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大,是尹宇莫沒有想到的。
來到皇城已有幾日,除了面對早出晚歸的大哥,尹宇莫也習慣在宰相府的日子,宅邸裡的陳設和山莊沒有太大出入,僕役也不多。他沒事就喝喝茶、看看書,或翻閱一下朝臣底細,了解現今權勢狀態,也利於他日後動手。
這樣閒暇的時間沒過多久,尹卿瑒就帶他上早朝。不過他不是站上大殿,而是先被請到御花園賞花,等退朝皇帝才會宣他面聖,這也是為了不打草驚蛇。
「尹大人,這邊是整園的芍藥,您入目可見的皆是宮內精心栽種的品種,不僅四季皆能盛開,還培養出異色花瓣。」李公公邊將尹宇莫引導進芍藥園,嘴上詳細地介紹,深怕沒服侍好陛下請來的貴客。
「如此用心照護,想必是個愛花之人。」尹宇莫順勢摸了摸花朵,嬌嫩的花瓣在他掌心留下絲絲柔軟,香氣撲鼻間,又不過於刺鼻難受。
「是,這些皆由張大人悉心栽培,若您喜歡,給您剪幾株,插在瓶上帶回去罷?」看著貴人面相和善,李公公試探地問道,宮中權貴們心思難以揣測,但幾株花若能哄得開心,也不枉他一番折騰。
尹宇莫搖搖頭,「我懂得賞花,不懂得養花。要它沒幾日便萎了,還是在這盛放的好。」他說的是大實話,目前家裡只有梅花讓他養活了,其他植栽凡經過他手無一倖免。
「大人心境浩瀚如際,是奴才心思狹隘。」李公公裝模作樣地掌自己幾下嘴,「如大人這般風采,尤君子竹能比擬啊!」
「公公謬讚,草民沒有竹子的氣度,若說偏好,我獨愛白梅。」尹宇莫不輕不重地應對李公公的討好。他的確喜歡白梅,但也喜歡芍藥,主要還是看到遠處的梅林有座涼亭,想藉口過去歇息──比起應付李公公,不如獨自清淨。
「那是、那是,白梅的仙風道骨最與大人相符!」李公公不愧為常年服侍帝王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張嘴和臉皮極厚,已說出口的話馬上改口,也不怕打得自己臉疼,「這不逛了有些時候,大人不如移駕到小亭,賞梅間食些小茶點,稍作休息,不知您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公公深知我心。」尹宇莫連連點頭,從袖裡兜出幾兩銀子,往李公公手上塞去,「一路上勞煩公公細心講述,小小心意、不足掛齒。」
「貴人客氣了、客氣了,都是奴才應當做的。」李公公嘴上這麼說,手下卻已將銀子揣進懷裡,那見錢眼開的摸樣又似對尹宇莫諂媚幾分,但拿捏得恰到好處。
大概是銀子讓李公公終於識相,明白尹宇莫的意思後,為他在小亭石桌上佈好茶點,揮退遠遠守著的一票太監宮女,自己和一位宮女安靜地守在亭子外。
尹宇莫輕輕呼口氣,雖然沒辦法獨處,但至少不像珍稀動物那般被一群人死死盯著。
他靠在涼亭邊上安的軟塌上,不得不說這設計巧妙,賞景之餘又不為石椅寒氣所凍,宮中為了那些千金之軀,一草一木皆須深思。雖然好,但難免過於制式生硬。
尹宇莫一手支著頰,面朝梅林,雙眼闔閉宛若沉思又似享受,實則……睡覺!
為配合兄長上朝,早晨起得早,無事可做不如小瞇一會兒,有什麼事下邊的人自然會叫醒他,皇帝來了也必定有大動靜,自是不怕出糗的。
微風徐徐,帶來陣陣梅香,梅香之中又有絲絲涼意,沁入五臟六腑時不覺得冷,倒是提振精神。
不知自己這一瞇是睡了多久,尹宇莫覺得自己的手撐得麻,卻懶得換個姿勢,連面前多個人都懶得睜眼。那李公公沒通報,也沒聽著大哥的聲音,沒可能是皇帝來了。
說不定是這人故意不讓通報的,居心不明外,李公公並沒有阻止來人進亭,顯然這人身份只得是尊貴。尹宇莫腦袋轉著,有這等身份能來去自如、號令於宰相之上,唯有皇室中人──這早朝都還沒下,能出現在這的不就只有年僅九歲的五皇子?
出於好奇心,尹宇莫慢慢地睜開眼,還刻意眨巴幾下,雙眼恍神片刻才聚焦在眼前的小孩身上。只見那小小的手握著毛筆,一筆一劃專注地在宣紙上挪移,還會抬頭掃一眼尹宇莫再低頭作畫……
小孩不經意地抬眼,確認好位置和比例後便要繼續落筆,沒想到這一次抬頭竟然直對上似笑非笑的眸光。
「五殿下,您的墨水要毀了您的畫了。」尹宇莫看著他呆呆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小孩從墨漬邊緣來回勾勒幾筆,原本是扼腕一副畫作毀於此點,卻讓他畫成了一朵飄落的梅。
尹宇莫看了,發自肺腑讚嘆道:「殿下畫工精湛,草民佩服。」那朵飄落的梅點亮畫卷,將整幅畫作出落得靈動非凡,如此畫工放到外頭和大成家一比,也不為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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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畫中不以他為主角,那是更好;如果不是把他畫成女裝,那是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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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美人戲梅,畫得梅的傲和嬌,在美人身邊飄落的花宛如與她親暱玩鬧,極好的構圖、極好的筆觸,只不過那美人不是女人,只不過她閉著眼不為氣質,而是在睡覺。
說出來有多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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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沒有的事,你過譽了。」把男人畫成女人,小孩好像也自知理虧,雙手疊在膝蓋,背挺得直直地,眼神左右漂移,活得像是在太傅面前犯錯的學生,「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畫你,是本殿下的不是。」
「不,我不是在怪您。」尹宇莫訝異一個權勢之中長大的皇子,既然能有這番禮貌,沒有迷失在其中變得囂張跋扈,是很難得的,「相反的,草民很好奇您為何會想畫草民?為何不讓草民讓位給您呢?」
「梅林梅景本殿下已經畫膩了,若沒你,這幅畫就沒有意義。」小孩神色正經的表示,還稚嫩的臉蛋搭上不符合的表情,格外顯得十分可愛,「本殿下題字完後,可以贈予你。」
「殿下如果願意,可否日後再重畫一幅,讓畫中的草民恢復男兒身呢?」尹宇莫從腰包撈出幾塊糖,放在兩人間的桌子上,數數也就十幾來顆,「這可好吃了,草民保證這皇城之內絕對找不到其他,是草民的哥哥親手熬的。」
「唔,嗯……那好吧!」小孩看到糖的瞬間,眼神都亮了,卻仍矜持地把糖收好,沒有當場拆開。
「小殿下,草民是無意害你,但若有人給您糖,您千萬別輕易吃了。」尹宇莫豎起食指,輕輕點了小孩兒的腦袋,小時候二哥也是這麼對自己教訓的,「您貴為千金之軀,一定要試毒了才可以吃,知道嗎?」
「可太傅的弟弟不會傷害本殿下。」小孩歪著腦袋想了想,並沒有斥責尹宇莫的無理,似乎也喜歡這種自然的相處。
倒是他天真了,小殿下認得他是誰。
「太傅對哥哥你很好嗎?」忽然,小孩張大著眼睛問。
尹宇莫點點頭,笑著揉揉小殿下腦袋,「當然,大哥對我極好,草民還有個二哥,也一樣好。」
「但是哥哥你比太傅溫柔多。」小孩鼓著腮膀子,流露出些許委屈和不滿,「太傅總是扳著臉,跟本殿下說『在殿下這個年紀,臣的弟弟已經學會了』,太傅都不誇獎本殿下。」
呃……這可真是尷尬,大哥都說了些啥呀……
「草民對天發誓,雖然不知曉您學習到哪,但您的畫絕對勝過草民好幾倍,草民跟您比就像是從皇宮到草民住的地方那──麼遠哦!」尹宇莫先是朝天豎起三根手指,又分開左右手張到雙臂之最。還不熟悉五殿下脾氣,只能使出平常哄鎮上孩兒的法子了。
「真的嗎?」小孩跳下椅子,幾步蹭到尹宇莫身邊,「跟本殿下擊掌為誓,不許騙本殿下。」他伸出小手,稚嫩的掌心舉向尹宇莫。
「好,擊掌為誓。」
尹宇莫也伸手,一大一小的掌心相擊,清脆的擊掌聲迴盪在亭間。
小孩心滿意足地回到位子上,在已經乾了的宣紙上再舖了層薄紙隔著,才慢慢地將畫捲起,並用繩子仔細地捆好打個結。
「本殿下要回去了,你別和太傅說今天溜出來玩的事。」他把畫和用具一併抱在懷裡,和尹宇莫道別,「哥哥,下次見!」
說完,小孩便抱著東西一路小跑出亭,轉頭和李公公交談幾句,便頭也不回地跑走,卻也沒個侍女跟著,在他畫畫期間也沒有人研墨侍候,這五殿下在宮內的地位還真摸不清。
況且這有趣的小殿下,似乎一直都忘了問他的名字,也忘了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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