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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在孫氏養心堂修行氣功的日子過得飛快,秋末的氣息籠罩三合院,周遭本來翁鬱的樹木一一謝落了綠妝,黃葉在秋風裡迴旋飄盪,揭示冬天即將來臨的消息。
熊英真的呼吸已經變得十分平順,在孫老的指導之下,他飛快掌握了氣功的訣竅,如今是一邊精進呼吸的深度與長度,並同時學習孫老平生獨創的軍隊格鬥術「合拳」。
拳腳功夫尚且不論,在超能力的影響之下,他小小的身體,能夠容納的肺活量遠超肉眼所見,每當他吐氣、發力,使氣體加速的超能力便將每一次呼吸轉化為無與倫比的打擊力,強壯的身體與平靜的心靈,令熊英真整個人脫胎換骨。
誰想得到,這位在三合院裡打出渾厚拳風,在黃葉堆的渦流裡攪弄秋末風息的年輕人,在不久之前僅僅只是一位剛剛被開除的新手房仲呢?
「今天就練到這裡吧。」孫老拍了拍手臂又轉了轉肩膀,流露出一絲疲憊,「真不想變老啊,老夫居然會跟你這渾小子對練時流出汗來,從前作國安局總教頭時,還真沒發生過。」
熊英真帶著笑意,任孫老將自己領到師徒兩人常一起喝茶的茶几旁,他們坐將下來,把茶壺燒熱,沖好了茶湯,一如往常般送入喉嚨。歲月在兩人飲用茶水的讚美與嘆息之中流過,忘年的交情在他們之間建立起堅不可摧的羈絆,引領熊英真對未來的想像,一直延伸向遠方。
已經習慣將孫老稱為師父的他,早已如同其他武人一般,認師父為再造之父。他自幼因兇案喪父,如今擁有一位如同父親的長輩在他的左近,心底覺得且行且珍惜,如果可能的話,不只是以「賠償」的名義待在他的身邊,更以一介「弟子」的身份為師父「盡孝」,成為熊英真對未來的其中一個想像。
正當他望著孫老的側臉千頭萬緒之時,忽然身旁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杜曹仁有些懶散的聲音,「英真,你在老頭子那裡嗎?」
「跟之前一樣啊,為了避免引起災害,我練功還是得努力一點的。」熊英真理所當然地回應道:「反倒是你,我每天晚上都去你那,都快變成第二個家了,早上竟然會特地打電話給我,還真夠稀奇的,阿仁你找我有事?」
「有啊。」杜曹仁打了個呵欠,聲音含糊地說:「花妃出事了,你去幫她吧。」
「這樣啊,對嘛,有事才會找我嘛。」熊英真一面答,一面喝了一口茶。
然後全噴了出來。
「花胚——花胚怎婆樣了!」
「你說人話好不好。」杜曹仁慵懶且睡眼惺忪的語調依然沒變,「聽說她在跨縣市合作的搜查行動中,因為牽涉到藤北市的開發案,結果被黑道的人纏上了。她這次的搜查本來就很低調,身旁沒帶多少警員幫忙,狀況似乎蠻緊急的。你也知道,花妃她之所以會當檢察官是為了什麼吧?會捲入什麼麻煩事也是沒辦法的,總有人想著要把她幹掉。」
熊英真手上的手機捏得死緊,畢竟他也明白,他心目中的女神就是為了追查幼時令他們成為兇案遺孤的舊案,這才拼命考取了檢察官的資格。聽說她不但觀察力敏銳,掌握跡證的速度與效率更是無與倫比,在老藤地檢署的戰力來說,甚至連一部分資格甚老的老檢座都沒能比得過她短期之內建立的實績。
別說是歹徒,就算是看在同僚眼裡,她不管外型還是成績都太過亮眼,要不被麻煩找上,恐怕是真的很困難。
從前發生的那起兇案,如果牽扯了機要或高層呢?
如果說,她的追查行動踩到了什麼人的痛腳,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些行動所引起的結果,會是體制之內的法理能給予保障的嗎?想起不久之前才照會過的民新黨議員游龍野,熊英真不禁吞了口口水,在心底累積的焦慮開始逐漸蔓延到臉上。
「小熊啊,事情很嚴重是嗎?」
來自孫老的柔聲詢問將熊英真從思緒裡拽了出來,這才發現自己眉頭擰得死緊,已然痠痛難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自己動搖得如此厲害,就算不是師父,應該也看得非常明白。
「這樣子你還練什麼功?氣功最講究的就是修心,到底出什麼事了?」
「師父,花妃她似乎出事了,阿仁通知我的。」熊英真苦澀的語調裡流露出真切的擔憂,「雖然我還不清楚狀況有多危急,但我很想幫她。」
「好,你去吧。」幾乎是全然不假思索,孫老笑著拍了拍熊英真的肩膀。
雖然對於孫老的明快感到十分感謝,但熊英真心底還是對於不能貫徹練習行程懷著一絲歉疚,「謝謝師父,剩下的功課,我一定會補上。」
「老夫就沒有覺得擔心,你是成材的弟子,只要別給咱們『菊門』丟臉,為了小美女,你就好好去做吧。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心上人都應該拼搏,習武之人更是如此……」
不知道為什麼,熊英真總覺得孫樂虯在說這段話時,似乎挾帶著絲微般的苦楚。
但他不及細問,拱手拜別孫老之後,旋即提起背包與鑰匙,往他被杜曹仁修好的灰貓號走去。
「阿仁,有什麼事情是我這個有超能力的半吊子能做的事,你儘管告訴我。」
「哎唷,這麼老實喔,你功練好了?超能力能掌握了?」杜曹仁半揶揄地說:「你確定不會再因為放屁把事情搞砸?」
「我功夫可不是白練的。」
語調裡的堅決,聽在杜曹仁的耳裡,似乎第一次有了難以吐槽的重量,他哼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調戲熊英真的意思,「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好好聽我的指示吧。」
「我會的,畢竟在我們三個死黨之中,你最聰明,花妃次之,最後才是我嘛。」
「有笨蛋的自覺真的是好事呢,哼哼哼,不過你現在功夫練得好、超能力也有心得了,差不多該來點有料的了。」杜曹仁從手機裡傳出的聲音,似乎帶著點不懷好意,「在灰貓號的油箱下面,有一個我偷偷裝的按鈕,等一下把它按下去。」
才剛剛走到機車旁邊的熊英真聞言不禁整個人僵了一下,宛如機械忽然停止運轉的機件摩擦聲,在他的腦袋裡一閃而過。
然而他才剛剛答應杜曹仁要聽他的指示,儘管老大不情願,他還是矮下身子摸索了一番,果然在不該有按鈕的地方,摸到了一個非常詭異的突起物。
抱著無奈和些許的遲疑,他按下了那個萬分可疑的按鈕。
靜靜地過了五秒,灰貓號的油箱忽然從中間裂開,本來應該裝著汽油的空間裡哪有什麼汽油呢?只有一套看來黑乎乎的緊身服安放在裡頭。更別說在他按下這個按鈕同時,連杜曹仁製作的二代超級帽也變了個樣子,成了一副全覆面的頭盔。
紅、黃色的光流在服裝、頭盔上流轉著,像是熔岩一般,看著有些迷幻,更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我的車,我的帽子……」正當他有氣無力地邊抱怨邊穿起那套可疑的緊身服時,灰貓號整體的外觀也在改變。本來看來懷舊又古典的打擋車造型,成了通身黝黑、同樣有著不祥紅光墜飾其上的超級跑車樣貌。
「怎麼樣,都變好了沒,服裝穿好沒。」杜曹仁的聲音從頭盔裡傳來,彷彿在熊英真耳朵旁邊吹氣般的搔癢感,讓他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好了,該向你恭喜一下才對吧,恭喜你就任新職啊。」
「說那什麼鬼話,喔我的灰貓號!那經典的Cafe Racer造型一去不回……」熊英真一邊慘叫著,一面將本來應該是油箱,現在看起來完全變成置物箱的地方蓋起來,無奈地跨上車,「不過也好啦,這身衣服和外型,看起來跟大魔王似的,完美變裝,起碼露臉也不會影響正常生活。等等,你說就任新職是什麼意思?」
「恭喜你轉職超級英雄啊。」
杜曹仁的話說得好像十分理所當然,但熊英真卻覺得自己聽得很茫然。
「咦?」
「咦個屁喔,我就問你,在這個年代,資本主義的黑雲之下,政客操作地方發展,黑道跨產業炒地皮,警察的職權受限,檢察官的行動受監控,你一個有超能力又會武術的人,還能幹什麼事業,你倒是告訴我啊。」
熊英真左思右想,還是只能在頭盔底下露出苦笑。
「我認了就是了,所以阿仁,花妃現在在哪?給我最短的路線。」
「還用你說,就來。」
抬頭顯示器的導航標示在頭盔的面板上顯現,熊英真加足了油門,屬於中置電機傳來的渾厚扭力透過鏈條傳達到後輪,從灰貓號轉生為黑貓號的機車,如同彈弓一般彈射出去,在馬路上畫出一道豔紅色的弧線揚長而去。
「竟然連連汽油都不用吃了,這根本已經是電動車了啊,阿仁你這傢伙!」
悶在頭盔裡的抱怨終究只有他和杜曹仁聽得到,而旁觀這一切的孫樂虯,面對這光怪陸離的光景,瞪大眼睛望著逐漸遠去的車燈,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茶杯。
「……這裡面該不是有混到酒吧?」老人家嘟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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