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一場災難

把傢俬全部包好、送出門口、抬到樓下，我便Call了貨Van，與父親一起站在大廈門口等車來。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6jK5DeJJV

那是十二月裡最寒冷的中午，我們前面是一條很窄的馬路，車子都響著咹緩慢地走。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bDBaglKP

我嘗試開口對父親說話：「你近來怎樣？」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EghjYlEO

他笑笑口：「還有怎樣？還不是一樣？」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klKDCGId

「醫生之前不是說你高血壓嗎？」我問。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N8jOxpUI

他頓了頓，好像覺得我不可能記得這件事，也不可能突然關心他。「還好，沒甚麼事。」他說。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hgu5qPX6

我從來沒有這樣對他說過話，這些年來連基本的聊天也沒有，正如在我升上大學第二年時，他還在問我公開試準備成怎樣。我們對於大家的近況都一無所知，也很少會去關心。如今我竟突然問他身體有沒有事，連我自己也覺自己奇怪。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tn46sjsRm

「要吃些藥。」父親回答：「今朝吃了藥，量了血壓，八十幾九十。」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CkAxphyn

我思考「八十幾九十」即是有沒有事。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rd4gJW28

他接著說：「沒有事，不過時高時低。」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42zZhbAUS

我的父親，是個有地中海的、大肚腩的，被地盤的陽光曬到黝黝黑黑的阿叔。自從父親得了高血壓，我一直害怕他死。儘管他沒有即時的生命危險，而且走起路來與街邊的大叔也是一模一樣，但是在我眼內，他卻搖搖欲墜，好像只要手掌或拳頭一用力，或再多走步路、流一些汗便要死去似的。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vMg4lg2g

我勸他說：「你要減減肥，有空的話跟我出去散一散步，不要整天坐在家裡。」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FkbMnQt7D

他退休之後便很空閒，整天坐在家裡無所事事，總是戴著耳機聽Youtube上的時評節目，或睡午覺。我叫他來幫我搬傢俬，除了我真的要搬傢俬，也有部分原因是要找些事情給他做。記得以前中學體育堂的老師說過，人一旦老了，如果不多多活動身體，身體機能會老化得很快，會很快死。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xdsWJmW1k

父親這時才告訴我，現在他找了一些舊朋友，還有以前的親戚，一起坐船出海釣魚，一袋袋海魚帶回家吃。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nzPRl45L

我問：「這是甚麼時候的事？」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mEQPDvcB

「大概早一兩個月吧。」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F7WhXKc2Y

然後我們靜了下來，因為我沒出過海，連船上有甚麼海底有甚麼也沒概念，無法維持這個話題。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TW280Q02A

／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2pzGCPkVc

我的父親沒讀過書，只在小學學過幾隻字，在識寫自己的名字之後便草草結束學業，投入工作。他上一份工是做地盤，再上一份是碼頭咕喱，再再上一份便是跟著家人出海捕魚。我對父親的印象就是工作和工作，他每天一大清早出門，晚上六七點鐘左右回家，吃完晚飯九點半鐘左右便去睡覺，準備明天上班。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2bRU6O4j8

小時候大約五六歲左右，我還有點頑皮，喜歡一大清早起床嚇父親，例如站在廁所門口，或廚房門的背後等他，讓他一打開門便看見我。我每次都成功，起初還會「嘩！」地叫出來，但他也不罵我，只是叫我去睡，但我不睡，要等到他出門口，我對他說了「拜拜」才回去。可能這是他不罵我的原因。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TBg9CjyfN

只是不知到了幾歲，我便沒再這樣做，一覺睡醒父親便消失了，好像一消失了他便消失幾年，此後的路上再也沒有父親的記憶。（明明他一直都在。）我從小到大都不太有自己擁有一個父親的意識，到了他退休後整天待在家裡，有時吸塵、有時煮飯，我才頓然醒覺到——啊！我有父親！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3RjcDvUcO

／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kgFq4BWq

客貨車駛上了沿海的公路，飛快地開往屯門。父親坐在副駕，我則坐在他的後方。司機是個很嘈吵的大叔，一路上他不斷對我們說話，本來我想靜，但他總忍不住開新話題，我不好意思不理他。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qkwsJfujd

司機起初是問我「搬新家嗎？買了樓？」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9yH3R3eu

我搖頭說「不是」，以為話題這樣便完。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xEFSFSej

接著他問我「做甚麼工作？」「轉工嗎？」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Jcx0JpHx

我隨便打發了他，說我做出版。「是啊是啊，年尾，換份新工作。」因為不好意思對人說自己寫小說，所以略過不提，而且「做出版」聽起來也比寫小說有前途些。（儘管也不太有前途。）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28n1vcMA

「以前做甚麼？」司機總有不完的話。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22mI7yNX

「新聞啦。（我隨便說的。）現在沒甚麼新聞好做。」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wVmsR4j2

他點點頭：「嗯，真的沒甚麼新聞好做了。」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p5iRYbX9f

我以為今次真的可以完。他又回到上個話題。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CaUbaSQX

他問：「你出版甚麼？」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CErxsRBi

「小說。」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fF1tKkdL

「小說？甚麼小說？衛斯理嗎？金庸？」司機輕地扭駄，順著屯門公路上穿過青馬上橋橋底的彎道而行，車廂穿過了一小片的黑暗，又回到了陽光底下。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xDAJ6Ov8P

我聽他說得出衛斯理和金庸，覺得他可以談下去：「不是啦，是我寫的小說。」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VDcUki9n

「你寫的？」他在倒後鏡上瞥了我一眼：「你叫甚麼名字？」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yyZ2CFvBN

我有點不好意思：「羊格。一隻羊咩咩的羊，一個方格、格仔的格。」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RLjyLPjZ

「羊格。」他笑了笑：「名字太書生氣了，不改個吸引些的名字嗎？」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s7Rr5D2YN

我搖頭說：「不用了，不要太霸氣。」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vEIayUq1

「那你寫甚麼小說？偵探、懸疑？」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oxFBy7RJY

「甚麼也有寫吧，有些愛情、有些社會、有些心理。」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WnPc0yvp

「哦……」司機附和道，然後又轉話題，今次我們談七八九十年代香港出版業最蓬勃的時光，那些倪匡、陶傑、梁文道……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zbJYTvXC

父親全程沒有插話。這是我第一次在父親面前與人談了這麼長的話，而且我竟然是笑著談的，一個這樣的我，應該對父親來說可能也很陌生。

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w0RjXH3Y

ns 15.158.61.48da2

我的童年是一場災難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