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窮,祖父母留下來的東西都當掉了,唯獨新中國的夢還留著。
14.
「謝謝您收看今天的晚間新聞,祝您有個愉快的周末。晚安,再會。」謝雅芝坐在主播台前,聲音平靜溫和,嘴角輕輕勾勒出線條,似笑非笑。
導播宣布收工後,現場工作人員開始收拾物品,機器關機。有些人準備回家,有些人只能短暫休息,晚點得到隔壁攝影棚準備錄製夜線新聞。
謝雅芝走進梳化間將衣服脫下,換上一身的輕鬆便服,接著回到位置上收拾物品,準備下班。
「主播您辛苦了。」在走廊上遇到的每個人都對她說差不多的話,她也點頭報以微笑,即使是匆忙的現場助理也彎腰示意。
謝雅芝獨自走進電梯按下B1,電梯門一關上她的心情頓時鬆懈下來,身子靠著牆面放空,重心被地心引力拖曳著,突然下墜速度漸漸放緩,她不得不挺起身子,再次戴上武裝的表情。
一男一女走進電梯的瞬間先是一愣,然後露出欣喜又尷尬的神情,點頭向謝雅芝示意。
謝雅芝也點頭回應,沒有多話。她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記者,女生是專跑政治線的,男生也許是新進人員,沒什麼印象。
「好巧,在這裡遇到雅芝姐。」女生率先開口,聲音有些顫抖,「您主持的跳動210我們家都很喜歡看,特別......特別是我爸爸很喜歡您的風格。」
「謝謝,很高興你們喜歡。」謝雅芝有些開心,嘴角的微笑幅度更大了。跳動210是結合音樂、文藝和時事的三十分鐘節目,這幾個月的收視表現很亮眼,她也從單純的主持人升格兼任節目製作人,電視台高層有意讓她再開一個新形態的晚間帶狀節目。
一轉眼電梯抵達地下一樓,三人走進停車場。謝雅芝遠遠就看見一名男子站在自己的車子旁邊,另外兩人也看見了,開始竊竊私語。
謝雅芝立刻知道對方的身分,肩膀微微聳起,雙臂緊壓,腳步也停了下來。
「雅芝姐,我們先走了。」女生記者在她身後說道,偕同男生往反方向離去。
謝雅芝很想轉身做回應,卻自覺沒有這個臉面,等他們走遠才鬆一口氣,接著以不滿的情緒走向那名男子。
「芝芝,你怎麼都沒來找我了。」男子靠著車門,面帶微笑。他的身形高瘦,暗沉肌膚帶有一些皺紋,已經上了年紀,穿著高質感的西裝襯衫,油頭俐落有形,方正的黑框眼鏡透著墨色。
「吳敬洋,我已經說過多少次,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謝雅芝打開車門,將包包甩進去,身子用力坐進車裡,惹來一陣晃動。
名為吳敬洋的男子坐進副駕,幫她把包包放到後座,對她的情緒毫無反應,「我很抱歉,我怎麼會知道那兩個人跟你一起下來?」
「你是明知故犯。」謝雅芝沒有發動引擎,「你來幹嘛?」
「我想妳。」吳敬洋看著她的側臉,面帶微笑,「在公司沒機會跟妳說話,妳連正眼都不看我。」
「所以你覺得刺激了?有趣了?」謝雅芝斜眼看著他,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
「別這樣,我們也曾經有段過去。」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有老婆小孩,而且我並不是......」謝雅芝很想說自己不是自願的,但話到喉頭卡住說不出來。
「我們一起吃個消夜好嗎?」吳敬洋指示她把車開離這裡,「在這裡久待也不好,還有其他人會下來。」
謝雅芝嘆了口氣,發動鑰匙,同時從後座抓起外套甩在他身上,「蓋好,別讓警衛看到你。」
吳敬洋乖乖照辦。在昏暗天色以及隔熱紙的掩護下,警衛的確沒有察覺到異狀,用手勢示意一下就打開閘門讓汽車通過。
車子開上大路,跟著下班的車流一起塞在街道裡,紅燈變得非常漫長,綠燈彷彿只有一瞬間。
「我還是不知道妳換車的原因。」吳敬洋卸下外套,看著車子的內裝,不禁仔細研究起來。
「我想換就換。」
「因為是我送的車?」吳敬洋的語氣沒有不滿,眼神直直盯著謝雅芝,他打從心底想知道答案。
只要是你送的東西我通通不想要,那怕是一棟房子都寧願一把火燒個精光,謝雅芝心裡這樣想著。她沒有開口說話,牙關卻越咬越緊,直到一陣沉默之後,心中的怒氣才逐漸退去。
「我們這樣也十年有了吧。」吳敬洋撐著頭,不曉得這台車會開去哪裡,「到底是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願意做,只要妳提出來。」
「我不想跟你繼續下去,這就是答案。」謝雅芝納悶他到底有沒有聽懂,還是這樣的句子不足以表達立場?但說到底,他就是不願意放人。
吳敬洋嘆了口氣,「妳這台車買多少錢?」
「不管我買多少錢,都是我自己賺來的。」謝雅芝握緊方向盤,恨不得在他臉上揍一拳。
「瞧瞧妳,也不過就這段日子風光了些,講話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吳敬洋稍微哼了一聲,語氣不屑,「妳心裡很清楚,否則妳不會任我予取予求。」
謝雅芝嘖了一聲,瞥了他一眼,「是你選擇這樣的關係,是你用這種方式開始的。」
「現在的妳也什麼都放不下,不是嗎?」吳敬洋聳聳肩,「我能給妳的遠遠不止這些,妳很清楚,為什麼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掙扎?」
沒有意義?謝雅芝想到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心底還是非常作嘔,那種人生突然被撕裂的痛苦,還有為了擺脫痛苦而付出的努力,怎麼會沒有意義?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吧,謝雅芝看著後照鏡裡的自己,那成熟的裝扮、有點年紀的韻味、不俗的收入,這一切都建立在那天晚上的獻祭,是她把十年前那青澀、勇敢、大膽的自己給狠狠碾碎才換來的成就。
「我是站在妳這邊的。」吳敬洋看她的表情出現變化,語氣頓時放軟,「董事會的那些人一直想換血,妳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說服他們,我每天拜會多少個電視台高層,三天兩頭打電話,周末還陪他們打高球,才讓他們願意投資在妳身上。」
總是會說回這件事情上,謝雅芝這幾年來早就聽膩了。一開始她會懷疑自己,甚至對吳敬洋感到愧疚,完全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但隨著年紀和閱歷的增長,還有閱讀國外的心理學期刊和雜誌,她發現自己錯得離譜,而且是在十年前就做錯了。
吳敬洋仍滔滔不絕地講自己的豐功偉業,而謝雅芝的思緒早就飄到九霄雲外,用本能在開車。她看透了這男人的拙劣把戲,但他在職場上的地位和人脈的確有實實在在的影響力,在無數個夜晚之後,要說自己沒拿到任何好處是自欺欺人。
謝雅芝忍住爆踩油門的衝動,一顆心高高懸著。隨著時間過去,車流也漸漸舒緩,車子輕盈了起來,以低速在公路上行駛著。
「算了,就老樣子吧。」吳敬洋看起來也有點累了,指著轉角的一間滷味攤,「妳應該不太想吃吧,但我會多買一點。」
謝雅芝當然沒有任何食慾,她甚至想衝上馬路給車撞死,但她沒有開車門的勇氣,就像是輕飄飄的靈魂,在一場名為社會的遊戲裡扮演重要的角色。一旦接受了現狀和屈辱,她便能將自己切割開來,用大人的身分沉溺在遊戲裡,就像當年說服自己的那些說詞,她想知道謝雅芝能拚到什麼程度。父母的期許、師長的眼光、大眾的恭維,她彷彿能看到結局,卻始終走不到那裡。
脫離了社會,自己終究只是個毫無意義、輕飄飄的靈魂,被人踩在鞋底也無所謂的靈魂。謝雅芝累了,在牢籠裡掙扎太累了,滿身是血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她麻木地轉動方向盤,載著吳敬洋去買滷味,再到他們常去的賓館。
「這個月就這一次。」謝雅芝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她心裡聽到的聲音非常堅定,鑽進耳朵裡的字句卻在顫抖。
車子熄火,吳敬洋摟著她走進電梯,身子靠得非常近,令人窒息的古龍水氣味瞬間灌進謝雅芝的鼻子和大腦。她已經不想再去思考,也放棄思考了。
「我是真的很愛妳,希望妳能慢慢理解這點。」吳敬洋在房門前脫下褲子,從後面抱住謝雅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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