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摔壞手上的槍，以證明自己是和平的。
4.
劉麗玲走進一棟氣派的大樓，門廳仿六零年代歐式建築，天花板以吊燈取代燈管，地板則是拼貼的大理石。她向櫃檯小姐點頭示意後逕自搭電梯直上十八樓。
這棟二十二層的大樓看似高級飯店，其實是商業大樓，位於內湖輕工業區，屬於慶實集團旗下的法亞電子科技公司，大樓內有兩座生產基地，以電路板印刷、材料研發為主要經營項目。
劉麗玲走在長廊的途中有些人與她擦身而過，順便點頭示好，她也禮貌的一一回禮。這裡的辦公室都是獨立的，另外有一間較大的會議室，通常用於副理以上的高層進行週會，有時也開放給特定大股東們做內部交流。
她的辦公室就在董事長辦公室的隔壁，規模小上許多，給人的第一印象有些侷促，但該有的裝潢一樣也沒少，各種設備應有盡有，但她並沒有走進去，而是轉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
王復華穿著體面的咖啡色西裝，坐在辦公桌上講電話，一腳踩在前方的櫃子上，聲音自信又洪亮。
「……這筆訂單也沒有問題，絕對趕在時程上完成。」他換到另一隻耳朵講電話，「我下禮拜就去您那拜訪……哪裡哪裡，承蒙您以前的照顧。」
辦公桌正前方有一套沙發組，以及黑色晶面的桌子。劉麗玲反手關上門，一聲不響地坐進正中間，給自己倒了點威士忌，耳朵習慣性地打開接受各方聲音，大多時候她能透過旁聽來判斷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誰，以及他們正在談論的事情，接著同步準備需要的資料和文件，但此時此刻的她只想吼人。
王復華看她有點不開心，偷偷脫下鞋子，用穿著襪子的腳去鬧她。劉麗玲冷了他一眼，將威士忌倒在他的腳上。
王復華嚇了一跳，但聲音沒有起伏變化，「這當然，股價我們每天都在看，這您不必擔心，我們都是紮紮實實在擴廠，明天我找業務去給您做簡報。」
十多分鐘後他終於掛上電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脫掉襪子，語帶不滿，「妳有病是不是？」
「有病的是你吧？」劉麗玲白了他一眼，語帶不滿，「你讓我跟你太太在大庭廣眾下碰面，是嫌我不夠出風頭嗎？還得演給老師學生看嗎？」
「唉，我以為她跟陳董他老婆那夥出去玩了。」王復華想起剛才確實有請她去接女兒，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他的語氣立刻軟化，用嘆氣表示歉意，並將襪子脫下扔進垃圾桶。
讓老婆外出和其他貴婦交流，拓展生活圈分享各種資訊，不僅提升生活品質，也有利於男人的事業發展，這是集團某位資深董事給他的建言，他這些年來幾乎照辦，卻不曾達到他所說的效果。
「是你忘記今天星期幾。」劉麗玲知道他在找藉口，她從來不讓他逃避，「我出發前還提醒你，你就顧著講電話！」
「我也馬上接妳的電話不是嗎？」王復華主動坐到她身旁，身子貼近，「下周我就要接其他公司的董事了，很多事情沒接觸過，妳也知道接班不容易。」
「你去當大總裁，我留在這顧風扇，和你老婆天天大眼瞪小眼。」劉麗玲用指甲削過他的臉，力道帶著輕微的洩憤情緒，在王復華臉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以後這裡給妳做主，妳想見誰就見誰，不想見就別見了。」王復華不在乎她的行徑，反而摟住她的腰，一頭埋進她的秀髮裡。
劉麗玲知道怒氣該消了，這份脾氣的上限就到這了，不能多但也不該少，一個人在社會上打拼，必須清楚了解每個行為的意義，而且得反覆提醒自己，拿捏好分寸，而且王復華那男孩般的反差行徑總是能逗得自己嘻嘻笑，即使想多氣一些也辦不到。
「如果我做主，隔壁就是你爸的辦公室，想想還挺不錯的。」劉麗玲露出看好戲的表情，這提議相當犀利。她雖然不是王家的一份子，但某種程度上，她或許比李婉清還更瞭解王家。
「唉，別說這裡，以後我去了總部也是一樣的。」王復華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裡的喜悅消失大半，「集團實在太大了，我爸留給我的遠遠不止這些看得到的東西，更多是我看不到也管不著的，但妳總有辦法處理。」
「讓你老婆處理不行嗎？也許她更深得公公的歡心呢。」劉麗玲假意聳肩，得意表情全寫在臉上。
「她呀，就不用說了，百依百順的還能幫我做什麼？」王復華只是嘆了口氣，「我媽把她吃死死的，咖啡廳倒掉以後就更沒資格說話了。」
「反正幾十萬在你們家就只是零頭，給人家圓一個夢不行嗎？」
「錢不是重點，我爸要看的是結果，就算只有兩萬塊打水漂都不行。」王復華想起事情發生後，他跟妻子一回到老家就被父親當面一陣訓斥，連帶激起童年的各種糟糕回憶，直到現在心頭還是會無法克制地抽搐，「不說了不說了，就這樣吧。」
突然隔壁的電話響了，聲音隔了兩道玻璃門只剩細微的音量，劉麗玲立刻推開王復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查看來電號碼。大多時候她會將聲音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王復華將杯子裡剩下的酒喝完，癱在沙發上忍不住回想當時的事情。開咖啡廳是李婉清的夢想，但與其說是夢想，從他的角度看，更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而作出的決定，起初交往的幾年，她可不曾提過開店做生意的事情。
如果她別這麼堅持也不會搞成這樣，王復華想到最後只能無奈地哼了聲。
劉麗玲再度走了回來，語帶神秘，「猜猜是誰打電話來留言了？」
「新竹的李董嗎？」王復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猛地挺起身子，「我今晚約了他們談生意，都差點忘了。」
「你的事情我會提醒。」劉麗玲靠著辦公桌，雙手叉腰，這次換她佔據主導地位，彷彿後面的位置才是她的。
王復華嗅到不尋常的氣息，微微皺眉，「是誰留的言？」
「你老婆。」
「噢。」王復華尷尬地搔搔頭，「都是妳拿電話給她，莫名其妙……她說什麼？」
「她要你把家裡的事情帶回家裡處理。」劉麗玲說完便翻了個白眼，「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看你又有幾天要睡在這了。」
「我本來就很常睡在這。」王復華擺擺手，不願繼續談家務事，接著看了一下手錶，「先幫我跟李董的秘書聯絡一下，看他們幾點上來，我要抓一下會議時間。」
「又要去拈花惹草了。」劉麗玲知道他們晚上都去哪裡談事情，以及他們談完事情後的例行勾當，有時她甚至能打聽到旅館的房號。
她不是完全不在乎，但她也找不到理由去拘束眼前的男子，劉麗玲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也知道這個社會對於婚姻仍有相當程度的道德界限……儘管只是表面的界限。
「妳就是那個最不好惹的。」王復華從桌上拿起一疊資料準備去開會，順便親了她一口。劉麗玲反手拍他的屁股，「傻子，襪子。」
她趕緊從自己辦公室的櫃子拿了一雙新襪子給他，趁換襪子的時候順便幫他整理儀容，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不在公司裡，而王復華也不住在那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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