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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麥兜故事》，因為小弟本來就喜歡那種長大後看會感到淡淡然悲傷的故事，所以我也很喜歡《西遊記之仙履奇緣》。一直覺得麥兜是最被低估的港產動畫神作，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套經典才不時撰文推薦，後來有了連登一個帖子的討論，我才知道原來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喜歡，那種感覺是挺奇妙的。
這段日子重新看了麥兜故事，其實已經忘掉到底看了多少次，只記得隨著年齡成長，每看一次，眼淚就會流得愈多。
我覺得，所謂成長，就是從只會笑哈哈地看麥兜故事，到慢慢地不再笑，然後會哭出來。我記憶中的麥兜，就是「仲有最靚嘅豬腩肉~仲有最靚嘅豬腩肉~」，要不就是「我個名叫麥兜~兜~我阿媽叫麥太~太~」，再不就是「鵝滿~士塊落滴~好~耳痛~」。這些歡樂的旋律和充滿喜感的歌詞，回想起來，又怎能與「悲傷」二字扯得上關係？但原來，也有長大後才曉得真義的悲傷。正因為麥兜以「搞笑」作為糖衣包裝，這種卓別林式的故事呈現，才使糖衣中的苦深深滲入人心。
整個故事，由一開始便是幻想與現實的交戰，而每一次，都是現實的無奈壓碎了美好的幻想。麥太臨盆時看到飄浮的膠兜，認定是異象，向膠兜許下一個又一個望子成龍的願望︰叻仔、靚仔、好運。就如同人們會對流星許願，以為會成真一樣。但實際上，麥兜努力讀書也沒有好成績，樣子是頭豬，用童子手買的六合彩號碼一個都沒中。
又比如說，麥太希望麥兜能拜黎根為師，學習滑浪風帆。但到真的拜師學藝時，原來黎根是想把搶包山技術傳給麥兜這個最後的入室弟子。麥兜被逼向一個舊時代，早已毀滅掉的夢想努力，即使學成了十二路搶包手，那又如何？搶包山是一項「無人知佢係運動嘅運動」，而麥兜學回來的搶包手，最後淪落得只能在茶樓為媽媽手快快搶一籠大包，永遠沒有機會真正的一展身手。「之後茶樓，都無再賣大包。推車仔亦都轉左做點心紙。」連唯一的技能，都在時代的巨輪轉動之下被淘汰，一切都落空了。最大問題是，麥兜的人生並非從來沒有希望，他曾經有過希望，就是李麗珊蟬聯，推介搶包山成為亞運項目。但最後呢？假設李麗珊蟬聯成功，香港的推介項目都是「掟蛋撻」而非搶包山，何況李麗珊蟬聯失敗，這個唯一一次的希望，也灰飛煙滅了。
還有一節，人生最大的無奈，就是那段火雞的比喻。麥兜從來沒有吃過火雞，於是他一年又一年地期盼著，幻想著火雞旁邊響起聖歌，有天使在舞動，送上聖誕的祝福。然而，再美的幻想也會有被現實破壞得體無完膚的時候，當麥兜每天每餐都是火雞，吃了半年，美妙的幻想化成惡夢。他明白了「火雞嘅味道，未食，同食第一啖之間，已經是佢嘅最高峰。之後，不過係食開，就食埋落去咁解。」麥兜成長後，有兩次記起火雞的事，一次是他媽媽火化那天，另一次是他結婚那天。其實這就是麥兜對愛情的看法，仔細想想，跟戀人第一次拖手、第一次親吻、第一次上床，那時的感覺已經是最高峰，之後只是「食開，就食埋落去咁解」。很無奈，卻也是人性，得到手，天天見面的人事物，總有一天會熱情退去，什麼都不剩。遺留下來的，就只是曾經的幻想，和當下的夢魘。
為何我小時候，完全無法察覺到字裡行間的無奈？如果可以，真想回到那個看麥兜仍然能大笑出來的小時候，可惜成長了，現在已經笑不出來，笑容退去，留下眼淚。還記得那時，電影最後，我看不明白，覺得為何這一節不好笑了？那是當然的，那一段在張保仔洞的獨白，不是說給小朋友聽的，而是告訴在發夢追夢的人，是時候，審視自己。
「揸住個包，我忽然明白，原來有啲野，無，就真係無。唔得，就真係唔得。無魚蛋無粗麵無去馬爾代夫無獎牌無張保仔寶藏，而張保仔，亦都無食過個包。原來蠢，唔係咁好笑。蠢會失敗，會失望。失望，唔係咁好笑。肥，唔一定大力。大力，亦都唔一定得。望住個包，我忽然喺度諗，第日大過左，要面對依個實挖挖，未必到你發夢，又未必咁好笑嘅世界嘅時候，我會係點呢？」
這就是麥兜，一個在窮困單親家庭之下長大的，由頭到尾都沒有什麼才能的，平平無奇的孩子。到最後，練回來的，就只有一對大腳瓜。一生都是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他無奈地一次又一次被現實撃到，躺在地上，沒有還手之力，庸庸碌碌地過完人生。
無趣到頂的人生，在海中心消逝。本來應該是這樣，但電影最後，回了一次帶。不知大家看的時候有沒有這種感覺，林海峰聲演的麥兜，頭一次自白，充滿了自我毀滅的絕望色彩。直到回帶，麥兜回想起媽媽的食譜，那聲線卻是又輕快，又有活力。那一刻，背景音樂也變了，同樣是向海中心游出去的一幕，第一次讓我覺得他想自殺，第二次卻像是確信海中有什麼寶物，所以努力游出去似的。當然，這也不過是我個人的感覺罷了，但我這個人，還是偏向相信，心中多了一份愛，整個世界就會不一樣。
在麥兜的心裡，那唯一不變質的，就是麥太對他的愛。無論是偽裝一個馬爾代夫旅程的心意，或是拜師前跟麥兜在家中拜祖先的溫柔，還有寫信給奧委會希望以搶包山作為奧運項目的傻，麥兜一一記了在心。
「我有一個兒子，麥兜。他是一個很好的男孩，他非常懂得怎去搶劫那些包，有一天，我看見他搶劫包，搶了一個奧運金牌，那就是一個母親能感受到的最大的驕傲。」一字一句，寫了中文後以電子詞典譯成中文，吳君如的聲線言猶在耳。
前幾天，晚上跟媽媽吃飯，我說很害怕自己的能力到此為止，怕辜負讀者的期待。她說，如果寫不下去，就抽離一下吧。
當所有人看你爬得多高時，我只會擔心你有多累。
「媽，你喺邊抄大作家啲句子嚟用？」
「吓？唔知喎。」
有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麥兜重新充滿力量的原因。而我對麥兜故事的體會，好像又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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