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獄有景象,那便是我眼前的大街小巷。
7.
黑色紳寶900奔馳在高速公路上,逐步逼近旁車並超越,接著追逐下個目標。
謝雅芝已經習慣這樣的速度,車子擁有的馬力也十分充裕,副座的李婉清則是僵著一張臉,屏氣凝神,深怕一個恍神就噴飛出車外。
「好像有一陣子沒見到王復華了。」謝雅芝突然說道,「上禮拜我跟阿全他們那夥吃飯,好像都很久沒跟復華聯絡了。」
「你說廖以全嗎?」李婉清記得這個人是王復華的朋友,他們從高中開始同班,到大學畢業都還混在一起。
「對,他現在在一間實業公司當業務主任。」謝雅芝順勢聊起這個人,「聽說他有跟王復華借錢還怎樣的,後來就不了了之。」
「其實我也一陣子沒見到他了。」李婉清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
「誰?妳老公?」
「對。」
謝雅芝稍微皺眉,「是這幾天沒回家嗎?還是失蹤了?」
「也不是完全沒見面,他當然還是會回家過夜,也常常帶文婷出門,只是......」李婉清試著拿捏用詞,「他越來越像個陌生人,我感覺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
實際上,她也確實一整個禮拜沒見到這個人了,但李婉清不敢說出來。
「是婚姻關係出問題嗎?妳上次想講的事情就是這個?」謝雅芝稍微重踩油門,又超越一輛慢吞吞的賓士。遠方快速逼近的告示牌寫著雲林二字。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李婉清嘆了口氣,只希望這躺旅程可以找到一個解答。
車子開下交流道,在一座小市鎮的邊際轉往山路,兩側漸漸出現翠綠光影。李婉清已經好幾年沒上山了,上次是文婷年紀還小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跟著家族親戚爬象山。
她驚覺自己竟然還記得當年的事情,還是嬰兒的文婷在長輩懷裡流轉,事業準備起飛的丈夫扛起自己的行囊,在涼亭有說有笑,公公婆婆投以欣慰的目光......山林的氣息彷彿還徘徊在鼻息。
謝雅芝熟練地轉動方向盤,車子在山路裡搖晃前進,幾個小彎後終於看見一座廟佇立在眼前。
李婉清對宗教事物不太熟悉,也不確定這間廟蓋在這裡是否合理,但她一直想到過去曾看過的邪教報導,一股不安在她心底翻騰著,卻又覺得自己不該質疑雅芝,畢竟她也經歷過很多事,想必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出來。如果這間廟能幫助到她,是不是也能幫助到自己呢?
車子停妥,謝雅芝走進廟裡和幾位熟識的師兄師姐打招呼,黃品瑜和宋晁廷也穿着背心在廟裡服務,還有一些人是初來乍到,剛聽完介紹正四處觀望。
「姐,這麼早就來啦?」黃品瑜拿著掃把上前招呼,同時注意到她身後的女子,「這位漂亮的小姐是?」
「她是李婉清,我大學學妹,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師父。」謝雅芝轉頭拉著李婉清上前,「她叫黃品瑜,也是台北人唷!現在在雲林讀大學,順便在這裡實習換學分。」
「在廟裡服務也有學分嗎?」李婉清脫口而出,眼睛微微瞪大。
「我是讀宗教學系,只在我們系上有啦。」黃品瑜趕緊解釋,同樣的問題她已經被過問無數次,也回答過無數次。
「原來是這樣,妳在這裡實習多久了?」李婉清報以微笑,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手錶,做工跟質感都有水準,雖不是要價數十萬的奢華名錶,但戴出門也夠派頭了。帝舵?浪琴?她對手錶沒有特別研究,猜想這女孩的家世應該滿不錯的,外型也很亮麗顯眼。
「半年多而已。」黃品瑜也開始打量眼前女子,心頭不禁一驚。她的氣質出眾,身上行頭都是用錢堆起來的奢侈品,但打扮非常低調,是上流社會裡貨真價實的貴婦。
「這樣吧,你們帶婉清姐參觀一下廟裡,我先參拜聖女。」謝雅芝知道她還有點緊繃,給黃品瑜使了眼色。
「婉清姐還不了解聖女吧?我帶妳走走逛逛,講解一下。」黃品瑜二話不說牽起李婉清,準備帶她走一圈。
宋晁廷在旁觀望,看起來心事重重,遠遠向謝雅芝也打了招呼,並未注意到李婉清,接著繼續搬動箱子。
李婉清站在木製牆面前聽她介紹濕婆的由來以及背後的故事,聽完竟然有點感動,她從來都不知道台灣曾發生過這麼嚴重的洪災,更不知道濕婆有捨身救命的過往。
她們又看了入口的告示牌以及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最後走進金水殿,這時謝雅芝仍跪在神像前喃喃自語,一旁的信徒則不斷叩拜。
李婉清記得這個女人在青春年華的年紀可是一頭桀驁不馴的獅子,在校表現優異,競爭意識很強,大二就進入電視台實習,畢業前已經是獨當一面的記者,製作過多檔高收視的專題,帶領瞢懂無知的學弟妹迅速站穩職場,是系上的優秀校友,每年都回學校演講。
額頭碰撞地板的聲音迴盪著,周遭的信徒們習以為常,有些人的額頭還帶著殷紅的模糊面積,神色自若地交談。李婉清不禁退了兩步,每個細小的聲音都變得尖銳刺耳。
「雅芝,我先去外面等妳。」李婉清匆促說道,拖著身子離開金水殿,讓新鮮空氣浸潤自己的心肺,恍惚的精神逐漸恢復正常。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謝雅芝朝著一尊木頭神像行三跪九叩,內心竟然起了疙瘩,有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反感,仿佛在否定過去的自己。
黃品瑜在旁靜靜觀察,以為她對傳統宗教習俗產生反感,心底不禁暗自竊笑,但並非出於否定,而是認同她的想法。
謝雅芝完成儀式後離開金水殿,看見李婉清的臉色有些煞白,坐在櫃台旁的塑膠椅休息,趕緊上前關心。
「我沒事。」李婉清站起身,盡可能地露出笑容,「我只是太久沒來廟裡走走了。」
「如果不舒服別逞強,看妳這樣子像是被嚇到。」謝雅芝摸了摸她的額頭,體溫還正常,「我們先找師父聊聊吧,然後找個飯店或民宿休息一下。」
謝雅芝前去找宋晁廷講話,讓他去請師父,這時黃品瑜悄悄靠在李婉清旁邊,聊起她身上的古馳包包,打開話題。
「婉清姐,妳家是開公司的嗎?」才聊沒幾句,她便忍不住心中好奇,開口詢問。
「算是吧,我丈夫的確經營一間公司。」李婉清說得委婉,她不想太過招搖,也怕被問到家中近況。
這時鄭寶樹終於出現,手上拿著一些看似法器的物品,宋晁廷在後頭提著塑膠袋。謝雅芝遠遠招手示意李婉清。她簡單跟黃品瑜道別後,跟在學姐後頭踏進辦公室。
鄭寶樹穿著短袖襯衫,額頭有些汗水,抽了幾張衛生紙擦臉,接著請她們兩位坐下。
「抱歉,忙著準備靈歸儀式,時間上疏忽了。」鄭寶樹帶著歉意說道,雙手合十。
李婉清見一旁的學姐也合十回禮,趕緊有樣學樣。她對這位師父的第一印象是嚴肅,五官好似帶著一點肅殺之氣,但說起話來卻彬彬有禮,有種讀書人的氣息,笑起來有點親切。
謝雅芝哦了一聲,突然驚覺,「我都忘記儀式了,師姐好像有電話提醒我。」
「靈歸儀式?」李婉清甚至不確定是那個靈那個歸,語帶疑問。
「濕婆不是一直待在廟裡,祂偶爾會外出巡視,確保附近一帶風調雨順。」鄭寶樹向她解釋,「晚上沒有燈火,得沿路點爐,讓濕婆能順著火光返回廟裡。」
李婉清點點頭,但還是滿腹的問號。
「師父,我學妹最近有一些家庭煩惱,需要師父的指點。」謝雅芝轉頭面對李婉清,「家裡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訴師父。」
「不勉強,不勉強。」鄭寶樹趕緊出聲,「說妳願意說的就行了。」
李婉清獃了一會,稍微整理思緒才緩緩開口:「我老公......好像外遇了。」
這回答出乎謝雅芝的預料,眼睛瞪大,伸手抓住對方手臂,「妳確定?他不回家的原因確定是這個嗎?」
「有哪些事情讓妳這樣想?妳親眼見到了?」鄭寶樹維持一貫的冷靜,提出問題。
「我跟他最近幾年的感情變得很淡,在女兒還小的時候,他至少是常常在家,但現在卻很少回來,或是刻意避開我。」李婉清的聲音逐漸提高,從細細私語變成正常的音量,「只有一些公司場合才會帶我出去,我雖然逆來順受,但很多事情都看在心裡。」
「你看到了什麼?」鄭寶樹有些好奇,繼續追問。
「我老公跟其他女性走得很近,像是他的秘書,他會叫秘書來接小孩,而且是帶回公司,還有這兩個人經常加班,連禮拜天都一起外出,在公司更是同進同出,我有一些人脈能幫我確認這點。」
「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謝雅芝不敢相信王復華竟然是這種人,這跟他以前認識的憨厚男孩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鄭寶樹要她們先冷靜,從後面架子拿了兩個杯裝水和吸管放在桌上,「先不要太快下結論,我問妳,妳有當面質問妳老公了嗎?」
「還沒。」李婉清搖搖頭。她根本不敢這麼做。
「妳有請徵信社或私人偵探跟蹤妳老公嗎?有沒有實質的證據?」
李婉清還是搖搖頭,她不是沒想過,但對方是慶實集團的接班人,是自己女兒的爸爸,這麼做形同向整個王氏家族宣戰,太多事情她無法掌握和預料。
「我相信女人的第六感,準沒錯。」謝雅芝有點紅了眼框,表情義憤填膺,「他是不是也很久沒跟妳同床了?晚上回家寧願睡客房?」
李婉清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尷尬地點點頭,手心發燙。
鄭寶樹沉吟了一會,「這件事情拖下去,會不可收拾。」
「怎麼說?」李婉清身子靠上前,準備聆聽任何的意見。
「通常事情分成三個階段,剛開始會有一個表徵,可能是好轉跡象或是破敗跡象,此刻採取主動最有機會盡早處理,如果沒處理,到了中期就是一團迷霧,處處是機會,但也可能失足千古恨。」
兩個人像是課堂上的學生,認真聽講,連謝雅芝都向前傾。
「如果事情走到末期,代表無法修補和挽回,傷害已經成事實,妳可以選擇帶著痛苦離開,或犧牲自己來取得最後的平衡。」鄭寶樹盯著李婉清,「妳的元神太虛弱,如果沒有人幫忙,事情只會惡化。」
李婉清像是吃了一記悶棍,眉頭皺起。她一直不願承認這件事,但從師父的嘴裡說出來,卻是鏗鏘有力。
「妳相信神明嗎?妳相信這個廟裡有神明嗎?」鄭寶樹突然提高音量,彷彿質疑犯人。
「我......」李婉清一時語塞,她不敢說自己相信,這是騙人的,師父也一定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回答。
「不管妳信或不信,這裡有一股能量,需要妳卸下心防才能觸摸到、察覺到,這個能量可以讓妳有勇氣捍衛自己的家庭。」鄭寶樹直視她的雙眼深處,「妳相信,濕婆就存在,濕婆就能幫助妳。」
相信?李婉清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彷彿有股不尋常的氛圍逐漸籠罩。如果是為了家庭,為了文婷,濕婆就會替自己斬妖除魔嗎?
鄭寶樹用力吐了一口氣,態度再次和藹起來,「妳是個堅強的人,只是太多紛擾,需要外界的力量推妳一把。將來妳徬徨無助,試著相信濕婆會在冥冥之中幫助妳。採取主動,提防別有用心的人,這是我給妳的建議。」
「謝謝師父。」李婉清的身子癱軟,靠著椅背緩緩呼吸。這是她長久以來第一次用力傾吐,肩膀上的壓力頓時少了許多,思路也逐漸清晰起來。
謝雅芝在一旁也獲得了能量,感到振奮,腦中不斷思索剛才師父說的話,拳頭漸漸緊握。
「今晚是濕婆的靈歸儀式,不介意的話可以留下來參觀。」鄭寶樹提出邀請,「不必有包袱,當作一個活動體驗看看就好。」
李婉清這時才發現謝雅芝早已出神,碰了碰才使她回神。
「噢,我明天沒事情。」謝雅芝露出微笑,看向李婉清,將決定權交給她。
「我們得先找地方過夜。」李婉清聳聳肩,表示沒有意見。
「那就晚上見了。」鄭寶樹再次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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