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畫上黑天無月,盡是夜霧壟罩。地裡一遍芒草,芒草中有一棵蒼勁虬曲的松樹,樹幹上坐了一個面無表情的矯健男子,男子目光銳利,身姿慵懶,上軀前傾,一足懸空掛著,一足躡蹲在枝幹上,不知是正欲起身,還是剛待坐下。
「唐承又三月份才來的,現在不過兩月,就接了天青承辦的位子,實是迅風堂新秀。據說他的『流連劍』,流水行雲,連綿疊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穩中取進。流光瞬息間,累疊連山排海之勢。」闕爽爽轉頭對小六道 :「你昨天看了他的劍法了吧。覺得如何 ?」
小六眨眨眼,仔細回想,搖搖頭道:「他不是每次都出劍,而且劍勢很快,看的不是很清楚。看得比較清楚的只有一劍,的確俐落流暢。」
闕爽爽眼睛一亮,喜道:「那一劍是怎麼使的,你使來瞧瞧。」說著將一枝毛筆塞到小六手中,目光熱切地盯著他。
小六被看的頗不好意思,說道:「我哪使的出來。」
尹鋒大笑起鬨:「就大概大概模仿一下嘛。我們會自行想像的。」
小六見闕尹二人目光火辣,引頸期盼,不好推拒,只好執起筆,閉目凝神,回想唐承又擊殺趙大德的一劍。
月影朦朧,那雙綠眸份外閃耀,星光冷冽,璀璨奪目。那人的眼,是冷冽的劍,手持的劍,是電掣的光。身如疾風,颳野掃地,影晃樹搖,轉瞬無蹤。葉顫,鮮血四濺,濺出一遍熾熱紅花,在星光下粼粼成輝。銳利冷光與熱血交織,斑斕眩目,天地都相形失色。
小六猛的睜眼,箭步一躍,倏地執筆一刺一收,同時腳下輕輕一點,跳回原地。然後轉頭看著闕尹二人,三人大眼瞪小眼,過了片刻,闕尹二人才道演示結束了。
尹鋒奇道:「這……不就是直接刺嗎?」
「嗯……好像是……」小六搔搔頭道:「不過他更快更凌厲些。」
闕爽爽頓了半晌,瞇眼笑道:「說不定這就是流連劍的過人之處,沒有套路束縛,直接出擊應對,所以才會如流星般迅捷,如流水般流暢,以此連綿不絕,迭升泰山之勢。就象話本講的『無招勝有招』,力克群雄,所向披靡。」
尹六二人對望一眼,隱隱發覺,好像所有的武功招式到了闕爽爽嘴裡,都能說出一篇奧秘。
闕爽爽又說:「我還聽說他的輕功『會意步』,雄飛突進,瞬進千里。」
小六想了想,說道:「他的確跳的很高,跑得很快。」
闕爽爽再說:「他的內功『磨劫坐』,身形如泰山般穩健,下盤如金石般堅定,而且堅韌不拔,毅力過人,體力強盛,精力充沛。即使大戰三天三夜,也不用闔眼。」
小六想著流連劍大口吃麵,轉瞬入眠的情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支吾半天,沒說上一句。好在尹鋒插嘴問道:「昨天我們在滿月居還見到原容,他又是何方神聖?」
「麻利劍原容。可是我們的石牌高手。」闕爽爽笑著到書架上,抽出一本比「金冊」「玉冊」都厚上一倍不只的冊子,上頭寫著「石冊」,翻開幾頁,找到寫著「石牌三珠,原容」的畫像。
畫上是一條熱鬧街道,商店林立,小販商家爭相吆喝,一個頭戴抹額,腰細麻繩的病容青年,兩袖清風,一臉恬靜的閒適逛街。身後跟了兩僕從,一個提著茶壺茶具,一個背了一簍草藥。
闕爽爽指著畫像人物的腰間麻繩,說道:「『麻利劍』就在他的腰上,由草麻製成,揮做軟鞭,勁做布劍,是個能軟能硬的利器。他的武功絕學『冷眼熱腸』,冷眼執劍,識破風雨,熱腸揮鞭,策動山河。加上他的輕功『八面圓滑』即使在左右險惡中,也能自在滑步,兩面抽身,很是厲害。不過最厲害的還是他的內功心法『病身世外』,據說他過去曾是江湖有名的俠士,後來因病退隱山野,這是他在病中領悟的高深武學,從此百毒不侵,萬事不擾,一點攻則放大無數,一點傷則雲淡風輕。」
聽了那麼多高手,小六已經有些麻木,只覺得這些迅風堂殺手各各身懷絕技。尹鋒則是細細端詳畫中畫象,反覆品味。
闕爽爽卻不給時間,又一下往前翻了幾頁,笑道:「不過要說石牌第一高手,還是我們相思閣曾香主,曾經,人稱『毒生百香黑萬生』,是我們白虎分舵第一使毒好手。」說著,翻開一頁寫著「石牌四珠,曾經」的畫像。
畫上是一個面若桃花的媚眼男子,及一遍雜花生樹,群鳥亂飛,各色花貌不同,有的綻放,有的凋零,有的枯萎。各色雀鳥姿勢各異,有的在飛,有的在啄,有的左右顧盼,有的埋首理毛。男子一手優雅的端著,指尖停了一隻斑斕絲鳥,一手安放腿上,扶著一個漆黑的搗缽。身側放了組老舊茶具,茶壺泡的是花茶,茶杯裡飄著花瓣。男子以一種隨性的姿態歪在繁花盛景裡,面帶笑意,這笑卻是難以言喻的傳神,既慵懶,又張狂,既笑嫣如花,又殺意騰騰,眼裡似喜似嗔,似冰似火。說不上什麼原因,整一幅畫竟給人一種嫵媚弄人,風情萬種的感覺。
妖孽 ! 小六第一眼的感想。
「『毒生百香』,說的是曾香主的製毒之術『百太香』,『黑萬生』,說的是曾香主的使毒之法『黑手』。與其說他鑽研毒術,百毒不侵,不如說他本身就是毒,他的內功『胔深老苦功』就是經年累月的養毒功法。而他的黑手黑盡萬生,他自己就是黑中之最,尤其是『腐骨蝕心掌』,凡被沾上,外邊表面看著無異,但裡頭會慢慢發黑發癢,而後肌理潰爛,直到氣骨都化成膿汁,血肉都流成腐水,終成一灘臭黑爛泥。這個過程快則數月,慢則幾年,將人折磨的不成人樣,有的發瘋,有的自盡,所以說,可怕的不只是這毒的腐骨,而是慢慢將人腐蝕的蝕心。」
尹六二人沉默以對,想起那日在相思閣與曾香主近身對話,都是惶惶後怕,尹鋒喃喃:「以後遇著他,就站遠遠的,千萬碰他不得。」
闕爽爽冷笑道:「那可沒這麼容易,他的武功絕學『魔心連還手』,侵擾千里,細密綿稠,黏惹糾纏,及便你不近身,不干你事,也黏糊糊的將你沾來。他的輕功『是生飛』,更是掠市橫飛,雞犬不寧。」
尹六二人聽了,都是大為驚懼。 闕爽爽又說:「曾香主統領相思閣多年,是迅風堂最老資格的香主,不只迅風堂,星雨樓裡許多金牌、玉牌弟子都曾在他手下調教過,凡領教過他的人,無不被他的毒手黑人功夫所震攝,曾香主也不吝傳授,有心者,多多少少都能跟他學點腐骨黑手,也算桃李滿天下了。」
尹鋒問道 : 「不好意思,剛剛就想問了。請問這金牌、玉牌、石牌,有什麼分別。」
「分別可大了。」闕爽爽笑著搖頭,說道 : 「星雨樓弟子分為金、玉、石、木四個品質,木牌就是一般侍童僕從,臨時雜役,種類繁多,都不大要緊,就不論述了。石牌就是像你我一樣,由其他門派承攬而來的派遣弟子。」
尹鋒問道:「姑娘你也是石牌弟子?」
闕爽爽笑道:「對啊,我是石牌三珠,但我是『工具門』的。目前的話,我們白虎分舵是你們『龍套門』為最大宗。此外分舵裡比較多的還有『炮灰派』、『路人會』。」
尹鋒又問:「三珠是甚麼意思 ?」
「就是我們的薪等,我們石牌大部分都是三珠,再往上一階,就是四珠。」
小六驚訝: 「四珠,那不就是曾香主 ?」
闕爽爽道: 「沒錯,石牌弟子只有三珠、四珠之分,位及四珠,便可擔當一香之主,以石牌來說,到四珠也是爬到頭了。」小六慢慢理解,慶幸自己這石牌簡單些,只有一般三珠弟子與四珠香主之分,不怎麼複雜。
「玉牌弟子就是總舵或分舵特別聘僱的江湖名士,他們有一珠到四珠之分,不過既是特別聘僱,地位自然與我們批量派遣的石牌弟子不一樣了。他們的薪俸結構也比較特殊,有武學加給,絕技加給,亦有資歷考級之分,即使同為玉牌同珠,月錢也都不盡相同,不過這些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不為外人所知了。」
小六點點頭,想流連劍是玉牌二珠,雖比闕爽爽石牌三珠少上一珠,但玉牌品質還是更加尊貴。轉念又想,為何前夜唐承又要說各各品質除了進用管道不同,其實都沒差呢 ? 是他為人本就不拘貴賤,還是另有解讀 ?
闕爽爽又說 :「金牌是星雨樓的正式弟子,有內部出師的,也有江湖高人,但不論出身何處,武學境界一定要達到「蒲通」,或是更上層的「槁栲」境界。像迅風堂副堂主虛無生就是「槁栲」境界,「蒲通」就是最基本的,但也很不容易,要終年枯坐蒲團,領會苦裡通天的意境,方能名列金牌。若此意境再苦修多年,上層突破,在忐忑無寧中領悟生如死灰的「生忑」境界,亦與「槁栲」有相同的空冥功力。但能在武學上攀達此處的,少之又少,也有到達此境界的,才能擔任副堂主以上的職位。」
小六完全聽不懂,但想反正自己不可能達到此境界,便沒細聽。只是問道: 「那迅風堂堂主呢 ? 能統領這麼多高手,肯定很厲害的人物吧。」
闕爽爽笑了,將各本冊子放回書架上,說道 : 「迅風堂前堂主前陣子被派往他鄉,那個位子懸缺。前堂主的資料,依規定也不會留在本分舵。」說著闕爽爽又轉過身來,語帶興奮地低聲道 : 「不過我告訴你們,迅風堂前堂主不提也罷,咱們星雨樓白虎分舵,最傳奇的人物是迅風堂前前堂主,紅霞晚照安泰平。當年他可是分舵主跟前第一紅人,即便是今日,仍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闕爽爽嘆了一口氣道:「安堂主可以說是舊派餘暉,自他走後,舊派中再無人能到達他這般人紅權重的,雖然分舵主也是舊派,但咱們白虎分舵,再也沒有舊派能手了。當年他告老還鄉,三年簽了三次,三次被退,直到第四次,分舵主才忍痛點頭,含淚批准。」言此,闕爽爽露出一種緬懷舊日美好的思慕表情,感慨道:「當年他的『壺中日月』 可是鎮舵之寶,功蓋武林,恩澤星雨,他的絕技『養蟬凌風,興風弄蟬』,更是把迅風堂治的萬事無波,太平如鏡。」
聞言,尹六二人都疑慮叢生,欲言又止,正欲再問,卻聽外頭一女音喊到:「龍套門人何在 ? 」
三人一驚,趕緊轉出廂房,只見一個英姿颯爽的高挑女子,正手挽提籃,跨進中庭。女子見了三人,滿臉堆笑的走來。
闕爽爽笑嘻嘻地上前說道 : 「任師姐,你可算來了。 」
尹六二人才知眼前女子便是等了一天一夜的任翩翩,當即拱手見禮,任翩翩立馬欠身,還了個大禮,只是她舉止大方,動作爽利,這端莊淑女之禮,竟做得英氣勃勃,頗生威風。只聽她笑道 : 「兩位師兄千萬別多禮,我事務繁忙,勞得苦等多時,心裡好生過意不去,二位師兄莫要見怪。」
說著,任翩翩殷勤的將尹六二人引進前堂,讓堂上侍童伺候茶水,又是言語熱切的慰問寒暄,小六紅著臉不知如何應對,尹鋒雖是對答如流,但也覺得任翩翩恁是多禮,頗不自在。闕爽爽卻是瞪大眼睛跟在一旁,眼波流轉,若有所思。
「哎,看我這記性,見你們這般投緣,就差點忘了正事。」說著,任翩翩從懷裡取出兩紙文件,說道:「迅風堂滿月居的天青計畫現在正是極缺人的時候,幸好二位師兄來了,這邊就盡快簽文件,到迅風堂報到吧。」語畢,便讓侍童呈上筆墨,讓尹六二人簽名。
小六看了文件內容,裡邊寫了「白虎分舵時雨人力幸小六,因支援天青計畫,即日起轉任迅風堂。」不待尹六二人問,任翩翩道:「知道天青之亂吧。」
見尹六二人點頭,任翩翩又道: 「天青計畫是星雨樓因天青之亂推出的專屬計畫。大意就是,但凡天青兩派相鬥的要命案子,係屬天青計畫辦理。由於現在雙方打的正兇,量比較大,開了專屬通道,一切以簡潔迅速為要旨。詳細內容滿月居那邊會再做說明,二位放心,這計畫不是很難,只是現在時局正亂,案卷比較多,但編的人手也多,跟著前輩們的指導,盡可處理。」
尹六二人想起滿月居那案山遍野的樣子,暗暗咋舌,但也不能說甚麼,就各自簽字,正寫著,又聽任翩翩向旁人問道:「給兩位師兄領文武配給了嗎?房舍佈置如何?分舵環境可有介紹走過一遍?」
侍童正要說話,突然一個宏亮粗聲說道:「走過了走過了,昨兒二位師兄還幫著送了案卷到迅風堂呢。」
小六循聲望去,只見胡來不知何時已來到堂上,身邊還有幾個昨日沒見過的人,都是笑臉盈盈,兩眼發亮,只聽胡來又說:「二位師兄聰明伶俐,誰不喜歡,昨天一去迅風堂就被留著支援案卷呢,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得來。現有個臨時居所,只是都還沒得閑領配給。我看兩位師兄一表人才,使的用的肯定也是不俗,何不跟我一起到庫房挑選,挑個稱手喜歡的來?」胡來一臉熱情殷切,說這話時,眼珠子游來游去,一會看任翩翩,一會看尹六二人,都不知道是在跟誰說的。
「如此甚好。」任翩翩應許,又轉頭向尹六二人問了昨夜安頓如何,胡來搶著一一回了。小六不覺,尹鋒卻是暗暗奇怪:「昨夜明明是原容派侍童將我們安頓的,怎麼胡來這麼清楚。」
原來昨日尹鋒回到滿月居,原容略作招待就自己去忙了,忙到晚間才恍然發覺尹鋒尚在堂上待命,他雖業務繁重,但到底是個周到的人,忙傳了膳食,又一起說了些話,見尹鋒談吐大方,又不失禮,很是喜歡。再細問了些,才知尹鋒連行李房舍都沒安頓好,便說:「恆山堂這會怕是都沒人了,要不我這邊先安排一處,你們將就一晚,明兒你們再聽任翩翩安排,只是搬來搬去的比較麻煩,但總比沒得睡好。」尹鋒當即謝過,跟著原容喚來的滿月居侍童到一處房舍安頓,又孤身回恆山堂取行李,堂上果然黑燈瞎火不見人影,只有他與小六大包小包的行囊被遺忘在凳子上,此一番一直沒得機會說,卻不想胡來竟如此清楚。
知道暫居在哪不奇怪,闕爽爽一早不也直接闖來了,想來是原容周到,替他們傳話回了。但連陳設佈置,借了哪些,用了哪些,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如數家珍就很奇怪了,這些按理只有他與當時的侍童知道。
尹鋒暗暗納悶:難道是侍童把話傳過來了 ? 但這麼點雞毛小事,星雨樓也得樣樣回報?
「既是臨時居所,就趕緊搬吧。」任翩翩指了個機靈的侍童,說道:「兩位師兄今日到滿月居報到,只怕沒得空,你帶幾個細心仔細的,去『猊曇舍』幫兩位師兄整理房舍,大的小的都得打掃擦拭過,有什麼舊的壞了的,就直接換上新的。被鋪寢具、生活茶碗,都得按上品規格布置,缺甚麼就直接領,領不到就直接到城裡買。日後一併請款得了。」
接著又說了許多吃穿用度方面的瑣事,管的極廣極細,尹六二人都聽得暈呼呼的,虧那侍童機敏的將交辦事項一一記在紙上,一面記,一面應。末了,任翩翩轉向尹六二人說道 : 「行李就讓小童們收拾吧 ,待整頓妥當,再請二位師兄移玉歇息。」任翩翩看似徵詢同意,但語氣盡是習慣上的強勢命令,尹六二人也不好客氣,當即謝道: 「盡憑任師姊安排。 」
任翩翩收來了尹六二人的簽名文紙,說道: 「有勞二位師兄直接到迅風堂找滿月居風香主。文武配給可稍後再領,你們到那有缺甚麼,就直接派人來找柯蔻,若是柯蔻不在,就找胡來。」不待尹六二人回應,胡來又是搶著答應。
任翩翩將尹六二人送到門外,又從懷裡摸出兩只小木盒,慎重地各送了一只到尹六二人手裡。說道: 「此番倉促,腰牌印章正在趕製,製好立刻給二位送過去。只有這個金榮玉虛丹先奉上,請二位不要見怪。」
小六聽到是吃死人的榮虛丹,心下一顫,好在也沒要他們當場服用。尹鋒也只是謝過便收入懷中,小六便一樣照做,其餘人等卻是欽羨之情溢於言表。
胡來又熱情表示要陪尹六二人去滿月居,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讓尹六二人又奇怪又尷尬,忙不迭的表示他們識路,不敢麻煩。當即與任翩翩一眾拱手告辭,一起快步離去。
任翩翩跨在坎上看著他們走遠,揮退看熱鬧的一眾,轉回堂上,與親近弟子叮囑:「你到猊曇舍盯著,除了他們兩位的房間,另外再收拾四個房間,三間上品規格,一間上上品規格。整理妥當通知我,我要親自看過。」那弟子應諾而去,剛走出門外,又在廊間聽到任翩翩喚他,當即又轉了回去。
任翩翩盯著那弟子半晌,說道 : 「有缺甚麼可多買多備些,還不知道後邊會有幾樁呢。還有不只是房舍,猊曇舍的亭林造景,草皮石階,內內外外都得一樣一樣檢查,汰壞換新,修整理齊,明白嗎 ?」那弟子點頭稱是。任翩翩又說 : 「這天青計畫是當前頭要緊的案子,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莫要說風香主厲害,就是分舵主、副分舵主平日走動,但凡發覺有一處不好,一處不妥貼的, 責問下來,可有你好受。 」
那弟子連聲稱是,任翩翩才放其離去,又轉到書閣獨坐案前,隨手翻看桌上案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心中焦慮煩悶,就像明知一個坑就要炸了,還得跟著人群往裡鑽,只盼把份內之事辦的妥妥當當,炸起來這火別燒到自己身上才好。
尹六二人走到滿月居,滿月居如昨日一般,案堆滿山,房裡人比昨日多上一些,多了幾個侍童,也多了幾個埋首案卷的弟子,每個人都各自忙碌,對兩人並不理會。這風格倒與昨日唐承又如出一轍。
幸好臉熟的原容也在,尹鋒便上前請安,原容貌似已知原委。見了二人便直接領他們坐到廂房一角的小桌小椅,又拿了兩本小簿子給他們,說道 :「這是天青計畫的計畫內容,請二位自行抄錄一份。風香主正在議事,稍後再領二位前去相見。 」語畢,又逕自轉去忙活了。
小簿子裡寫的是天青計畫的宗旨、內容、各堂職掌義務及相關作業規章。大致如任翩翩所說,細則部份寥寥幾語,語焉不詳。尹六二人執起桌上的紙筆謄抄起來,不一會就抄完了。
堂上眾人各自忙碌,尹六二人又如昨日一般被晾在一旁,只是昨日恆山堂只有胡來一人,寂靜悠哉,這回人數頗多,各自忙碌走動,工作交談,兩人更是尷尬無措。
小六不自覺地尋找起流連劍的身影,不小心與一個侍童四目相交,心裡一驚,立馬低頭故作專心,端看計畫,抬眼偷瞧尹鋒,只見他對著計畫,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入定的樣子,當下也學著運起了一門心。
一門心下,四時悟感官更甚,只聽廂房一側的竹簾後,一道如潺潺流水流淌起伏,清脆悅耳的男音正在說話:「計畫既然寫了,加入天山盟或青雲會的幫會案子,係屬天青計畫,那自然是完成整個誓盟儀式,才符合『加入』的要件。我也跟流連劍說了,沒有完成誓約入盟的案子,怎麼能做?」
小六一聽流連劍,當即凝神細聽,卻聽另一個聲音說道:「明欣院早已加入青雲會。桂竹閣雖尚未列冊,但有書信憑証,已簽定誓約,待入盟儀式而已。實際上也已經配合天山盟主調遣動作,以屬性來說,也確實符合天青計畫。」這個聲音聲調溫和,婉轉悠揚,小六聽出是溫玉寒的聲音。
青脆男聲又說:「不管列冊還是簽約,也不管他們內部怎麼偷跑運作的,照計畫釋義,就是完成整個流程儀式,才算入盟入會,也才算是天青案子。我知道那案子比較特殊,但也不能罔顧規章。」至此話音一轉,語含笑意,卻笑中帶著無奈:「要我說,那案子真急,流連劍就該轉給相思閣用情殺來做,看著著急,就這麼急不可耐的收了、做了,因小失大,實在不應該。現在好了,做了我也不能結案,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那案子上了飛書簿客,可不能算小。」溫玉寒不急不徐,慢調斯理道:「他這番處理妥當,也是在這節骨眼上省去了一樁麻煩事。我倒是覺得不錯。況且,那是急在搶頭,結案也不打緊。等桂竹閣完成誓盟,在補件結案即可。」
青脆男聲笑了起來,爽朗如蔚藍晴天: 「這案子不急著結案,但我天青可急著出案卷呢。堂上一堆文件備齊的案子沒做,就說他昨日做的石刻幫和戒勉案吧,都是前月就該結的案子,讓上頭知道我還得閒插了這個花,怎生說的過去。」
溫玉寒也笑了,笑的如徐徐輕風,微拂細林:「怎麼說不過去呢 ? 迅風堂各大香堂,上上下下都在為天青奔走。案卷哪顧的上誰分誰,就是竭盡所能,盡快辦理罷了。如今各香堂執掌的情財仇案幾乎都沒動過,無不為天青計畫奔走,盡心竭力。這與得不得閒可沒相干,就是分工合作,傾出全力。」
「哎,我知你的意思。」清脆男聲緩了一緩,嘆道:「我也是被逼的沒法子,總舵天天傳信,老大老二天天來喚,這也逼,那也逼,我都要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方才他們還說了,四大分舵,我們是最後一名。」
溫玉寒遲疑道:「天青我們是最後一名?」
清脆男聲嗤笑一聲道:「唉,朱雀分舵是鄉野之地,青龍分舵是荒山野嶺,他們的收卷量自然不能跟我們比,擊傷率輸給他們還情有可原。但玄武分舵怎麼也是首都重鎮,輸給他們,實在沒有理。」
溫玉寒語氣微訝:「玄武分舵是第一名?」
清脆男聲道:「我也覺得奇怪。」此時,小六聽到一傳細碎的喀拉喀拉聲,似乎有人在用指甲反覆敲擊桌面。清脆男聲道:「昨天他們還傳信來問誓盟完成的認定標準,怎番都沒搞清楚,怎麼殺的那麼快。」
又聽刷的一聲,是摺扇展開的聲音。溫玉寒笑道:「沒有搞清楚就先殺了。他們為了成績總是這樣。」
「唉,這樣道是輕鬆。」青脆男聲流淌笑意:「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如果是簽轉他案就算了,如果真有問題呢,好好的黑魚翻成白死魚,那就真做白活了?」
小六正兀自細聽,忽然看到一個白衣小童跨進來堂來,是昨日迅風堂前堂,登記收案的小童,只見他熟門熟路穿堂而來,對尹六二人恍若不覺,一拐彎掀開竹簾,鑽了進去。
只聽竹簾後那清脆男聲說道:「書硯來啦。」小六尋思,原來那前堂小童叫書硯,看他的衣著服飾與其他侍童無異,但舉止氣度很不一樣。只是幾次遇見,都沒理睬,不知他本就是目不斜視,還是故作不見。
又聽書硯請安道:「風香主,溫香主。」
小六一驚,原來那個清脆男聲就是風瀾生風香主。想起畫像上他風流倜儻的模樣,果然說話都頗有風韻。當即繼續細聽他們議事討論。
風瀾生道:「早上會議分舵主說了,要再簡化流程,大家商定了,以後多堂並行。案子雷震堂收卷後,會直接送過來,就不過離火堂和百澤堂了。離火堂會以撒網的方式,對天青兩派所有幫眾下千里香,我們再根據案卷,自行去調千里蝶。」
溫玉寒道:「只有千里香?那他們還做什麼?」
風瀾生道:「喔,還有畫像,如果有舊的調查資料也會一併給。其他就不會特別做了。」
溫玉寒又笑起來:「他們既然都找到人下千里香和畫畫像了,何不順手把調查資料寫了?」
風瀾生無奈道:「我也是這樣說,他們就說這個人數很多很龐大,使香都使不完了。只管先把香都下了,其它的之後再說。畫像還是我極力爭取,他們才同意的。你也知道他們副堂主,我也說不過的。」
溫玉寒道:「那百澤堂呢,不會又沒他們事吧?」
風瀾生道:「百澤堂阿,他們負責核實天山盟與青雲會契約文件,但他們主要是核實幫會勢力有無簽約誓盟的事實,並出具雙方簽約時的幫眾名單,個案有無在名單裡,我們要自己核對。」
溫玉寒道:「那八卦牌他們還要押章嗎?」
風瀾生道:「要,我們去離火堂調資料的時候,他們再補。百澤堂也是,跟他們拿名冊得時候,他們一併補章,但這章都只是針對火目澤目文件的出具,如果各案不符文件內容,他們不負責。就是要我們自己看清楚就對了。」
溫玉寒道:「所以現在確定的流程就是雷震堂收案送我們迅風堂,我們在自己去離火堂百澤堂調資料,請他們核章,然後自己簽殺結案?」言此,溫玉寒語帶笑意: 「怎麼這個會議,流程是簡化了,事情卻都到我們迅風堂身上。」
「可不是嗎。」風瀾生一嘆:「誰叫我們上頭沒人,又能怎麼辦。等我滿月居人力齊了,案卷部份可接回來處理,但簽結部份還是需要各香堂支援。」
溫玉寒道:「說甚麼支援,都是大家的事,你也別說太快,還是先一快回了虛副堂主,其他再看著辦。」
書硯一直默不作聲,這會才說道:「如果要快速消化大量案卷的話,是不是雷震堂送卷來,就不過我前堂登記,直接送滿月居,這樣會更快些。」
一時兩位香主都沒說話,書硯又補充道: 「我這邊登記也是可以,只是怕多一個流程,耽誤作業時間。」
「可以。」風瀾生道:「待我天青人力補齊,盡可處理。但這幾日還是要請書硯幫忙。」頓了頓,風瀾生又說 : 「還是算了吧,我也怕天青量大,擠壓到其他重要案卷的進出,我這邊先派焦慮和原容處裡。都讓雷震堂直接送到滿月居吧,書硯你就不必經手了。」
大概是沒想到風瀾生一口答應,書硯又驚又喜又疑,尚沒能回應,風瀾生又說:「不過,我滿月居雖高手雲集,又進了人力,仍難保不周不嚴,若有什麼事,還是需要書硯幫忙。」
書硯尚未回答,卻是溫玉寒說道:「那是自然的,眾人同屬震雷堂,本該不分業務,分工也是協作,有需要時自然要互相幫忙。」之後就聽書硯語氣驚喜的滿口稱是。
幾人似乎商議妥當,小六聽到衣飾摩擦及走動的聲音,向廂房一側瞄去,只見三個身影從裡邊轉出來,穿堂往門外走去,小六不敢再看,埋首直看計劃。
又聽溫玉寒問道:「天青的人力何時會來?」
風瀾生道:「龍仁貴說過幾日會派高手來補四珠位子,先從時雨案調了兩個過來。百澤堂那邊,會從劫質案裡分三個新進弟子,總舵那邊也點了門內教頭支援,都在路上,不日便到。」
溫玉寒感嘆:「劫質案因天青之亂也擴大辦理了,這會還分三個人來,也是頂力相助了。」
風瀾生道:「雷震堂那有消息,當前收卷量是一日翻一倍的再上漲,這方殺了那方一個,那方又來申請殺這方三個,愈殺愈多,只怕現在都還只是開始。」
話音漸遠,除了隱隱聽見兩見香主一來一往的說話,說甚麼就聽不清了。直到完全聽不見,小六才回過神,仔細思索方才聽聞的一席話,一時也摸不著頭緒,正凝思之際,忽然身後有人說話 : 「你帶章來了嗎?」
小六嚇得全身一顫,忙回過身,只見唐承又不知何時已站到他身後,手上拿了三卷案卷,綠眸盯著他,說道: 「怎麼?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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