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仔細想想,其實我算是被困住了吧?剛剛李世民拉著我跳下來時,他好像甩出了張符咒,也就是說這裡可能是有結界的吧!也許特地告訴我被發現的事,只不過是為了取得我信任而演的戲罷了。
「放心吧,你不會是個愛家的麻雀,你就只不過是個聽令去為百姓敲響警鐘的烏鴉而已,所以別裝一副我一定會聽你話的樣子。」我這麼說道,我想我和李世民的差別之一,就是隱藏真實情緒的能力吧,他的表情變了,很明顯看得出來被我的話刺激到有點生氣。
他將望著我的視線撇開,語氣中帶點埋怨地說:「是啊!就如妳所說的,我只是個烏鴉,所以才要利用討人厭的霜羽。」
「利用?」
「妳之所以會成為流浪神捕,是因為七年前旦夕村的慘案吧?」
他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坦白說我自認為和他不算很熟,但他卻用一種自以為很了解我的口氣,問了藏在我內心最深處的問題。
「...這和你沒關係。」
「這和我關係可大了,因為我要跟妳做一項交易。」
「...蛤?什麼交易?」
「我會利用我的權力,暗自幫妳調查當年在旦夕村的真相,而妳則要幫我前往承天府找到烏鳴的線索。」
我稍微睜大了眼睛,這次我無法將情緒波動掩飾地很好,但在問出他為何這麼做的理由前,絕不能相信他。
「喂...你知道你正在計畫多麼危險的事嗎?身為神殿官員的你,一旦被發現與流浪神捕合謀,後果是如何我們都很清楚,我這不是在擔心你,我只是不想愚蠢地被公開燒死,而像你這種有頭有臉的長官,只會被降階或上繳罰金而已吧?更何況你還是大祭司的弟弟。」
「沒錯!所以我會幫妳逃走!」他的眼神像是迫切地希望我立刻答應與他合作,但為何他站在我的立場,開了對我有利的條件後,我卻是感到恐懼?
「......你究竟想要什麼?」聽我說完,他便慢慢後退了幾步,轉頭看向那幅畫。
「...我要顛覆這國家。」
「......蛤?」
「別裝傻了,中產出身的妳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我們的社會被分為奴隸、貧民、中產、上流、神權五個階級,神權之所以能長時間把持統治權,說好聽點是因為合法持有獵殺屍鬼與神妖立契這兩大能力,但為了馴服民心,卻與上流合謀,他們用降低上流的納貢量與放寬奴隸購買量做為條件,說服上流每年捐款香油錢給廟宇,那些錢對上流的財力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對大部分來自中產的長老[1],卻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長老則利用信仰蠱惑那些無知的百姓!」李世民雖然這麼說,但他本身不就是這制度下的受利者嗎?幹嘛那麼生氣啊?
「......蓬萊的律法明定,廟宇禁止收受上流的香油錢,而且他們在盟主祭儀時也發揮了絕對的影響力,所選出來的大祭司一定是最符合百姓期待的。」
「...哈哈哈哈哈!」他像是在嘲笑般地看著我的臉不斷大笑,在他眼裡,我的神情究竟是什麼樣子?
李世民繼續說道:「抱歉抱歉哈哈...因為我實在太佩服他們的洗腦能力了,竟然連妳也騙得過。」
「什麼?」我有點被他激怒了,但這點情感還能壓抑。
「雖然在盟主祭儀時,要對每位候選人一次放入多少隻的屍鬼,是由長老們決定的,但並不是每位長老都有資格參加這場狩宴,真正有權決定大祭司是誰的,只有那些廟宇被神殿認可為『宮』的長老而已,蠢貨。」
「.....這是不可能的...每屆盟主祭儀時,縣府的所有長老都會去藏玄殿不是嗎?」
「但他們根本看不到地牢內究竟是什麼情況。」李世民堅定地看著我說。
現在我敢確信外面沒有白虎軍的神捕了,該說他大膽還是愚蠢呢?就在他向我解釋真相後,我們兩個算是都完了。
「這下妳知道了吧?蠢貨,這座島比妳想像的更該死。」
我從小在旦夕村長大,在那裡的大部分是貧民,和堅持自己還是中產的貧民,以及少數從大牢裡被放出來的奴隸,因為幾乎都是老人家,所以沒什麼生產力,但納貢量依舊不減,因為沒辦法繳出規定的納貢量,所以分配到的糧食也逐年減少,我偶爾會背著山上採的蔬菜、藥草到永樂街上賣,努力找個不易打擾到別人做生意的小角落,等待著那些穿著華服、配戴麗飾的路人們能發現我,的確有幾位看起來行頭不錯的客人願意買一些,每次都會稍微讓我感到欣慰,因為至少還有能改變這世界的人站在我們這邊,事情也許還是有改變的希望...吧,我想一定會有的。
「......如果我拒絕呢?」我猶豫不久後說道。
「那就會失去一個能找到母親下落的機會。」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他控制住一樣,別跟我說他期待我會被牽著鼻子走。
「如果妳怕我背叛妳,我們可以簽訂契約喔!」聽到他這話,果然我們誰也不信任誰。
「我跟那些甘願被上流眷養的流浪神捕不一樣,我們還是互相保留背叛的權利吧。」我用如神像般的渾沌眼神,與他那有如從人類欲望中誕生的微笑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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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對了,承天府可是不容許任何一個流浪神捕存在的,所以千萬記得要把妳那隻奇怪的信鴉施加變身咒,牠太顯眼了。」李世民在我出發前唸了好幾次,現在,在安靜的深夜裡,除了趕往承天府的馬蹄聲外,我又回想起了這句話,我是第一次逼迫霜羽做牠不喜歡的事。
我抬頭凝望黑夜,那隻我最熟悉的烏鴉像是在追逐月亮般地不斷往前飛,我們都不喜歡黑色羽毛,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
「霜羽,我相信等到你再次化為白羽飛翔時,事情就會有些改變了。」我內心不自覺這麼想道,並再次看向前方,加快前進速度。2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qZPZ3TCqR
「啊!哥哥!一定是她!她就是長老們說的那個野種!就跟畫上長的一模一樣!」李世民當年的這句話算是我尋找母親的唯一線索,但到現在我還是不經會想,假設母親換了個身分,那是否在失蹤後很快就能被找到?不過回到現實中,我也很想知道,在他們眼裡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天上星空璀璨,皓月依舊動人,涼風伸手輕撫臉頰的溫度也恰到好處,如果我能停下來為這些美好事物分心一下就好了,可惜那迫切想與時間衝刺的心情,逼我得繼續前進,因為從清雪縣到承天府的路途,如果中途不休息的話,至少也得騎個兩天,而我還在清雪縣南方邊境的森林裡,想到這我又下意識地輕輕踢了馬。
「住手!」突然一聲悲淒的求助拉住了我,急煞的馬兒連帶受到驚嚇,害得我差點摔下去,我猛然向右轉頭,卻什麼都沒看見,雖然我握住了劍柄,但現在連動一根手指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在眼前的是我最害怕的東西—黑暗。
哀嚎聲依舊瘋狂地傳到我耳邊,正常來說,聽到這種可怕的哭聲就應該逃跑的,此刻還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我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而我每次都祈禱不會是當天。
而這時我聽到哭聲與腳步聲逐漸逼近。
「什麼人?!」我大喊道。
幸好紺霧已被我拔出一半,待那人來到在月光下足以讓我看清的距離時,他卻腳步不穩地撞上了一棵樹,之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髒,但還是看的出來那是除了上流和神權以外絕對買不起的高級舶來品,而他的白髮像是獄中犯人一樣散亂,至於沒穿鞋的雙腳早就因長時間磨擦而在地上留下血跡。
看來是從主人家裡偷東西被發現後,逃出來的奴隸吧,該說是罪有應得嗎?犯下了人神共憤的滔天大罪後,又奇蹟似地從待了數十年的獄中被買下來,卻又犯了罪,並穿上一身根本不該屬於自己的衣服來滿足虛榮心,這樣讓人產生同情的空間很小啊...。
「拜託快住手!!快住手啊!!」他突然對著四周不斷大吼,原來剛剛也只是他的自言自語而已嗎?也許在主人那早就被虐待到精神異常了吧,沒空管這種人了,我已經為他浪費太多時間了,我收起刀,重新握起韁繩,但內心某種最無可救藥的感受又使我猶豫了,我沒有看回前方,視線繼續與這位幾乎流乾眼淚,沐浴在月光下等待制裁的奴隸僵持不下。
我知道「渴求」是人類在徹底對人性絕望前,最後一個試圖改變現實的希望,而且通常都以失敗收場,所以就算我內心再怎麼努力渴求,也不會有人來阻止我跳下馬背,並向我解釋為何自己會對罪不可赦的奴隸伸出手。
「快上馬吧。」
「...地藏菩薩啊...您終於來接老夫了嗎?」
「......清醒點吧老頭,那種東西是不會來找你的。」他注視著我的臉許久,便默默把頭低下了,看來發現我只是人類後,讓他失望了。
「哼...老夫已經走不動了,再說...如果沒下定決心,就別做這種違背本心的事,趁來得及繼續前進時,收回妳那顫抖的手吧...求求妳了。」
我如他所願收回了手,但並沒有離開。
「您是從哪裡逃出來的?」這純粹是出於我個人好奇。
「早就忘了,也不願想起,那姑娘妳呢?一人獨自進入森林,該說是愚蠢還是勇敢呢...看來也是有不得已闖入險地的理由吧。」
「......我只是想去旅行罷了。」
「是嗎...老夫以前也很愛跟朋友四處遊歷呢,真好啊...今天不管是星空或是涼風,全都美好到讓人想占為己有,老天為何要又讓我想起這世界的美麗,使我在準備好受死時感到更痛苦呢?」
我總是讓自己纏上麻煩事,面對一位對上天安排感到疑惑的將死之人,該說服他安心去死嗎?還是為他的遭遇感到憤怒?
我與這老頭一同望向星空並對他說道:「...也許此時此刻,這世界的美麗是上天為我創造的,但因為我沒時間為這一切分心,所以就讓您不小心發現了。」
「是嗎...原來如此,老天對我什麼都沒做是嗎?哼...謝謝妳好心在老夫臨死之際,陪老夫聊了這麼多。」
「...有什麼遺言需要替您轉達嗎?」
「......姑娘妳要把刀藏好,別再讓人輕易發現了,妳到處都是破綻,外頭可不像清雪縣這樣,對流浪神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接下來的旅途上...千萬別相信任何人。」
他之後就再也沒說話了,我確認了他安息後,將他的眼皮蓋上,並簡單地為他誦經後,就再次坐上馬背出發,而我再也沒有回頭,就只是不斷地加快速度,不斷前進,過沒多久,我就看見了霜羽的身影,那隻落單的烏鴉卻回頭駐足在我的肩上。
「怎麼不繼續前進?難道累了嗎?」牠當然不會回答,這使我看起來像在自言自語。
我再次抬頭望向星空以及被簇擁在其中的月亮,並慢慢閉起雙眼感受微風的溫柔,而過了沒多久,當我再度睜眼時,眼前又回到了無止境的黑暗。
「...但我還是會繼續前進。」我為自己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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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老:指廟宇的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