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小六尹鋒兩人,一路上愈發熟悉,小六對尹鋒也愈發崇敬,總不太習慣用「你」稱呼他,總是用第三人稱「尹鋒」或「尹鋒你」這樣叫,尹鋒聽的怪彆扭的,終於答應他用鋒哥來稱呼他,兩人也愈發親近。
一行人一路先是往南,後又往西轉,最終到了國境西側的桃城,城外有個秀才村,村外是一遍綿延數里的楊梅樹海,經過樹海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山道,山道口有一石碑,上頭刻了「不動山」三的大字,還漆上了紅墨,很是醒目。
山道很寬敞,卻荒涼冷清,杳無人煙,再行數里,就看到一處大宅,白牆高聳,碧瓦朱簷,從外邊遙望進去,隱約可見幾個院落高高低低的依山而建,院落之間,有綿長的石磚階梯相連。雖然稱不上金碧輝煌,但亭台樓閣,樹木山石,也是雅緻,似是閑居村野的風雅大家。
「這裡就是了。」師兄說道,便翻身下馬去敲門。
小六看那大門屋簷下有個匾額,寫著「星雨樓」,心下疑惑:「星雨樓?從來沒有聽過。」隨即了然:「是了。江湖第一神秘的殺手組織,總不能大張旗鼓的掛招牌。果然厲害,誰想得到,這離村子不遠的小山坡上,就是赫赫有名的江山一點紅呢?藏在這不鬧不靜的,不似在喧市人多眼雜,卻也比那些故意建在高山深谷的地方方便低調的多。」
再看門框兩旁有附對聯:
上聯:「星雨弟子千萬千」
下聯:「都是江山一點紅」
不,好像也不是很低調。小六愕然,這一點紅,怎麼好像也有些不著調。
不一會,有人開門讓他們進去,卻無人相迎領路,倒是師兄熟門熟路的領著他們栓了馬,提了行囊,向裡邊走去。一路上,更覺這星雨樓別有洞天,一處處是偌大的院落與彎彎繞繞的迴廊,但卻清幽寂靜,除了蟲鳴鳥叫,半天不見人聲人影。小六細觀那庭園花草,都打理的整齊漂亮,卻都不見工人雜役走動,更覺蒼茫詭異。
師兄領著他們穿過曲折冗長的迴廊庭院,最後到一院落,門庭上一匾額寫著金字「恆山堂」。幾人穿過前庭,來到前廳,前廳門框上又一個匾額「碧曄臺」,廳舍寬敞,廳上置了五六張桌椅,都是實木長案,收拾的整潔乾淨,案前無人。只有門邊一張小黃木桌前,坐了個黃衫漢子,正逕自在紙上書寫,見幾人來也不理睬,直到一行人上前見禮,才抬起頭來,也不還禮,只是瞪大了眼打量他們,然後冷硬的說:「你們是龍套門來的?那你們要找任師姊。」然後下巴微起,用下巴往門前的長板凳一比,道:「那邊看坐吧,等她來。」語畢,繼續低頭寫字。
師兄也不介意,笑著供手稱謝,讓尹六二人自行等候辦理報到,與他們說了些道別鼓勵的話,又囑咐了些珍重小心的話,便逕自離去。
尹六二人只好坐到凳子上,與一團大包小包的行囊擠著發愣,小六偷瞧那個黃衫漢子,見他前額飽滿,太陽穴隆起,說話中氣十足,一看便是個內功深厚的內加高手。那漢子不理他們,依舊在案上塗塗畫畫,小六凝神看去,卻見那漢子是在畫八卦圖,畫完一張,就往桌子旁邊曬,又在畫一張,桌案上一堆的滿滿都是。
不覺過了一上午,尹六二人正呆坐的尷尬之際,遠遠見一妙齡少女,跨進大門,穿庭走來,肩膀上挑著一個扁擔,擔仗前後掛了碩大的籃子,那擔仗折的彎彎的,可見籃子的重量之重,但少女步履輕盈,無聲如貓,顯然是個輕功高手。
少女也瞧見了他們,待到了前廳,放下擔子,笑盈盈地道:「胡來大哥,這兩位爺是?」這看的是尹鋒小六,問的卻是那黃衫漢子。
胡來抬頭,看了尹六兩人一眼,說道: 「龍套門新遣來的弟子,但任師姊不在,只好先讓他們等了。」
尹鋒起身向少女拱手見禮:「在下尹鋒。」小六也依樣學著:「在下幸小六。」少女欠身還禮,笑道:「我叫闕爽爽,朝天闕的『闕』,金風送爽的『爽』。」闕爽爽聲音清脆動人,笑起來嬌憨可愛,小六尹鋒兩人頓時都對她頗生好感。
闕爽爽眼波流轉,見兩人生的白白淨淨,看上去與自己年歲差不了多少,亦是起了親近之心,笑道:「你們等任師姊,他去開會,一時半會可回不來呢。」說著轉過頭來與胡來道:「閒著也是閒著,要不請二位爺過來給我搭把手?」
胡來忙擺手,說到:「早該如此,快去快去。」
小六正想應聲,卻見尹鋒已經很自覺地要去提那扁擔。闕爽爽笑道:「這不急,先放一放,你們跟我來罷。」說著轉入後堂,尹六二人趕緊跟上。
進了後堂,發覺房廳很大,擺滿了數十櫃高到房梁的書架,顯得陰暗擁擠,架上擺滿了一本本書冊,牆邊擺了幾張大桌子,桌上一樣堆滿了書冊,有的套了書皮裝訂成冊,有的用木夾夾著。桌子旁也擺了十幾個大籃子,籃子裏堆了滿滿的卷軸,卷軸粗細不一,顏色也不盡相同。
闕爽爽點了燈,廳房頓時明亮起來,也將她一張鵝蛋臉映的紅潤晶瑩,嬌豔欲滴,只聽她笑嘻嘻道:「知道我們星雨樓是做什麼的吧?」
小六問道:「星雨樓,是指江山一點紅嗎?」
闕爽爽笑出兩個酒窩:「對,江山一點紅是我們的江湖俗名,星雨樓是我們登記在案的真名。我們一般都習慣自稱星雨樓。」
尹鋒問:「是規定自稱星雨樓嗎?」小六聞言恍悟,難怪江湖上沒人見過一點紅的人,難道是因為他們都是披著星雨樓的皮在做事
卻聽闕爽爽說:「那倒不是,其實也沒硬性規定啦。都可以,看場合吧。有些場合說星雨樓容易些,有些場合說一點紅容易些。畢竟對外自稱星雨樓,可能也沒人聽過。」言此,闕爽爽笑著擺擺手道:「不過我們也很少有機會對外自報家門就是了。」
尹六二人對看一眼,齊點頭,卻又雙雙納悶,這一點紅作派,看起來好像挺隨意啊?
闕爽爽隨手在一籃子裏斂了一卷白色卷軸,說到:「這是我們案卷,每一卷,都代表一個案子。」尹六二人又對視一眼,都心想:星雨樓的案子,不就要人命嗎,那這每一案卷,也都代表一樁命案。
闕爽爽鬆開皮繩,拉開卷軸,只見裡面夾了數十張大小一致的紙張,上頭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戳章。闕爽爽將紙收攏整齊,執起第一張紙,與他們看,只見紙上畫了一個八卦圖,大小模樣與方才胡來在桌案上畫的一致。只是這八卦圖的八個卦,除了最下邊的坤卦,其他七個掛邊上,都有一枚紅色戳章。
「這個我們俗稱八掛牌,紀錄我們案卷的章程,」闕爽爽指著紙上的八卦圖,又把食指移到最下邊的坤卦,道:「從這裡的開始,從下至上,從自左至右,依序是『坤地堂』『震雷堂』『離火堂』『百澤堂」『乾天堂』『迅風堂』『黑水堂』『恆山堂』』,是我們星雨樓的八大堂,分別執掌不同業務。每個堂經手過確認無誤,都會在他們對應的邊上蓋章。」
闕爽爽又把食指往左移到左下角的震卦,說道:「一般來講,案卷會在雷震堂收件立案後,送離火堂做情蒐,完成調查報告後,送百澤堂研究分析,擬定計畫,之後會送天乾堂給長官簽核,簽核過後會送迅風堂執行,迅鋒堂的殺手執行完後,會送黑水堂追蹤,黑水堂確認目標完成後,就會送來我們恆山堂做統整結案。這樣懂了嗎?」
尹六兩人對望一眼,遲疑道:「大致懂了。」
「沒關係,這也只是大至流程,」闕爽爽嫣然一笑,道:「案卷千奇百怪,樣態很多,很多案卷的實際流程都不是這樣跑的。你們只要大概知道,雷震堂是負責對外業務的鉤子手,離火堂執掌的是遍布四海的耳目眼線,百澤堂是主責計畫、分析的師爺,迅風堂是負責執行的殺手,黑水堂是負責檢核執行結果的探子,我們恆山堂則負責兵器藥材人力等庶務。」
小六指了最底下,唯一沒有蓋章的坤卦,問道:「這地坤堂是做甚麼的?」
「這個啊,我們只知道他們跟乾天堂的長官一樣很大,但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反正大家都很怕他們。」闕爽爽又悄聲道:「聽說,他們是總舵那邊派來盯著我們的。」
小六又問:「總舵……是哪裡?」
「總舵就是我們星雨樓的上級單位,據說就在北面玄武分舵隔壁,」闕爽爽以為小六問的是地點在「哪裡」,卻見他仍一臉茫然,想他對星雨樓知之甚少,也不介意,她年幼活潑,正是好為人師的時候,當即娓娓道來:「我們星雨樓以地域劃分,國境北面是玄武分舵,東面是青龍分舵,南面是朱雀分舵,西面就是我們白虎分舵。我們白虎分舵專執西面五大城的案子,包括『桃城』『麗城」『風城』『竹城』『桐城』。」
尹六二人驚訝不已,這五大城南來北往也要數天路程,中間涵蓋門派幫會成百上千,這白虎分舵看著挺大,管的更大,小六咋舌:「範圍那麼廣。」
闕爽爽笑道:「對啊,好在我們各大城都有據點,不過雖然如此,大家伙還是整天跟陀螺轉似的忙不過來呢。」
尹六二人不禁又對望一眼,心道:哪來那麼多人要殺?
闕爽爽又指這八卦圖中間的陰陽兩魚,說到:「你們瞧,這八卦左邊的陽魚是白色的,右邊的陰魚是黑色的,所以我們稱還沒批准的案件為白魚,有批准的案件是黑魚。現在就要有勞二位大哥,幫忙我把這些案卷分類一下。你們看八掛牌,章只蓋到左邊的就是白魚,章有蓋到右邊我們恆山堂的,就是黑魚。這一桌放白魚,那一桌放黑魚。」語畢,把空皮捲往一簍籃子扔去,手上的紙疊用木架夾妥,放在桌上,道:「先整理好,回頭我在裝訂成冊。」
尹六兩人依著照作,從籃裡取來卷軸,將空皮捲置入籃中,裡頭紙張收整齊後用木夾架好,再依照八卦圖分為黑白兩類。尹鋒邊做邊問道:「為什麼白魚案也送來恆山堂歸檔,卻沒有蓋恆山堂的章呢 ? 」
闕爽爽道: 「歸檔只是我們的庶務,不算正事,當然就沒壓章了。以案件流程來講,我們的正事是統整耗損及報銷,當然是有執行的案子才能來跟我們報銷,也才壓我們的章,這其中也是很多作業要交,尤其是百澤堂,一天到晚分析東、統計西的,還有雷震堂,也是整天調這個、要那個,哎,不提也罷。即便不說正事,就是雜務,我們也是包山包海,基本上所有星雨樓業務以外的事都我們做了。」
闕爽爽兀自抱怨,小六抽了一捲案卷,翻到那八掛牌,卻見八掛牌上的章一路蓋到了迅風堂,後邊的黑水堂和恆山堂就沒再蓋了,而迅風堂的章也做了奇怪的註記。小六執起案卷給闕爽爽看,問道:「姑娘,我這個是算是黑魚還白魚啊?」
闕爽爽看了一眼,道:「那算白魚,應該他本來是批準做黑魚了,後來可能有些問題被迅風堂退回左邊,又翻白魚重簽了。」
小六又問:「左邊,是什麼意思?」
「阿,不好意思,這是我們下面的口語,」闕爽爽又指那八卦圖,道:「你瞧,這八卦以中間的天地為界,左邊是雷火澤三堂,右邊是風水澤。所以我們習慣稱左邊三香堂為左邊,右邊三香堂為右邊。像那樣退回左邊的案子很多呢,原則上,在迅風堂的殺手確定執行前,案子都是經常退回左邊的,左邊也經常過來抽。你們看右邊章沒有蓋滿的話,或蓋了又塗改的話,就不算黑魚。」
尹鋒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這個…」闕爽爽思索片刻,笑道:「大概是因為左邊的人都是白癡吧。」
尹六二人又對看一眼,不知如何接話。卻聽闕爽爽又自顧自顧的說:「這可不是我亂說的喔,大家都這樣說。我們星雨樓有一句話叫『白魚很白,黑魚很黑』。你們品品吧。」言此,闕爽爽眨眨眼,似乎才想起什麼,笑道:「不過也不全是如此啦。就是大家開開玩笑。現下還不知你們是會被派到左邊還是右邊,你們也別嚇到,總之,就是左右兩邊,各有各的好處與難處吧。」
小六納納點頭,卻聽尹鋒說道:「人在江湖哪有不黑的呢,黑點沒關係,可不能變白癡。只是不知這白是怎樣白法,黑是怎樣黑法?」
闕爽爽撫掌大笑:「說得好,人在江湖哪有不黑的。」不答反問:「鋒哥有這麼深的體悟,可是受了什麼傷害?」
尹鋒道:「姑娘見笑了。」小六不懂他們打什麼啞謎,只覺幾句話,方才尷尬氛圍一掃而盡,更添笑語。幾人一邊說笑一邊動作,大多都是闕爽爽在說,尹六二人偶爾問上一兩句。幾大籃的案卷雖多,但工作簡單,三人不一會就都分好了,在地上分了兩大疊,各自歸到桌案上。
闕爽爽見時間尚早,現在出去也是呆坐,還不如躲在後室自在,便問道:「你們吃素嗎?」尹六二人不明所以,只是搖搖頭。闕爽爽說了聲「稍待」便轉出後堂,不一會,又轉了回來,手裡提了個食盒。打開來看,是幾支碗筷和熱騰騰的飯菜。闕爽爽笑的得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我們庶務恆山,總少不了吃穿用度。」
因為桌上都堆滿了雜物案卷,三人所幸席地而坐,就這地上邊吃邊聊起來。
小六問道:「這個八掛牌,是恆山堂畫的嗎?」
闕爽爽奇道:「的確是我們恆山堂弄得,但可不是畫的,都是打印的,案卷這麼多,畫要畫到什麼時後?」
小六便把胡來畫八卦圖的事說了。闕爽爽笑的歪在地上,道:「我看他是無聊他媽去開門,無聊到家了。肯定是你們面生的在那坐著,他不好瞎混,裝忙呢。」
尹鋒問道:「這些白魚案子,為何沒走到黑魚就結案呢?」
「很多原因吧。可能離火堂找不到人,百澤堂覺得不合成本,或是客戶那邊跟震雷堂撤了案子。」闕爽爽拿了一本案卷,翻開八掛牌,指著第二頁的簽文,道:「好奇的話,你可以看他簽文上寫了什麼。」
尹六二人看去。只見紙張最上頭寫了個簽字,簽字旁邊,寫了雷震堂。下邊內文寫著:
主旨:關於福遠鏢局林君申請擊殺竹城青山派余君乙案,詳如說明,陳請鑒核。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7vV8ZJTd
說明: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jNOBYyLSW
一、依雷字作業辦法辦理。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TXXCi8kLA
二、依本辦法第十五條規定略以,查申請人名下財產不足尾款六成,或有緣由引起支付尾款疑慮,申請人應於收到通知次日起七日內提交與尾款價值金額相當之財力證明。不補件者,全案不予處理,不退回訂金。江湖風雲冊公布之名流人物不在此限。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MAnKyVnvy
三、經查火目調查資料及澤目分析報告顯示林君財務能力不符規定,已限七日(四月十五日)內補齊文件,惟林君並未於七日內提俱財力證明,故全案不予處理。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7rvAM0hY
擬辦:擬奉 核後,函復林君。
闕爽爽笑道:「這個看起來是客人沒錢,被離火堂和百澤堂查出來。」說著,將案卷交與尹六二人翻看。
尹六二人往後翻看火目調查報告,內文記載了林余各自的身家紀錄、武功地位及近期出沒地點,後頭還附了兩人的畫像。在關於林君的描述上,詳載福遠鏢局與青山派爭鬥後,林家家業散盡敗亡,鏢局走火、鏢師各自身亡出走等狀況。再翻那澤目分析報告,內文詳述青山派與福遠鏢局殺父殺子的恩怨尋仇,對林家支付尾款的能力表示懷疑,並引述澤目作業辦法,退案震雷堂。
小六注意到,火目文件和澤目文件的右上角,都蓋了一個藍圓章,裡面分別都寫了「甲」字,便問道:「這個是什麼意思?」
「是目標難度和任務難度的評等。有『甲乙丙丁』四個等級,等級越高代表越難。」闕爽爽道:「離火堂依據一線調查,給目標做評等,百澤堂依計畫研擬內容,給執行難度做評等,還有一個,震雷堂會依照申請人的社經地位做出重要度的評等。」說著,眼波一轉,掩嘴笑道:「我們來瞧瞧,三甲單位這次有沒有三甲。」闕爽爽笑得狡黠,往前翻到雷目文件,只見文件內文記載了福遠鏢局林少鏢頭因家破人亡之仇,申請擊殺青山派掌門余水山,談定八百七十兩,已支付兩百五十兩訂金。而右上也蓋了個藍色戳印,寫著「乙」字。
闕爽爽奇道:「欸?這次竟然沒有評甲級?」說著,又翻看了一會,笑道:「我懂了,他們本來是給人林家評甲級的,後來因為要撤銷,怕惹事,所以給人家下修到了乙級。」
小六問道:「這個評級有什麼差別嗎?」
闕爽爽道:「於我們右邊是沒什麼差別,反正都是要做。對他們左邊就有績效的差別吧。他們常常低級高報,動不動就默契的出個三甲案子,可是名副其實的三甲單位。」
小六暗想:這左邊綽號可真多。翻回前邊再看了一遍簽文,問道:「江湖風雲冊是什麼?」
闕爽爽道:「是百澤堂公布的江湖名流名單,每年更新的,名單上的人都有特權,比如他們申請的案子有專案通道,或是不接以他們為目標的案子,總之就是不與他們做對的特殊名單吧。不過這通常是震雷堂那邊把關的。」
小六尋思:「看來江湖風雲冊羅列的就是那些光芒護體的名流了。師兄說的沒錯,這一點紅果然只行大道之事,順勢而為。只是不知他們是如何每年修訂名冊的,總不會是派人一個一個去看面相吧?」正想著,隨手又去翻另一本白魚案,只見八掛牌只蓋了震雷堂、離火堂、乾天堂,中間並沒有過百澤堂,翻開簽文,內文寫到:
簽於離火堂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tf4UzwT0C
主旨:關於雪山派胡君申請擊殺風城天寶莊關君乙案,簽請鑒核。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l2hx71voo
說明: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98ox7nrra
一、依據火字作業辦法辦理。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RuwWJ5jhS
二、依本辦法第八條規定略以,目標於執行前因故身亡者,退還訂金五成,全案撤銷。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pXa5GNlCF
三、經查關君情況符合前揭要點規定,故全案撤銷。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FRWOoLZCk
擬辦:奉核後,請恆山堂協助辦理相關退款事宜。
小六又往後翻到火目調查,只見內文密密麻麻的爬滿調查資料及核實紀錄。最終認定目標關君死亡。後面就再無其他資料。
「看來這是個白死魚。」闕爽爽不知何時已貼到小六身旁,看著他手裡的案卷。
小六問道:「什麼是白死魚啊?」
闕爽爽嘿嘿一笑,道:「一個案件正常程序,會由左邊白魚變成右邊黑魚,接就是死魚了嘛。那白活魚就是後來案子沒批准,或是客戶撤銷了,總之沒有進到執行階段就結案了。白死魚就是,還沒執行,目標就死了,總不能把人在從土裡刨出來再砍一次。像你手上這個,就是白死魚,方才那個,就是白活魚。」
闕爽爽把小六手裡那冊案卷抽出,放在一個籃子裏,道:「震雷堂經常來調活魚回去養,所以活魚死魚分開放,我們方便些。」
小六問道:「那黑魚也有活死之分嗎?」
闕爽爽俏臉一擺,正色道:「當然不會,我們迅風堂殺手可都是殺人不眨眼,十步殺一人的窮凶極惡之徒。手下從不留活口。 」
聞言,小六脖子一縮,腦海不禁浮現濛濛間一戰,孟少詭譎的武功和班頭發紅的眼睛。
「嚇你的啦。」闕爽爽調皮的吐了吐舌,眼睛瞇成了彎月道:「流程上來說,是沒有的。實務上來說,如果是客戶撤案,就會退回震雷堂翻白魚簽結。或是出了什麼執行上的困難,他們會退回百澤堂重新研擬,也是翻白魚。畢竟我們右邊執行單位沒有決定權嘛,都是退回左邊處理的,黑魚自然就也沒有活死之分。不過。比較久遠以前的案子,也是有黑活魚的。」
闕爽爽一面夾菜,一面說道:「我也是聽師姐說的,以前迅風堂是可以簽活魚的。但過去他們為了擊殺率,經常不管不顧的把活魚做死,所以後來才把流程改成退回前段。這樣也好,我們比較省事。」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ns8zmVPGD
正說著,尹鋒也拿了個黑魚案子來看,翻開簽文:
簽於迅風堂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WrLGCAgs
主旨:關於圓明寺程君申請竹城王君等肆人搜尋擊殺乙案,詳如附件,簽請鑒核。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G64v6MLya
說明: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6w1CmbpW3
一、依據「落隱計畫」規定辦理。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lquxBM2O9
二、依本計畫第七點規定略以,凡落崖、墜崖、跳崖失蹤者,以落點起算五里內搜尋並確認目標死亡。生還者,即就地斬殺。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cDc3SJEgw
三、本案目標記有王君等四人,經審核後情況符合前揭要點規定,搜尋斬殺(詳如風目)。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dBNEpmgdy
四、本案所需金費由本分舵年度基金「落隱計畫」項下支應。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WmiLnFZqx
擬辦:奉核後,請恆山堂協助後續相關事宜。
尹鋒問道:「不是說案件給百澤堂擬訂後給天乾堂批准嗎 ? 這簽卻是由迅風堂上的 ? 」
闕爽爽笑道: 「所以我說那只是大致流程嘛 。 」說著瞄了簽文一眼,道: 「可能這個落隱計畫比較特別,百澤堂就是過章,不做計畫研擬,讓迅風堂斬立決,就是看著辦。那簽也就是迅風堂直接上了。這些流程通常都是他們上面敲定好的。也時常改來改去。反正總得有人上簽的。」
小六又問:「落隱計畫是什麼?」闕爽爽吧唧吧唧嘴,道:「這可問倒我了,星雨樓專案計畫同時在跑的恐怕就有上百個,有短期也有長期,種類繁多,別說我搞不明白,恐怕專案的承辦人也不是很明白。」
小六又往後翻到風目,內文紀錄了殺手的行為紀錄及擊殺過程,還附了一張人體圖,標註目標的創傷位置。再往後翻水目,內文卻不同於前面的密集文字,文件非常乾淨,只寫了「如前頁所述」。
又拿了一本,這次留心看了每個章目文件,只見前面雷目、火目、澤目、風目都是滿滿的字,只有水目乾淨簡潔,好奇問道:「水目的文件,都這麼簡單嗎?」
闕爽爽看了看,說了句「不盡如此。」便比著水目檢核表下方,檢核人後的紅色職章,道:「只是那人是有名的千頁黑水。」
小六問道:「是什麼意思啊?」
「永遠只會寫『如前頁所述』的黑水堂人,簡稱千頁黑水。」闕爽爽聳聳肩,笑道:「其他方面就不予置評。」
小六隱隱覺得奇怪,正想再問,胡來卻走進來,說到:「有批案卷要送到迅風堂,勞兩位小哥跑一趟吧。」
尹六兩人當即放下手中雜物,走出後堂,胡來將一個大籃子放到尹六二人眼前:「就這些而已,整籃提去吧,小心別搞丟了。」然後轉手拿出一張黃紙給尹鋒,道:「喏,等會案卷給他們,這個條子給他們簽收,再拿回來給我。」說著,見闕爽爽也跟了出來,胡來語氣放軟說道:「都是桐城據點剛送來的呢,要直接送迅風堂。」闕爽爽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轉回了後堂。
胡來對尹六兩人道:「趕緊的吧。」就催促二人出發。兩人不識路,欲待再問,胡來卻只是隨手往外一指,不耐煩道:「往那走便是了,若找不到,就再找人問吧。」
兩人只得出門,順著胡來指的方向走去,不出幾步,邊聽後頭有人喊道:「這也是要去迅風堂的案卷,一塊順路吧!」兩人回頭,便見闕爽爽追出來,笑盈盈的將一卷紅皮案卷塞進籃裡,又將黃條子塞進尹鋒懷裡,尹鋒藉機問了迅風堂的路,闕爽爽道:「這條路順著往下,一直走,見一大假山,走假山左邊那條碎石小道,順著邊上的浮萍綠池,走過雕麟的石拱橋,就可看到了,他們堂前有棵黑樺樹,很好認的。」
尹六二人依言而去,果然看到一個假山,順著碎石路找到魚池上的個拱橋,走過橋不多遠,便見到一個大院落,門前一棵高大的黒樺樹,門框上掛了匾額,正是迅風堂。尹六二人抬著籃子,跨進門,發覺這樣院落比恆山堂大上五六倍不只,前庭也是花草魚池,還有塊石碑,寫著「闢地開天」,再往裡走幾步,見前廳有個白衣小童,看他們來,立馬起身接應,尹鋒道:「不好意思,是恆山堂的胡來大哥讓我們送來的。 」
那小童看上去大概十二、三歲,明眸皓齒,眉清目秀,一張稚氣的臉卻面無表情,自顧翻看籃裡的案卷,聽尹鋒說話,只是搖搖頭,似是不慎在意,又似讓他們不要言語,手上不停歇的將案卷一卷卷打開確認八掛牌,又再一捲捲收妥。
小六發現,每個八掛牌的左邊都蓋了章。尋思:「方才胡來說這些案子是據點送過來的,但都已經蓋了雷、火、澤的章,是各據點也有這些單位?還是從這裡派出去又送回來的呢?等會再問爽爽罷。」
小童簽了條子還予尹鋒,斂了幾個白皮案卷和藍皮案卷,分別丟進身後的四個竹籃中,手上抱了紅皮案卷,另有一捲紅皮案卷置於桌案上,不溫不火的道:「勞二位幫我拿那只案卷,隨我來吧。」語畢,轉身走進後堂。
尹六二人對看一眼,便拿起桌上的案卷,跟了過去。一行人穿過後堂,到了後院,院子裏種滿了藕心草,放置幾張光亮的蛇紋石桌椅,順著院子裡的紅礫石磚路走,過了一個月洞門,又到一庭院,庭院中央是四方蓮花池,池中有一石造亭,石亭上寫著「仁字亭」。池子的四個角又分出四條路,東南面是一條白鵝卵石的竹林道路,東北面是一條蜿蜒進巨石假山的碎石路,西南是左右種滿鮮豔花草的泥土小路,西北面是一排青石階梯,向上綿延,繞進山坡,不知通往何處。
小童往那青石階梯一比,說道:「這石梯路往上走,就是黑凌峰,煩二位把那卷案子送過去吧。」說著,逕自轉身,往西南面而去。
小六看那小童走在花草茂盛的泥土路上,仍是輕盈飄逸,泥濘不濕鞋襪,草葉花瓣不沾衣褲,暗歎這星雨樓高手雲集,一個孩子竟也是箇中高手。凝神望去,隱約在花團錦簇的盡頭,看到一處漆紅色的雕樓。
尹六二人往青石梯上走去。那青石階梯又窄又陡,青苔橫生,風勢卻很大,刮得人重心不穩,左右兩邊並無護欄,山坡上除了幾根枯木,就是荒草一片,兩人都提了心眼留意腳下。小六暗暗心想:「這星雨樓的樓台造景看上去氣派華美,但好像沒很好走,沒點功夫底子,還真走不開呢。這回我還手中沒拿什麼東西,若是像闕爽爽那樣挑個大扁擔,又該如何。」想起闕爽爽挑的前後兩個大籃子,心下更是佩服。
所幸階梯不是很長,不一會就走到山頂,山上有一石碑,寫著「黑凌峰」,不遠處一樓房舍迎風矗立。山頂上風勢更大,兩人都不覺暗暗運氣,穩住身形,向那樓房走去。進了前廳,卻四顧無人,廳上亦無掌燈,尹鋒只好叫喚道:「不好意思,前堂讓我們送案卷過來。」
好一會,才見一個青衫藍袍的冷面青年走出來,也不言語,只是接過案卷看了一會,便把案卷還給他們,道:「這是給蕭香主的,你們隨我來吧。」便領著尹六兩人進大廳,廳上正中端坐了一男子,黑綢長衫,五官深邃,稜角分明,目光冷峻犀利,背後是高山流水的巨大屏風,身前是特別寬大氣派的實木雕花桌,想來便是黑凌峰蕭香主。尹六兩人當即上前見禮,呈上案卷。
蕭香主接過案卷細看,冷冷道:「為什麼要給我?」
尹六兩人沒想到香主突然這樣問,錯愕了一會,尹鋒道:「方才堂上的門童,讓我們送來的。」
「送錯了,這是相思閣的案子。」語畢,蕭香主執卷的右手一抖,案卷倏地收攏,手臂一伸,尹鋒只覺胸口一癢,那紅皮案卷不知何時已送到胸前,夾在衣衫裡。當下大驚失色,如果那送到胸口的不是案卷,而是劃上一刀,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六在一旁也看的心下驚慌,見蕭香主低下頭兀自審批案卷,不再理睬他們,當即扯著猶自發怔的尹鋒,告辭退出。直到出了黑凌峰,走下青石梯,兩人才鬆了口氣。
尹鋒心有餘悸地道:「這……這是什麼意思?」尹鋒不解,那黑凌峰蕭香主貴為一香之主,武功高強自是沒話說,只是那突如其來的一手是何意?是不滿還是威嚇?他都不知自己怎麼得罪他了。
小六沉吟片刻,道:「讓我們把案卷送到相思閣的意思吧。」尹鋒沉默半晌,嘆了口氣,暗想這小六子當真是少根筋,只怕自己還要提上一百個心眼,才能顧好彼此。緩了一緩,便道:「只是不知這相思閣在哪,去找那個前堂門童,或是回去問闕爽爽罷。」
小六卻說:「剛剛那個門童去的方向好像就是相思閣,要不我們瞧瞧去?」原來方才他凝神細看那鮮花樹叢裡的紅雕樓,上邊好像就掛了寫著「相思閣」的牌子。
尹鋒心下正亂,只道「去看看也行」,沒再多問,如果他問了緣故,只怕會為小六過人的眼力吃驚。
兩人沿著鮮花樹叢往那紅矮樓走去,由於方才見了小童輕靈的步伐,小六不覺起了好勝之心,暗暗提氣凝神,運起輕功步伐,只是愈到裡邊,愈多坑窪積水,爛泥污濘,景色更是桃紅柳綠,奼紫嫣紅,蟲鳴鳥叫,頗生喧鬧。待到樓房門前,鞋子雖沒染上泥土,但褲腳仍不免黏了幾片花葉。
小六暗暗懊惱,一面俯身打理,一面偷眼向尹鋒瞧去,卻見他褲腳鞋子上都沾了不少泥土草葉,心裡稍稍舒了口氣,轉念又想,人家是不拘小節,自己這般倒是扭捏了。便不再動作,仰頭望去,只見雕樓門上釘了一木牌,寫著「相思閣」。
花園裡一老僕正料理花草,見了他們,主動上前詢問,弄明來意後,領他們由側門進了內堂一側的茶室,茶室不大,下邊鋪上了作工精緻的花鳥地毯,上邊放了個可坐上八、九人的寬大矮桌,後邊坐了個面容精緻白皙的纖細男子。身邊全都是隨意攤展未收攏的案卷。有些攤在桌上,有些攤在地上。整個茶室顯得紛亂繁雜,擁擠不堪,男人卻很愜意慵懶,一身降紅紗袍歪歪的掛在身上,烏黑長髮也沒束起,只是鬆垮垮的綁在一起。他盤腿席地坐在地毯上,上半身卻軟若無骨的趴在桌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執著案卷,正半瞇著桃花眼在燈下閱覽。
老僕道:「曾香主,有您的案卷。」曾香主懶懶的抬眼,尹鋒二人趕緊見禮呈卷,有了方才黑凌峰一樁,這會舉止更加恭敬小心。
卻見曾香主接過隨意翻看了一會,眉眼一挑,笑道:「這是甚麼意思?」
尹六兩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曾香主又問:「是誰讓你們送來的?」尹鋒不敢回答,小六遲疑片刻,硬著頭皮說道:「是黑凌峰蕭香主說,讓我們送來相思閣的。」
曾香主笑意更濃,添了幾分玩味,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道:「看你們面生,是新來的吧。我且與你們說,我們迅風堂業務以『情、財、仇』分案,黑凌峰主仇殺,白玉臺主財殺,我相思閣主情殺,其他專案之類歸入滿月居。」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7fxDKGyph
說著轉過案卷給尹六二人看,比著幾行字,說道:「這雷目文件寫的清楚,桂竹閣林芷寧要殺明欣院趙大德,雖是怨他移情別戀,只主要是多年資助頗多,要他歸還不得,故痛下殺手,這屬財殺。你們瞧。」語畢,還示意尹六二人上前靠近些看清楚,只見雷目文件的確寫了桂竹弟子為情為財的申請動機,火目文件也核實和相關紀錄,並註記道「初估趙君前後揮霍林君300余兩」。
曾香主笑道:「瞧清楚了嗎?」尹六二人納納點頭:「瞧清楚了。」曾香主道:「那便沒問題了。」語畢,將案卷收攏妥當,交還尹鋒手裡道:「這是白玉臺的案子,有勞了。」
等一下,我們是說「瞧」清楚了,不是說清楚了。哪裡沒問題了?是不是不小心回應了不應該回應的問題啊?尹鋒怔怔的與小六對望,總覺得不太妥當,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曾香主見他們傻乎乎的,笑得更歡:「瞧我這腦袋,你們新來的小朋友肯定還不識路吧。」轉頭朝那老僕說道:「有勞帶兩位小朋友走一趟吧。」
尹六二小朋友只好隨老僕退出,快到仁字亭時,遠遠看見前堂小童從白鵝卵石的竹林道裡緩步出來,正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就見小童頭一撇,似沒看見他們,逕自往黑凌峰方向去了。那老僕指著小童出來的方向,說到:「那條竹林白石路過去,就是白玉臺了,兩位可以找他們香主溫玉寒。」尹六兩人拱手稱謝,向白石道走去。
白石路平坦乾淨,左右除了竹林高聳登天,婆娑搖曳,再無其他植物造景。暖陽光暉穿過竹林的鬱鬱蔥蔥,光影錯落的灑在地上,映得白石子一顆比一顆晶瑩圓潤,更顯靜謐清雅。小六暗思:「如果星雨樓每處都這麼簡單好走就好了。」
路的盡頭,是一舍白石磚房,門前有三階白石階梯,兩人才踏上一階,便見裡頭出來一個平臉薄唇,面容清秀的白衣書生。兩人當即打躬作揖,說明來意,書生還禮笑道:「我們溫香主正在廳上,這邊請吧。」說著接過案卷,領著二人轉入廳堂拜見香主。
溫玉寒卻不坐在廳上,而是盤坐在窗邊的臥榻上,就著榻上的紫檀方桌辦公。見他們來,放下手邊案卷,側過頭來與他們領首微笑,待他們說完,一面讓那書生呈上案卷,一面溫和道:「兩位師兄看著面生呢,是哪一堂的?」
溫香主氣質文雅,面色溫和,眉眼含笑,一身雪白緞長衫,領口繡了金邊花紋,頂上中規中矩的束了白玉髮冠,更顯儒雅,神情語態都是令人如沐春風般柔和親切,尹六二人壓力漸緩,尹鋒說道:「今天早上剛到恆山堂報到,還正待派任。」
書生在一旁笑著補充:「大概是那個時雨的人力案子。只是任翩翩今天不在,待命著呢。」溫玉寒點點頭,對他們笑道:「星雨樓內事務頗多,倒是辛苦兩位師兄了。」語畢,翻開案卷凝神細讀,片刻後莞爾:「這可不是我們家的案子,是相思閣的。」
尹六兩人面面相覷,小六遲疑道:「就是相思閣曾香主讓我們送來的。」
溫玉寒聞言一愣,小六便把方才曾香主說的話一五一十轉述出來。一旁書生悄聲道:「依照八十七號會議紀錄,多重動機應以客戶第一訴求動機為分案標準,卷裡寫得明白……」
「曾香主說的也有他的道理。」溫玉寒輕聲打斷他,沉吟片刻,說道:「這桂竹閣,最近可是加入了天山盟會?」聞言,書生趕緊去一旁桌上翻簿冊,又翻了一會書信文件,說道:「正是,桂竹閣還沒列冊裡,不過已經簽約加入天山盟了,排定下一批誓盟儀式。明欣院也完成誓盟加入青雲會了。」
溫玉寒點頭說道:「我看這案子,應該比照上回徐家庄兄弟案,讓月滿居處理。」書生撫掌附和:「是了,該由滿月居處理,不過...不過風香主不在,現在送過去…」
「無妨。」溫玉寒收起案卷,交予小六手中,笑道:「有勞師兄走一趟滿月居,請流連劍唐承又收下即可。」
尹六兩人兀自遲疑,溫玉寒了然一笑:「你們且與他說是我讓送過去的,如果他不收,再送來給我不遲。」語畢,擺擺手道:「免禮了,讓龐觀帶你們去吧。」原來那書生叫龐觀,他笑著說了聲「請」,便把尹六二人領出去了。
清風徐來,溫玉寒獨自攬卷閱讀,過了好一會,執起筆來在案卷上書寫,忽聞外頭傳來「刷刷刷」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掃地,頭也不抬的笑道:「龐觀你省點事吧,何不喚下人們來處理?」
不一會,龐觀走了進來。原來他見尹鋒鞋下沾了泥,不慎落在台階上,待領他們去滿月居回來,便順手拿掃把去掃。本來這打掃清潔工作不該由他來做,只是他在這部分有些潔癖,看見就忍不住要動手清理。聽溫玉寒說話,才強壓著衝動停下手來,轉回廳上,一屁股坐到臥榻上,與溫玉寒隔桌而坐,道:「托泥帶土的,真沒心眼。這恆山堂找人真是愈發不管不顧的了。」說著,給溫玉寒斟茶,也自斟一杯。
溫玉寒淡笑不語,端起茶來,自顧自的呷了一口,並不接話。他知道龐觀這話也不是針對年輕後輩,只是對恆山堂頗有微詞,這邊含沙射影一番,聽聽便罷了。
龐觀繼續說道:「倒是那個年紀小的看著不錯,機敏靈巧,要不我跟任翩翩要了來使?」
「算了吧,這節骨眼要人,還嫌事情不夠多嗎?」溫玉寒語氣含笑,放下茶杯,兩手向上伸展,伸了個懶腰,而後執起一把折扇,刷的展開,輕輕搖晃,扇面是一隻畫工細膩,栩栩如生的金蟬,隨著紙扇搖擺顫動。溫玉寒側頭看著窗外竹林景色,笑道:「我們白玉臺,許久沒這麼冷清了。」原來白玉臺座下的殺手,這會都派出去執行任務了,故落的冷清,言下之意自是感嘆眼下的事情已是多到全員出動了。
龐觀見溫玉寒似有暫歇之意,便著手收攏案卷筆墨,道:「該來的,橫豎躲不過,還不如早點準備。人手雖多,但能用的太少。」
溫玉寒執扇輕搖,閉目養神,滿不在意的道:「再等等吧。」手下有多少人,就要背多少事,儘管他現下人力已是十分緊繃,但仍有很多利弊要權衡,何況,還有其他解法,進用人力是最下下策。
溫玉寒胸有定見,倏地刷得收攏折扇,扇頭往外一比,眨眼笑道:「這日頭不夠亮啊,一會到院子裡作業吧。」
「我也是這麼想,要不先張羅吃飯,順便讓他們把東西搬到院子裡。」龐觀一面收拾,一面望了望天色,道:「我尋幾個手腳麻利的侍童到院裡伺候,這樣下雨也好使得,不然像上回,手忙腳亂的。」
溫玉寒點點頭,忽又問道:「我們燈油蠟燭存量如何?」
龐觀眼睛一亮,展眉笑道:「很寬裕,現下還在用前月的配給呢。我看這次節約用能的評比,我們肯定沒事。要不把燈點了,到書房去,也舒坦些。」
「等鄭書他們回來,免不了又要挑燈夜戰了,還是省著,留著點使得。」溫玉寒放下扇子,又端起茶來,卻只是放在鼻下,嗅著茶香,沒有再喝。
「你倒是想的多。上次會議分舵主說了,各香堂以業務為重,現下用度怎樣都是合理的。何況都什麼時候了,大傢伙忙的跟鬼一樣,哪有心情顧這些。」龐觀低聲道:「上回不知聽誰說,要自掏腰包買蠟燭來點了。」
溫玉寒微微皺眉,搖頭道:「愈是這種時候,愈要節約用度。」終是放下茶杯,輕歎道:「我倒是不怕帳面落得人後,有道是輸人不輸陣,又是人多眼雜的,該做的還是要做,免得他日落人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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