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尹宇莫還在釐清五殿下的脾氣,遠處卻有以兩人為首、八個公公宮女在後跟著的徒步隊伍,正朝著涼亭而來。
皇帝親臨,是不可能像小殿下那般對待了。
尹宇莫站起,三步併做兩步,和李公公他們站一處。差不多人到合宜的距離了,他標準地跪下準備行禮──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人家是皇帝呢,句句話間就能拉你去砍頭,說不定還連累家人,跪一跪也頂多久了膝蓋疼,這道理他尹宇莫還是能平衡的。
「草民尹宇莫,叩見陛下,陛下龍體安康!」和著其他人的跪拜,尹宇莫鏗鏘有力地道出。
「欸!尹愛卿不必這樣。」皇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將尹宇莫托直了身,四目相對間他竟是看到這個年輕皇帝調皮地眨了眨眼,「愛卿的祖輩也是皇家一員,你更是朕東樂國宰相的親弟弟,為國捐軀之能士,說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必如此大禮了。」
「草民惶恐,不過是有幸沾光,還不足以稱得上能士。」尹宇莫仍是向皇帝作揖,謙虛但不亢不卑地應對。
「哈哈哈哈哈!莫不是這閒雜人等多,愛情放不開?」司陸言爽朗地大笑,抬手揮推一票公公和侍女,「給亭上佈好新的茶水後,你們就都退了罷。」
「不可!」一名太監從列隊中而出,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您身邊怎麼能無人服侍呢?讓小的留下侍奉陛下和兩位大人吧。」說完,他還叩了首。
「留你聽聽朕和愛卿談論國家大事,再向誰通報去?」司陸言冷冷瞥過那人,不屑地輕哼,方才還笑容滿面,現在轉眼就成了陰鬱,「什麼時候朕的決定還容你一個奴才質疑?」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奴才踰矩……」那小公公嚇得直哆嗦,連忙咚咚咚地磕著響頭。原本是想一搏升遷機會,差點把命搏沒了。
「滾吧。」司陸言賜一聲冷哼,小公公連滾帶爬地縮回隊伍,再也不敢造次。
司陸言轉頭面對尹宇莫,表情又是一副擠眉弄眼,看得尹宇莫不知道這皇帝是抽了筋,還是病著了?
「尹愛卿,與朕亭上聊吧!宰相也請。」司陸言拂袖而行。來者是客,但這客尊貴不過皇帝,他司陸言仍然是走在前頭,領著這對兄弟到亭內。
三人依次落座,甫一坐定,皇帝彷彿剛退朝累了,雙眼微閉正坐在塌上,龍威浩蕩。尹宇莫看向大哥,眼神中帶著探問的狐疑,尹卿瑒卻只是搖搖頭,示意他等等再談。
一票太監宮女退去,又一票拎著食盒的宮女迅速補位。
新的茶上了,濃厚茶香明顯使用的茶葉更為昂貴,隨著杯盞一同佈上的,還有個個精緻小巧的糕餅,籤子用的是銀製成,若有毒立即能夠發現。
宮女提著茶壺,給在座所有人的杯子倒滿,將壺擱置在靠尹卿瑒那側後,福了個禮安靜退下。
尹卿瑒端起茶,品了品香氣,嘴唇貼著杯緣輕碰,才抿了幾口茶;尹宇莫看著哥哥的動作,再瞄一眼閉目的皇帝,難道大哥這是給他試毒?掌管食飯的宮女應該不敢在這當口作怪,大哥何苦呢?
「莫莫,這個餡兒不錯,你吃吃看。」弟弟時不時的偷看自己,尹卿瑒當場誤會,拿著小碟子裝了兩塊糕餅,還不忘附上銀籤,「別吃太快,小心噎著。」
尹宇莫在心中苦笑,接過糕點。在皇帝陛下面前,大哥是沒在當一回事的啊……
司陸言在此時睜眼,「為什麼朕沒有?不高興,不批摺子了,晚上不睡覺、明天不上朝了!」他氣噗噗地瞪著尹卿瑒,二十三歲的大男人此時鼓起了腮膀子,小摸樣頓時和九歲的五殿下重疊……
只是非常不搭,而且還是剛剛一副隨時都要誅人九族的皇帝。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啦!對弟弟那麼好,對朕就是尺子和大冰塊臉侍候!」沒等尹卿瑒反應,司陸言爆炸著鬼吼鬼叫,只差沒撒開四肢蹬腳打滾,「不公平、不公平,你這樣是差別待遇!明明朕也比你小,為啥朕沒有糕點?」鬧個脾氣,皇帝的威嚴和得體全部一掃而空。
「方才陛下說,願無眠覺,批整晚奏摺?」尹卿瑒抬眼看著司陸言,語調不緊不滿地問。
啊,這皇帝要遭。尹宇莫被司陸言的反差雷得裡外焦黑,這才回過神,發現大哥的神情很不妙、十分不妙、非常不妙,再鬧下去這皇帝真要涼涼。
「才不,你不給朕也拿塊糕點,朕就什麼都不幹了!罷朝!」司陸言雙手抱胸,用力地哼了一大聲,好像在示威。
尹卿瑒點點頭,「好,沒問題,臣陪陛下徹夜批審,想必未來幾日上朝進言都會更有效率。」自顧自地說完,還不忘把杯裡剩下的茶喝完。
「……」司陸言啞口,似乎是意識到尹卿瑒在跟他作對,發愣片刻後片刻間挪到尹宇莫身邊,一把攬住他肩膀,「好弟弟,你哥最疼你了,快勸勸你哥,勸好了朕賞你隨意一座宅邸。」
「大哥,你看?」眼前自來熟又聒噪的皇帝,讓他頭有兩個大,尹宇莫直接把問題扔給始作俑者。
「莫莫,你別信他,你就是太善良了。」尹卿瑒不動聲色地拍開司陸言掛在尹宇莫肩膀上的手,半分面子都不給當今皇帝。
「這就善良?瑒,朕真不懂怎麼看的。」司陸言湊近,雙手不安分地按回尹宇莫肩膀上,墨黑雙眼直勾勾地瞪著人,嘴上還繼續碎念:「唔,是挺好看的一張臉,但是哪兒來的善良呀,眉毛嗎?難道是……唇瓣?」
「陛下,草民不善良,您跟我大哥夜間一同秉燭長談吧!」看出司陸言眼中一片好奇,毫無惡意,更聽出他和大哥的親暱──可從未有人能用單字喚大哥──他夜間跟著開起玩笑。
「好弟弟,這不好玩,朕還寧願跟你徹夜玩樂。」司陸言抖了抖,放開尹宇莫後搓搓臂膀,似乎被嚇起一身疙瘩,「你知道地獄什麼摸樣嗎?就是跟瑒批了整日奏摺、談了整夜國事!那真的不是人幹的事。」
「沒事,您貴為天子,真龍也。」尹卿瑒不客氣地回道,放下杯盞,「該談正事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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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氣氛頓時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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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當今權勢狀態,你已經知曉一二了吧?」尹卿瑒獲得尹宇莫的首肯後,繼續說道:「現有一批以李尚書為首之朝臣,頻頻上奏,前有立后選妃、後有帝王陵,你可通透了原因?」
「無非是送人進宮,貪望高位。」尹宇莫答道,鬧騰這麼久,他差點都要將這些拋出腦袋,「既然身為尚書,已掌握選才之事,能以興建為幌子將心腹安在官職上,為自己謀利。」
「是,朕雖以穩國興運為由,推掉了老狐狸想把母狐狸塞進後宮,但帝王陵一動少說十五年,也有不少皇帝一即位就安排這事的先例,即使恐嚇了,他們總以先帝之例堅持著。」司陸言用詞雖然仍讓尹卿瑒皺眉幾次,卻句句認真,彷彿前幾分鐘的嘮叨樣是被上身,「朕不願牽連你白梅山莊,卻也暫時只能施以此計,希望至少由尹家掌權,制衡朝臣。」
「草民能說句實話嗎?」尹宇莫目光瞥向尹卿瑒,再徵求了司陸言。
尹卿瑒率先回答:「莫莫,你可以放鬆點講話,是自己人。」
司陸言跟著猛點頭,「是啊是啊,要不是皇叔不想當皇帝,朕也不用接這爛攤子養成這種鬼調調……哦、對了,既然是瑒的親弟弟朕也跟著叫你莫莫吧?今年才二十吧?朕大你幾歲。」他話一股腦兒地講著,題也跟著跑歪了十萬八千里。
「您覺得順口就這麼喊吧。」
尹宇莫半捂起臉,哥哥也就罷了,連皇帝都跟著叫他小名,還總傾向大哥的意思,活脫像是大哥媳婦那般。
「其實尹家收到的,是為向東樂國上下昭示朝野和平,特地准許白梅山莊家主進宮面聖,為其地位鞏固之殊榮。」在司陸言發問前,尹宇莫馬上接下去說道:「而在草民待在皇城這段期間,李尚書一黨被揪出了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實在可巧了。」他微微一笑,朝廷不好查的事情,多的是他們朝廷之外能做的。
「陛下,臣也挺支持臣弟這想法。」尹卿瑒隨後補充,「李尚書自恃先帝臣子,您登基時欺您年少無知,而佔一方權勢,如今是該肅清。」
「要直接推了李尚書一派?」司陸言捏著下巴思索,「畢竟也曾對東樂有功,朕不想做得太絕。」
「幾位老臣年事已高,藉著身體有恙或是某些不好勢頭,主動請辭,告老還鄉、飴養天年。」尹宇莫邊說邊慣性地想掏把扇子搖,不曾想在袖裡、懷裡兜了兜都沒有,只得作罷,「貪念是否有比性命大,就看他們自個兒的腦袋還靈光不了。」
「如果能讓老狐狸們自己請辭自然是最好,但要如何製造些『勢頭』呢?」司陸言感嘆一聲,往後躺在塌上。
尹宇莫翹起唇角,笑中帶著高傲與邪氣,「既然梅樹已開,自不需您憂心。」都親自出手了,他勢在必得。
「你要發動白梅令了?」尹卿瑒給自己的茶續滿,也給司陸言的添上,尹宇莫沒動茶,他便倒了再給他重新倒滿。
「養兵十載,此刻便是收網時候。」
司陸言和尹卿瑒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微微首肯表示,前者才放緩緊繃的雙肩。
「那便勞煩家主了。」
三個瓷杯相碰,清脆響亮。一場密談結束,許是深一層的陰謀開始,小小決定更是環環扣住接下來的氣運。
生如棋局,一盤棋的輸贏事小,可起手無回,賠進去的命也不止一兩條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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