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四年中,我花了兩個學期讀一科創意寫作課。大一時因為課程沒位了,我只好去旁聽,一聽就是一個學期。大二那年終於成功申請這一課,整個課程沒有考試,靠三份作業評分。第一份是新詩,太慘不忍睹分數也很低,就不獻醜了。這篇《鑰匙》則是第二份作業,幸好為我挽回了一點分數。
喀嚓一聲,一天開始的時候旋轉半圈。
喀嚓一聲,一天結束的時候旋轉半圈。
一天便能畫成一個圓形。
一半歡喜,一半憂傷。
銅色的表面上有尖形的齒,對應了門鎖內的機關。所以,要是我用力握緊它,手心便會覺得痛。老爸說這一套門鎖和鑰匙是美國貨,質素好。聽說我家的大門在我還沒有出生前是用密碼鎖,但日復日的按了同一組號碼,按鈕上的墨水脫落了大半,某個聰明的賊順著幾個褪色的號碼去按,竟也被他猜中了密碼。那天我家損失了上千元的財物。
此後本來對電子貨沒什麼好感的老爸反撲歸真,用最簡單的方法為大門上鎖,便用至現在。
喀嚓一聲,生命開始的時候旋轉半圈。
我大概比其他小朋友更早拿到家的鑰匙,老爸說我小時候每次上街,到他為大門上鎖時,我總是目不轉睛的看,聽到「喀嚓」的響聲便笑了。那是孩子的傻笑,比如其他小孩子看見成人打噴嚏時會笑,我便是聽到大門上鎖的聲音時笑。
老爸說,大概是小時候的我,已經知道鑰匙是守護自家的劍。
對喜歡勇者鬥惡龍的我而言,這比喻實在太易懂。
老爸在我六歲時把鑰匙給了我,叮囑我要用鑰匙保護自己的家,然後便離家到中國大陸去工作,一年到頭只會回來不到五次。走的那天,他說,門讓他自己鎖吧。
「喀嚓」的一聲,老爸離鄉背井的工作旅途開始了,那金屬的微響在我耳中卻宛如火車的汽笛發出噪音,那次是我唯一一次聽了這聲音卻沒有笑,而是哭了。
媽媽見了,就說傻孩子哭什麼,爸爸總會回來的。但我就是淚流不止,甚至連自己也覺得那哭聲太煩人。「喀嚓」的一聲,是旅途結束的微響,飛機降落時的沉實低音,讓人感到安心。大門打開的時候,我記得我是笑著。明明同是上鎖的聲響,聽得我哭,聽得我笑。這樣週而復始,一圈又一圈;一聲又一聲。擔憂又安心;傷心又開心。
「門讓我自己鎖吧。」老爸說。
喀嚓一聲,代表了一天的開始,表示了工作的開始,象徵了旅程的開始。每值老爸鎖上門,媽的眼皮便會半垂下來,跟我一起站在家中看著扭到左方的門鎖發呆。彷彿我們多看兩眼,那鎖子便會回到右方。平日我們會有意無意去看大門,也會把意識集中在耳朵,待那一聲「喀嚓」傳入耳中。
我緊握著冰冷得如屍首的銅色鐵片,掌心覺得痛,滲出了溫熱的血珠,順著我的掌紋滑落到地上,「滴答滴答」的,讓我以為是眼淚滴在地上,那帶著時間指針行走聲的血擅自在地上乾涸了。媽媽在我身邊抹眼淚,臉都紅腫起來。
那銅片褪去了應有的沉褐色,長了一點點鏽,齒的位置有著暗紫紅色的乾血跡。老爸離去時畫了半個圓,如碎開一半的碟,碎片四散刺入我胸膛。
喀嚓一聲,生命結束的時候旋轉半圈。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