不敢說非常了解您,但我總覺得,您對這世界也存在著一股隱約的憤怒,我能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出生在一個能合法受教育的階級,原本這世界的常態,對我來說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但自從獲得了知識後,總覺得內心有股原始的天真被動搖了,質疑一旦產生後,如果始終得不到答案的話,可能就會慢慢轉化成憤怒吧,只是我能用階級身份,將這種情感偽裝的很好。」
「是嗎...那您是真的很天真呢。」
「那麼願意追隨我的妳也是個白痴呢。」
「我會追隨您只是為了達成與那個人的合作目標。」孟華提醒道。
雨勢越來越大,我的視線變得模糊。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B73fp3FwV
「道士大人請等等!」霞界外有個看上去年約八旬、瘦弱到像妖怪的老婆婆,拼了命地追著剛剛那位在販賣贖罪券的道士。
老婆婆在道士後腳跟前跌了一跤,但她立刻爬起,並死命抓著道士的腿渴求道:「求求您將贖罪券賣給我吧!我老伴為了搶回被奪走的孫子,最後被上流追殺而死!是我們錯了!是我們太天真才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願意將身上所有財產都獻給您!請讓我燒一張贖罪券給老伴吧!」
我看著眼前的一切,並逐漸習慣雨水對大地的撞擊聲,這場雨不曉得何時會停止。
「髒死了!別碰我!」道士將老婆婆推倒在地上。
「身上半毛錢都沒有還敢拿贖罪券?!妳這卑劣的奴隸,也不想想平時是靠誰養活的!你們還能有孫子就該偷笑了!神只會眷顧懂的接受平庸的人,妳就算得到贖罪券也救不了妳丈夫,他注定只能下地獄,就跟妳一樣!」道士說完就轉頭走人了。
我覺得偶爾這樣淋雨也不錯,平穩地呼吸,什麼都不要想,把眼前所見的、耳邊所聽的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試著順應這可笑的世界。
「......是嗎?果然只能這樣嗎?不管走哪條路,終究還是通往地獄,畢竟我們出生就注定是如此,哼...我們怎會活到這把年紀還不明白呢?但至少,神願意讓我們在地獄繼續相伴,你說是吧...老伴。」老婆婆獨自喃喃自語道,我原本以為她會就這樣倒在地上等死,但她的右手卻拿著某樣黑色的東西高舉在半空中。
「啊!!!!」路人的尖叫劃破了雨天的寧靜,地上的血流進了霞界,老婆婆將自己的喉嚨刺了個洞,她的身體還在掙扎,有人自殺什麼的,再正常不過了,但我還是不禁想,我真的該繼續站著不動嗎?
「全都閃開!」孟華第一個拔出法劍衝出霞界。
「你們愣在那幹什麼?!還不快驅離民眾!這傢伙很有可能會變成屍鬼!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們嗎?!」包括我在內,其他的神捕被孟華一聲令下,立刻動作,我真是無能,到底誰才是他們的頭兒啊?
「孟華!怎麼了嗎?」我衝到孟華旁邊問道,她已經準備讓老婆婆解脫了,但法劍始終沒落下。
「世民大人,請您拔出那根髮簪,趁禁衛軍還沒發現前帶著它離開吧。」孟華聲音稍稍顫抖地說道。
「髮簪...?」我低下頭,插在老奶奶喉嚨中的,是一個黑色羽毛狀髮簪,與今早在神農廟發現的一模一樣。
「快去把世民大人的馬牽來!」孟華大聲命令白虎軍的屬下。
「是!」
「世民大人快點!禁衛軍出來了!」孟華抓住我的手臂並大喊道。
我回神過來,蹲下將髮簪拔出的同時,老婆婆的腦袋就被孟華砍成兩半,在地上動也不動,這時屬下也將我的馬牽了過來。
「我先走了,這裡就拜託妳了!孟華!」我坐上了馬背。
「世民大人請您小心點,我剛剛發現,有個禁衛軍神捕已經悄悄離開了,我想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大祭司耳裡。」孟華提醒道。
「我知道,總之,我會暫時將髮簪藏在彌樂叔那。」我一說完便駕著馬離去。1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Lp04TszPC
街上突然有人用奇怪的髮簪自殺,哥哥絕對會質問我這事,而且我完全不覺得這次能矇混過去。
可惡...這場煩死人的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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