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棧，澄蓮不知怎麼了就是睡不著，平常的他都是躺下後一柱香的時間就昏昏欲睡，今晚竟難得徹夜難眠。他已經在床榻上躺了快半個時辰，眼睛也睜了快半個時辰，奮然起身乾脆不睡了。
走下樓來到一樓廚房，澄蓮找出一個滿是陳年茶垢的茶具，別無選擇之下簡單清洗就燒了開水準備泡茶。
今夜正值滿月，人家是把酒望明月，可澄蓮酒量差到無可救藥，因此他只能湊合著，把「茶」望嬋娟。
望著月亮，喝著茶，讓心慢慢平靜下來，有時夜晚，他會回想起一些回憶，作古這麼多年，年少的記憶早已不像從前那般清晰，所剩的記憶寥寥無幾，且模糊不清，為了不要就此淡忘掉，睡不著時，他就起身獨自回想。
其實，以鬼的身份活了那麽久，有段時間他真的過得不堪入目，真要說的話就是連路邊的醉漢都看起來比他好。
若不是他遇到了小竹，他可能現在還沉淪於一個名為「孤苦」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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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記得，那時遇見小竹大約是在十年前，小竹當時還只是一個七八多歲的孩子，他也還是那個尚未成熟又幼稚的青年。那時的小竹紅著眼框，滿身傷痕滿臉灰土，面對一群人數眾多，年紀也比他大的孩子，他死都不認輸，一雙傲氣的眼神炯炯閃耀。
他承認小竹幼年時真的長得討喜又可愛，或許因為如此，他才選擇帶上這個孩子。
他走上前，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該趕走那些打人的孩子，還是找人來救，又或者.....乾脆袖手旁觀？
最後在猶豫之下，他決定走上前。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aQbsoM8t
一張臉生硬的板著，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看上去彷彿是在威脅警告，既莊嚴又威武。當他走近時，他的身高明顯高於那些孩童，也許是因為他的身高，那些孩童面色微恐，互相用胳肘輕碰彼此，接著一哄而散。
「你為什麼要幫我？」坐在地上的男孩抬頭看向他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幫他？是心中留存的善良？還是良心的譴責？澄蓮心裡一段段內心話飄過。
兩人木然地看著對方許久，誰也沒先說話。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KHC5gA8e
「因為我就想幫你，不為什麼，我開心。」澄蓮先是打破沉默，以一種任性高傲的樣子說道。
澄蓮對小竹伸出手，想拉起小竹，那坐在地上的男孩原本伸手準備抓住，可看了看自己的手，滿是灰塵與髒污，與澄蓮那潔白乾淨的手成對比，怕是會弄髒他衣袖，於是手縮了回去。手還沒完全回去，就被澄蓮抓住了，下一刻，一股力道將他從骯髒的地上拉起。
只是一個將人從地上拉起的動作，卻彷彿是一位天仙，將一個困於泥濘的罪人解放。
燦爛的笑容在男孩臉上浮現，澄蓮懵然不覺，看著眼前的孩子對他笑，臉上雖沒有笑容，但心裡已經先笑了。
「你叫什麼名字？」澄蓮蹲下身，好讓自己能與男孩平視，隨後拿出一條寫著自己名字的手帕擦拭男孩的髒兮的雙頰，邊擦邊柔聲問道。
「我沒有什麼名字。」然後又補充一句：「不過剛才那個打我的哥哥叫我傻子。」那滿身髒的男孩張著水汪汪的杏眼看著他道。
「那你家人呢？他們怎麼叫你的？」澄蓮感到疑惑問道，他無論如何都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沒有名字。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gaVjc3t7n
「我有一個叔叔，但他都叫我『你這小子』。」
澄蓮搖了搖頭，才剛見面總不能直接叫他「傻子」或是「小子」，多沒禮貌呀。
澄蓮陷於思考中，拿著手帕的手不覺發力，男孩似乎是被他擦痛了，輕輕拿開了澄蓮的手。
「大哥哥～我可以跟著你嗎？」片刻後男孩打破沉默，話語裡帶有一點，真的只有一點的撒嬌意味。
「跟著我？..為什麼要著跟我？」澄蓮苦笑說道，臉上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悲情。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eL4gN3Sy
「因為你看起來是個好人！」男孩笑著說，笑容對比澄蓮是多麽的暸亮。
好人？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話了，他是宣鬼呀，惡名昭彰的那個宣鬼呀，作了那麼多壞事還指望當什麼好人？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3DgYnADz2
真是諷刺。
「我不是好人。」澄蓮暗下眸子，心是涼的。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ygsRioJL7
「我也沒有說是，我只說看起來像。」男孩竟然沒有追問原因，反而道給出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有意思，真的挺有意思。
「跟著我沒好事的，你也還有家人呀，而且...你就不怕被我抓去賣掉？」澄蓮說完手指了一個方向，望過去，那是京城裡最大的黑市。
「我說過你看起來像好人呀，而且我不喜歡我叔叔，他三天兩頭就帶個阿姨回來睡，每一個都不一樣，那胭脂味可薰死我了，而且他煮的飯還很難吃。」區區一個稚嫩孩子竟然把一件不正常的生活說的從容自若。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iagzH7yc
聽到「睡」字，澄蓮心中泛起羞赧，臉色微變，就連整個耳根子都紅了，拿在手上的手帕都差點要掉了，想不到這小小年紀的孩子其實懂得不比他少。
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澄蓮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對他道：「那也要問你叔叔願不願意把你賣...讓你跟著我。」
「說不定他還高興能省一筆伙食費呢。」話音落完，他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用手勢示意澄蓮跟著。
澄蓮倏然站起，可才剛站起來，小腿就傳來一陣觸電感，是剛才蹲久了，腿都蹲麻了。那男孩大概以為澄蓮會跟著他，沒轉過頭，澄蓮無奈，只好對他大喊：「喂！小孩！」
「你咋了？」那男孩轉過身對他問道。
面對一個小孩，澄蓮當然不會告訴他腳麻，那樣顯得多沒尊嚴，他只裝作若無其事說道：「你過來，等我一下。」
「......」男孩沒應聲。
「哈！你該不會是腳麻了吧。」
「......」澄蓮手扶著牆，依然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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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澄蓮才起身跟著男孩去到他家，映入眼簾的是一間街坊轉角的貧民窟內的其中一間房，門扇老舊，充滿黑色菌斑，上頭的門環生鏽已久，唯剩幾小點原本的紅色漆料。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R6zhQ8Fk8
澄蓮敲了門沒人應聲，待在原地耐心等待。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mSb1A8PLl
一聲輕響傳來，那男孩腳輕輕一踢，門就開了，裡頭昏暗，只見床鋪上一個稍壯的男人摟著一個裸身的女人。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是澄蓮從小到大接受的洗腦教育，早已於腦海中深根蒂固。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HwaeT9U8
他下意識的別過頭，視線撇向男孩，並且用自己高挑的身軀阻擋住屋裡那非禮畫面，說道：「呃......你叔叔他在睡覺，晚點再見他吧。」
「沒事，直接叫醒他吧。」男孩歪頭試圖想望向屋內。
「還......還是你來吧！」澄蓮不敢，他就慫，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如此不雅的畫面，於是奪門而出，慌張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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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兄台？聽說你想買我侄子？」門外片刻過去，一位身材魁武的男人從屋裡出來，他滿臉鬍渣，嘴臉還叼著菸斗，蹙著眉像澄蓮疑惑確認。
澄蓮心裡哭笑不得，什麼我想買你侄子，明明是你侄子要我買他呀。
「沒錯，我看他挺可愛的。」口是心非，心裡雖有吐槽，但嘴上還是不說，順便以「可愛」為理由，趁機誇獎小竹。
「這樣啊，那你就好好陪他長大吧，錢我也不收了，就麻煩你照顧他了。」
澄蓮心感驚訝，這人竟然沒有像他敲詐一筆，反而還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的侄子。
「你知道那孩子為什麼沒爹沒娘嗎？」那壯漢隨便席地而坐，轉頭看見澄蓮一身白衣，不好讓他直接坐地上，便隨手拉了把椅子給他。
「為什麼？」
「我家世代都有一個老通病，就是短命，通常活不過而立，活過而立的也不一定活的到不惑，那孩子出生的時候我哥剛滿二十八，後來生了整整一年的病就走了。那孩子的母親是個醫生，也許天命就是天命，那病怎麼醫都醫不好，後來我哥死後他把孩子交給我後就投江殉情了，於是我就接著照顧這孩子，我可是把他當親兒子待的呢。」壯漢吐了一口菸，以菸嗓沙啞說道。
「你不是看他可愛想把他賣去青樓吧！」澄蓮依舊保持沉默，那壯漢突然看向他，瞪大雙眼緊張問道。
「才不是呢！」澄蓮立即否認。
那壯漢頓時間鬆了口氣。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Mz83dbHY
「人孤單久了，也會想有人陪伴的。」澄蓮低頭小聲說道。
「不錯呀！兄弟！不錯！」壯漢用力的拍澄蓮的背，連連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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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澄蓮就帶著男孩走了，還給他起了名「竹」字，這就是小竹，臨走之前，他偷偷放了一個錢袋在壯漢的枕邊，錢袋還有些重量，恰巧這一幕被小竹看到了，那男孩懵懂無知，還笑著對他道：「哥哥你給他錢是在糟蹋錢呀！別讓他拿去買春，咱們留著買糖吃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然而小孩子無心脫口的天真話往往更是傷人，越是天真，就越是傷人。
你可千萬別讓你叔叔知道啊，要不然......要不然他知道了該有多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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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澄蓮內心百感交集，小竹從前明明是個愛笑又討喜的孩子，現在怎麼像是變了個人，舉止粗魯，整天動不動就罵髒話，他不斷思考自己的教育方針到底哪裡出問題，又莫非是被自己寵上天？
然而這問題好像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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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明一下:
這篇主要是在講述回憶，也是呼應前面與小竹的相遇，但重點在於澄蓮，時間線是在宣鬼亂世十年的最後一年，因此人物性格當然不會想現在光明坦蕩，反而帶有一點悲傷與落魄，甚至是厭世，所以不要覺得奇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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