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寧收拾好碎片後,便往洗手間清潔手指間殘留的酒漬。然而,距離洗手間還有幾步時,俞寧的肩膊被人按住了。
俞寧回頭,瞧見一個有着六個耳洞,穿着黑背心,手臂紋着青龍的金髮小混混,惡惡地盯他,不讓他走。
俞寧皺眉,「你誰啊?」
小混混不答,只說:「我大哥找你。」
他微微側身露出身後的人,是個有着啤酒肚,穿着花襯衫,脖子上掛着金鏈的大叔。他身邊還跟着幾個小混混,隨時聽他候命。
他輕笑,「小朋友,你好啊。」
俞寧呼吸一頓,他認得這個人,杜城,是他烙印在心底的惡夢。
小時候,七歲的俞寧放學回到家時,總是會見到杜城從媽媽的房間出來,他和現在一樣穿着花襯衫,只是那時的他沒有啤酒肚,而且他的襯衫是鬆垮垮的,紐扣僅是繫上了幾個,應是衝忙扣上的,不像現在般整齊。
跟在他身後出來的媽媽頭髮凌亂,臉色蒼白,額間有汗珠,手腕間有紅痕,手臂上還有細長的傷痕,是鞭子造成的。幼年的俞寧不懂,以為媽媽是不小心弄傷了,問:「媽媽,你怎麼了?沒事吧?疼嗎?」
陳玉揚起溫暖的笑容,掃走臉上的疲倦,笑着和她的兒子,說:「沒事,見到我的寶貝兒子,媽媽就什麼疼楚都飛走了。」
話落,她彎腰輕輕吻了吻俞寧的額頭。
一旁的杜城裂嘴輕笑,露出了他因吸煙而發黃的牙齒以及牙縫裏的污垢。他一手攬過陳玉的腰,把她抱進懷中並道:「小朋友,你放心,有我在你媽只會舒服得受不了。」
隨後,杜城捏着陳玉的下巴,把她的頭扭向自己,強行親了陳玉幾口,向俞寧證明陳玉的舒服。
然而,落入俞寧眼中的只有陳玉被捏紅的下巴以及垂在一旁微顫的手,俞寧想出聲阻止。但因為陳玉眼裏的勸阻,俞寧沒有發聲。
眼前杜城的笑容與回憶中的互相交錯、重疊交織,讓俞寧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或是過去。不過,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他的笑容都令人作噁。他的眼神和笑容骯髒猥瑣,污穢不堪,彷如泥地的蛆蟲般,一旦被它爬過,身上便有了污漬,吸引更多蛆蟲前來,萬千蛆蟲附在身上,將人扯進泥潭,自此以後身上都佈滿泥跡,再也洗不清,陳玉便是其中一人。
以前他的笑容是對着陳玉,而現在則是對着俞寧。
俞寧遺傳了陳玉的美貌,承着一池秋水毫無雜質的杏眼,如同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精緻的巴掌臉,嬌小可愛的鼻子,殷紅的弓形嘴唇,伴着立體的唇珠,讓人有想狠狠咬一口的衝動。他的眉骨遺傳了父親,為他的臉孔增添幾分英氣,使他雖然美麗但卻沒有娘氣,是屬於男生的美。
杜城無視俞寧眼中的怒氣,挑起他的下巴,挑逗地道:「小朋友,好久不見了,怎麼不見你媽?啊!也是,陳玉也老了,該退休了。你來代替陳玉的?要不要跟叔叔來場刺激的?我保證讓你舒服,讓你和你媽一樣爽得腿都站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身後的手下跟着杜城一起笑,放肆的笑聲充斥着俞寧的腦海,猶如細針般刺激着俞寧的神經,他咬緊下唇,手掌攥成拳頭,驟然,揮拳往杜成臉上打。
杜成的手下光顧着笑沒人來得及阻止。
俞寧精準地打在杜成的左臉上,更把他打得倒在地上。
場面陷入短暫的沉默,那些小混混還未反應過來為什麼杜成笑着笑着就倒地了,便聽見杜成呵斥聲。
杜成擦去嘴邊的血,「小子,你有種!是我看小你了!有膽打我,我今日就要讓你嘗嘗打我的下場!」
他喝斥身後的手下,「還愣着做什麼?給我上啊!我今日就打到他跪下來認我做祖宗!」
五、六人同時衝向俞寧,俞寧雙手握拳擺出防禦姿勢,可惜雙拳不敵四手,他很快便落於下風,他的雙手被人反到背後牢牢鉗着動彈不得,只能任人魚肉。一個上勾拳落到他的肚子上,猛烈的衝擊,使俞寧痛呼出聲,更吐出了幾口唾液。他們不給俞寧任何喘息的機會,旋即,伴拳風的右勾拳襲來,將俞寧打倒在地,額頭撞到地面了。他咬緊牙關,想忍着肚子的痛楚從地上爬起來,剛勉強用手臂撐起上身,背後傳來的巨大壓力及痛楚卻讓俞寧重新伏在地上。
杜城的右腳踩在俞寧背上,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杜成蹲下來,扯着俞寧前額的頭髮,拉起他的頭,使他望向自己,「小子,以後還敢不敢反抗我啊?」
「敢,我敢!你下次別讓我再撞見你,不然,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鮮艷奪目的血液從額頭流下,染紅了俞寧白晢的肌膚,血珠滑過眼睛卻依然不能掩蓋他眼中的兇狠和陰霾,剎那間,杜成真的覺得俞寧會把他碎屍萬段。
杜成隨即鬆開手,後退幾步,「打!繼續打!碎屍萬碎?我要你以後都說不出話來!」
一群人再次圍着俞寧對他拳打腳踢,俞寧唯有將自己卷縮成一團以保護自己,避免重要部位受傷。不斷湧來的撞擊與痛楚,快要把俞寧的身體撕碎,痛呼聲堵塞在喉嚨邊,俞寧咬緊牙關忍着不讓絲毫聲音溢出,他不想讓杜成看到他示弱。
剛才俞寧經過時,琛宇便認出了他,全校無人不知的混世魔王。只是當着眾人的面前而且俞寧又在工作,琛宇不好攔着他教訓他,所以才當沒見到。換着是陳主任,他肯定馬上將俞寧攔下,眾目睽睽之下斥責他,把他帶走。這種事琛宇做不出,實在太丟臉和有失風度了,不僅是俞寧自尊心受損,琛宇也覺得尷尬。
怕麻煩的琛宇原本打算隻眼開隻眼閉,裝作看不見便好。但是,酒過三巡,酒吧大廳上遲遲沒有俞寧的身影,琛宇正疑惑清理碎片不用花那麼長時間吧,便聽見旁邊的人的對話。
「你知道嗎?剛才洗手間那裏有人發生打鬥!」
「真的嗎?什麼回事?」
「聽說是一個16歲的少年得罪了黑社會大佬,所以被他的下手按在地上打呢。」
琛宇旋即從沙發上彈起來。
「叮!」
琛宇起身時,膝蓋撞到檯底,震得檯上的酒杯東歪西倒,發出玻璃碰撞的聲音。
但他不管了,他快步走向洗手間,從人群中精準地捕捉到俞寧的位置。
渾身是傷的俞寧從地上爬起,拒絕了別人的攙扶,獨自走到牆邊休息。同時,經理正在與杜成交涉,了解事件。
琛宇的朋友從後方趕來,瞧琛宇一直盯着俞寧的身影,便問:「你認識他?」
「他是我的學生。」
「那你還不去救他?」
「不用,事件已經被控制了,更何況這裏不是學校,我不是老師,是客人;他不是學生,是服務生。學校有校規,這裏有這裏的規矩,他應該要服從經理的指示。我的現身無補於事,更有會可能弄巧反拙。先看看那個經理打算怎麼處理吧,如果真的太過分,我再出面也不遲。」2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aRwevXkI
服務行業向來客人至上,酒吧的服務員也不例外,加上是確實是俞寧動手先,所以經理要求俞寧向杜成道歉。可是俞寧不肯,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那怕是經理按着他的頭,他也不願意低頭彎腰。
在僵持的局面中,經理為了平息杜成的怒氣,只好犧牲俞寧,當着眾人的面趕他出酒吧。
俞寧毫不猶豫,頭也不回地走了。
經理嘆了口氣,繼續收拾面前的爛攤子,不斷向杜成道歉,希望他不要因此以後不光顧。
過了一會後,經理終於把杜成的氣撫平,將這座大佛送走了。此時,一直在等待的琛宇走近經理,低頭和他交談。
從酒吧出來後,俞寧沒有馬上回家,他走到後巷,坐在了酒吧後門的樓梯階上。俞寧看着自己的血液緩緩落下,打在地上,形成鮮艷奪目的紅暈,滋潤着大地。
忽然,「嘩啦!」
毫無預兆的大雨傾盤而下,打濕了俞寧的衣服,弄濕了俞寧的髮絲,模糊了他的視線,更使他的傷口隱隱作痛,儘管如此他依舊坐在原地沒打算避雨。
從天而降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把紅暈化開,起初還能看見點點紅色,幾秒後一點紅也不見了。俞寧覺得自己就像那抺紅一般,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做不了,被水一沖就化了。
驀然,一雙皮鞋闖入眼簾,擋住了俞寧的視線,把剛才的紅暈和雨水都踩在腳下。俞寧抬眸,瞧琛宇站在自己前面,撐着傘,從上而下地看着他,俞寧想原來自己沒看錯,那人真的是琛宇。
琛宇把雨傘移向俞寧的方向,盡量把他的上半身都納入雨傘的覆蓋範圍,那怕自己的段背都濕透了。
「還坐在這裏做什麼?」
「我的東西還在休息室,我晚點要拿回來。」
「不用拿,我幫你拿了。」
琛宇晃了晃手上的背包。
「你⋯剛才的事都看見了?」
俞寧瞟了眼琛宇又移開。
「事件弄得那麼大,還怕別人不知嗎?整個酒吧的人都知道了。」
俞寧無言,「又不是我想把事情搞大!我⋯⋯」
「別說了,走吧!」
「去哪?」
「去我家,我幫你處理傷口。你要我抱還是背你?」
「不用,我自己走。」
俞寧嘗試撐着膝蓋站起來,試了幾次卻沒一次成功。
「別裝了,在酒吧時,我便察覺到你的小腳發抖,那時你連站都吃力吧。你在酒吧要面子,不要人扶我理解,但對着我就不用了。你是我的學生,我連你被陳主任罵得狗血淋頭的沮喪樣子都看過。所以要抱還是背?」
「扶就好了,我還未脆弱到要人抱或者背。」被人說中心事的俞寧還在垂死掙扎。
「既然,你不選就我幫你選。」
琛宇把俞寧的背包揹到胸前,把雨傘塞到俞寧手中,然後,蹲在俞寧面前,後背向着他。
「上來吧。」
俞寧握手中的雨傘,依然在猶豫。
琛宇催促,「快點!你不上來,我就走了,你自己繼續淋雨吧。」
那剎間,俞寧竟然覺得這個決定比他剛剛孤身一人走出酒吧更難下定決心。
他盯着琛宇寛闊的後背,沉默不語,深吸一口氣,靠了上去。
漆黑的夜裏,一切都不完美,沒有星星和月亮的照耀,只有厚重的烏雲和連綿的細雨,頭上的傘也不足以覆蓋兩人,俞寧和琛宇的後背都濕了,俞寧卻仍舊覺得心底暖暖的,一切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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