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改變現狀,我就多約大學以外的朋友出來。當中以失戀的朋友最多,大家都是志同道合,感情狀態也差不多,互相放負也無傷大雅。但失戀的女生和男生有決定性的分別,女生是選擇者,只要樣貌正常的女生失戀很快便有不少男生噓寒問暖和接近。
女生只要挑選就好了。
曾經有個理論說過,樣子正常的一男一女走進夜店,女的只要坐著,一個晚上便有幾十人主動送上聯絡方式。但男的若是坐著,這個晚上就完了。所以我才覺得有時跟女性朋友的煩惱對不上題,她們就算失去愛人,卻仍然處於有人愛的狀態。
至於失戀的男生,他們都很快便找到新的女朋友。當然也很快就分開,接著又找到新的。每次分手都哭得比我還厲害,IG的STORY會由虛線人變成點點人,每天像是每分鐘都在發文,每次都是全黑的畫面配上一句比芝麻還小的字。要不就是一大堆失戀單身的歌詞和失戀語錄,和不會再愛人,感到累的宣言。
然後內容會慢慢改變成不停把身邊的東西拿來當女朋友。左手右手配上笑哈哈便成了女朋友,養的貓也成了女朋友,床和被子又成了女朋友,自己的妹妹也成了女朋友。然後便是多張朋友的照片,我也榜上有名,每張照片都要說自己感到被愛,不久便會出現一張不知是哪個女生抱住他手臂的照片。
整個過程不過是一至兩星期,人長得帥就是不同。
也許是我不走運,身邊的人都是被愛著的一群。
我是個內向的人,從來不會那麼誇張地用IG發那麼多文。
漸漸地,我發現因為失戀而聚在一起的朋友,會在他們找到新對象後便失去聯絡。老實說那時找的朋友,以前也只是有說過幾句話的程度。而女生和我相約時,有些人其實是一邊聊天一邊在試探著我會不會是個潛在對象。
我對此很清楚,因為我這邊也跟她們一樣。
既然大家以前都沒兩句,卻難得一起失戀了,說不定相濡以沫後會互生情愫。
但我不曾成為誰認真考慮的對象,而我也不曾認真考慮誰。她們最後會在新的追求者中選擇,然後又再重新開始,至於你的傷痛,她們已沒時間多管閒事。
我以為男生會好一點,但說到底也是本來就沒太多感情基礎的朋友,只是說話是會比較舒服,因為不用互相試探。為錢而聚在一起的人,賺到錢後便會分開。同理,因為失戀才聚在一起的人,自然也會因為重新戀愛而離開。
只留下互吐苦水的記錄,還有止步不前的我。
不論是男是女的朋友,他們都因為有外人對自己表達興趣而感受到自己的價值。而我這種失去愛人後,便感覺不到外人的愛意,更沒有哪個女生來向我表達興趣的傢伙,開始打從心底否定自己的價值。
想要被愛,想有人向自己示好,這樣至少能讓自己的內在價值觀不至於崩潰。
但其實這是非常自私的想法。
因為我仍然愛著她,誰來向我示好我都接受不了。如果為了療傷而接受別人真心的好意和愛意,最後只會傷害到別人罷了。
也許是上天逼我要自己一個人面對吧?我一直也感受不到外人的好感和愛意。不是說友情和親情那種愛,是異性之間的吸引力。
我明白父母愛我,但那不是愛情的愛。
更甚的,父母的愛還會給予我不必要的壓力。
他們堅持要帶我一起去個旅行,出街走走,我心裡雖然萬般不情願但最後還是屈服了。
我們去的地方是哪裡,我早就忘了,但感受是記得的。
啊,看到巴黎鐵塔啊,真美,她在我旁邊看到就好了。
這個鐵板燒不是一般的好吃,真想帶她一起來。
我的理性叫我享受跟父母旅遊的當下,偏偏我的感性卻一直幻想跟她去每一個景點會發生的點滴。
眨眼後,她根本不在。
只有兩老善意的容貌。
他們是充滿善意地想兒子好起來,只是他們沒想到臉皮在笑的我,內心卻在淌著血。
自己的傷痛,若是別人都能看到該多好?
可就算別人能看到——
那又怎樣?
自從跟她分手後,我每次的旅行都記不住自己去過哪裡。雖然直到今天,問及我當年跟她去過什麼地方我全都能背出來,但我跟朋友和家人去的旅行,我轉眼就忘掉去過哪裡。
即使大致上記得是到過哪個國家,但每天的景點卻像是蒙上一層布般,看不清楚。據說人的記憶系統其實是和情感掛勾的,一個人感受到開心、傷心、恐懼等等的情緒時,便會記得當下那個事件和地方。
我能記著跟她到過的每個地方,大概是因為…真的太開心了。
而我後來再記不住旅行去過哪個景點,是因為我對整個旅程根本毫無感覺。這麼一想來,罪疚感便油然而生。
「這次去巴黎感覺如何?開心嗎?」眉飛色舞的媽媽問道。
「……開心啊。」我微笑著,反正微笑是不會錯的表情。
只要微笑著應對別人的問題,他們便會感到滿足。就算是面對一樓一的妓女,她們問到舒不舒服時,微笑著答舒服便好。嫖妓也是另一種能讓短暫的快感麻痺大腦和心靈的活動。反正也會出汗,這種運動還能確保前列腺活躍,應該也是健康的,只要做好安全措施便是。
我以前從沒有嫖過妓,只是失戀後覺得自己睡在床上很冷,才想找個人抱在一起睡。起初我是固定找一個人的,叫她圓圓好了,圓圓是個二十五六歲的修長型女生,胸部適中,皮膚夠白,而我特別喜歡她胸前的痣,因為前度的胸口也有一顆。圓圓非常專業,但我頭幾次也太緊張,總是沒法好好發洩出來。她會溫柔地在我耳邊說情話,就像個只想討好男朋友的女生。
我大概是迷上這種感覺了,才會一直找她。
起初是時鐘,時候到了,圓圓就像魔法失效的灰姑娘。她在我眼中閃閃發光的身體頓時變得暗淡無光。是因為我進入了聖人模式嗎?不對,就算我沒有射精,圓圓也會在時間到後給人不同的感覺。仍然是同樣的笑臉、客氣的語調和有禮的說詞,卻總是讓我覺得哪裡不對勁。
知道有些什麼出了問題,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的感覺最糟糕了。
圓圓從來不問我為何執著於她胸前的痣,就像我從來不問她為何會入這行。
「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跟我做的感覺如何。開心嗎?」
「……開心啊。」圓圓微笑著,微笑是不會錯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和圓圓過了夜,她想服侍我,我卻說大家就這麼什麼都不做,睡覺就好。她以為我要玩先拒絕再因誘惑而屈服的戲碼,所以在我耳尖吐氣,說自己的身體好熱,手指不安分地在我大腿內側游走著。
我轉過身去︰「我們今晚什麼都不做可以嗎?」
圓圓知道我是認真的,才終於收手,陪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
我知道這是我和圓圓最後一個晚上。她是身穿華麗晚裝的灰姑娘,我卻好奇她用了什麼魔法。就像被魔術表演撼動的孩子,去看了魔術破解,一切也就不再神奇。
大概是多少猜到我的心思,圓圓問我︰「你還會再找我嗎?」
我微微一笑。
「會啊。」
如果我是皮諾丘的話,鼻子會變長吧。
然後,我和圓圓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迷上嫖妓,最開始是因為一些無謂的幻想。不知在網上哪裡看到別人嫖妓的文章,明明沉船的故事和短文的數量壓倒性地多,偏偏我卻看了一篇妓女愛上嫖客的文字。因為覺得他很寂寞,覺得他受夠了傷,所以才希望溫柔地對待他。
我也寂寞,所以是不是便會得到溫柔的對待呢?
人類的本性都是不信邪,覺得自己是萬中無一的特例,說到底如果不認為自己與別不同就無法有自信地活下去。所以男人都會懷著自己不會沉船的心態,不妨一試地去召妓,以為就算當中有愛,都必定是對方指向自己的。
但現實就是這樣,願望總與結果截然相反。
人們都是一開始以為自己很特別,直到現實狠狠摑你一巴掌,才被逼接受自己的平平無奇。有時我會看看圓圓的WTSAPP,以為她會找我或者把狀態改成意有所指的句子,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就像太陽照常升起,像我沒來過也沒去過。
當然第一次的嫖妓是失敗了,因為我不是單純地希望以金錢換取性慾的發洩,而是企圖獲得那虛無縹緲的情感連結。說到底也不過是嫖客和妓女,這世界也許真的存在嫖客被愛的故事,不過故事的主角不是自己罷了。
那時我會看《2046》,章子怡愛上梁朝偉,而梁朝偉心中只有《花漾年華》的張曼玉。他的心境早就轉變,很清楚自己不過想把精液射出來,不是像傻瓜般還想得到愛情。
就像他說的,大多都是霧水情緣,哪有那麼多一生一世。
女人嘛,是誰都已經沒差,反正哪個都不是她。
所以梁朝偉永遠會在事後給章子怡十蚊,那十蚊便是兩人的距離。
也許是梁朝偉長得帥,又或許是他那別無所求的心境,才得以吸引章子怡的愛吧?我沒有梁朝偉的外貌,而內心仍然祈求著難以得到的愛。所以我的章子怡沒有愛上我,而只有一個微笑。
起初我以為只是對象不合,所以開始不停轉換發洩的對象。
圓圓後還有那個誰?安安吧?佳佳吧?團團嗎?阿鳳嗎?後來我連名字都記不清了,明明一樣是做愛,為何我會記不得整個經過?就像旅行去過的景點一樣,全忘掉了。每當身旁的誰睡著了,腦中像跳針的留聲機都會播放著她的呻吟聲。跟那十幾個女人的聲音不同,她跟我親熱時的聲音總是那麼鮮明,像污泥中躍動起舞的純白仙子,在耳中不停徘徊著。
「嗚哇……」每當我咬她的耳朵,她也會忍不住叫出來,可愛得像突然被騷癢的小嬰兒。
一樣是呻吟,一樣是聲線的振動罷了,我必須盡快忘掉的。
我是為了忘記而努力,為了到達限期而等待。我的理論是,如果櫃子中的影碟多了,那我就不會找最愛的影碟出來看吧?
不過看來,那影集一直在電視上擅自地播放著。
為了忘記,我必須努力地讓自己認識更多女人。但實際上呢,那些膚淺的關係只會更突顯那段關係的特別罷了。
如果因為顏色筆套裝少了紅色,便在畫布上以其他顏色亂塗一通,最後只會令自己更想念畫布上應有的紅罷了。那朵花,本來就不是藍色的。並不是說那朵花塗成藍色便不美,有時可能比本來的效果還好,我也找到過跟自己很契合的性伴侶,不過那朵花,我終究還是想塗上紅色的。
那個時候,若是有誰告訴我在徒勞無功地浪費時間就好了。
問題是自己的問題很多時也沒法獨一己之力輕易發現,而召妓的事我也是絕對不會告訴父母和朋友的,對不知道的事情,外人也根本無法下手。我開始感到發洩性慾後的空虛,就像思念和願望都湧到下體,妄想透過性接觸傳遞到別人的體內。而當把願望都噴出來後,彷彿心中有什麼東西也被拖出體外。
以前和她做愛後是很滿足的。
現在和其他人做愛後卻很空虛。
我開始抽事後煙,彷彿把煙吸入肺部當中便能填補剛剛消失掉的思念。但煙也是毫無實體的東西,以虛無填補虛無,不過又是另一項徒勞無功的作業而已。
沉醉在女人陰道的時光不知過了多久,心中的空洞久久未能得到滿足。我一直都渴求著有誰能主動問起我的傷痛,有人問我,我就會講,但是無人來。起初以為只是遇不到對的人,要是多嫖妓就總能找到一個能洞察我傷痛的女人,若是能發現我心中的空洞的話,哪怕是妓女我也願意全心全意地去愛護。
這樣一來,我大概就能放下過去了。
雖然不知是不是別人愛我,我就真的能放下,因為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誰再愛我,但我願意去嘗試。我會很努力的愛下個願意愛我的人,而我深信有下一個的時候便能忘掉上一個。
本來就算只有我一個,我都會努力去忘記。
我不過是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用錯誤的方法放下一個人。
所謂當局者迷,當時的我全然不知自己的方法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我只是想忘記一個人罷了。
我只是想放下一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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