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你下手就不能輕點嗎?疼死我啦!」
俞寧一邊抱怨,一邊推開琛宇握着沾了酒精的綿花棒的手。
琛宇拍開俞寧搗亂的手,繼續把酒精抹在他嘴角的傷口上。
「活該!誰叫你之前上音樂堂時總是睡覺!」
俞寧尷尬地撓了撓頭髮,「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啊。」
「當然,我不出聲罵你,你別把我當傻的。要不是校方對音樂科沒有什麼成績要求,不像數學科般得全班平均分達七十分以上,不然,我早就把你罵醒好幾回了,所以這少少痛就當是代價吧。」
雖然琛宇嘴上這樣說,但俞寧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動作溫柔不少。琛宇的手在忙碌地處理傷口,同時嘴巴亦沒有停下,不斷在找回屬於教師的威嚴。
「還有,我是你的老師,說語語氣好點,態度尊重點。我從酒吧撿你回來,幫你處理傷口,你連一句謝謝都沒有,還嫌我下手重?小孩,禮貌是最基本的。」
被琛宇指責後,俞寧也察覺到自己的不妥之處,愧疚的他臉頰微紅,低着頭,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般,害羞地道:「對不起⋯⋯我剛剛語氣太重了,另外,謝謝你。」
瞧俞寧這副不自然的模樣,也猜到他平時甚少認錯,琛宇不再罵他了,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就放過他。
沉默半晌,琛宇又道:「不過,你最應道謝的人是陳主任吧,除了他,其他老師對你都是半放棄態度,隨便鬧你二句,罵你抄寫、站立就算了。只有他,每天花時間,長篇大論地罵你、勸你,他是真心想你改好吧。」
俞寧皺起眉頭,憶起陳主任罵他的情形,他面容扭曲,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太煩人了,罵起人來沒三十分鐘不會停,像隻蜜蜂般在耳邊噏噏噏不停。太囉嗦了,我忍不住想反駁他。」
琛宇聽見他的比喻後,忍俊不禁地笑了出聲,想起了自己每年探親時家裏的長輩對自己的叮囑,頓時明白了俞寧的感受。
「縱使是煩人了點,但你要記得,無論如何,他的出發點是為你好。」
數秒後,俞寧才不情不願地點頭。
琛宇把俞寧嘴角的傷處理好後,轉到額頭上的。額頭的傷口比較大,琛宇幫他消毒時,俞寧頻頻喊痛,喊得琛宇都覺得煩了,便道:「你還知道痛呢?你怕痛,那你還和別人打架?」
俞寧咬着牙,「他說話難聽。」
「他說什麼了?令你不能好好說話,一定要拿拳頭打他?」
俞寧不說話,杜成罵他的話實在不光彩,而且內容牽涉到陳玉以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俞寧不想提。何況他與琛宇的關係不算熟悉,俞寧不想在他面前剖開自己的心靈。
人人都有自己的隱私,老師也沒權過問,所以琛宇沒有尋根究底地問下去,只是勸他,「不管他說了什麼,你也不該使用暴力,暴力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徒增問題。何況他身後還跟着幾個人,你貿貿然衝上去,這不是找打嗎?」
俞寧撇開頭,不同意他的話,明明是杜成錯先,怎麼就變成他的錯?
「我沒錯。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能令他閉嘴。」
「是,沒錯。你能讓他在那刻閉嘴,但難道你之後每次都這樣做嗎?他罵你你就打他?另外,你以後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後果?你明知對方帶着幾個人,你一個人肯定打不過他們,你還動手。幸好,剛好有客人經過,不然你早被人打成殘疾!為了讓他閉嘴,把自己弄得渾身都是傷,值得嗎?」
「值得。」俞寧抬眸望向琛宇,天花板的燈光落到俞寧眼楮,折射出少年人獨有的倔強與狂妄。俞寧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不只我受傷了,他也受傷了。我靠着自己把這口氣出了,就是想告訴他我不是縮頭烏龜,我,不是好惹的!」
俞寧的視線如同熾熱的嬌陽般,照射在琛宇的心扉上,熾熱的高溫動搖了它,使某部分藏在深處的少年時期的回憶重新浮現出來。
殺敵一百自損一千的報仇方式,真幼稚但很狠!像十年前的他。
然而,他已經長大,不再認同這種方式。
琛宇深吸一口氣,呵責:「你就不能用其他方法嗎?再說,你有帶腦子嗎?!動手前有用腦子想過嗎?!他是黑社會大佬,而你只是一個學生,你得罪了他,他之後想弄你簡直是易如反掌!」
俞寧不說話,他知道琛宇的話沒錯,他當時就沒想到那麼遠。俞寧本身的脾氣就暴燥,心情不好時就嗆人,把神經病當作口頭禪。更何況他正是血氣方剛、胡衝亂沖的年齡,很多事腦袋一熱就做了,完全不顧慮後果。杜城這樣羞辱他和他的母親,他根本不能忍。怒氣沖上心頭,只想杜成和那些討厭的笑聲從眼前消失,於是想都沒想就揮拳了。
可是,俞寧仍然不覺得自己有錯,如果重來一次,他的選擇不會改變,他不後悔。
是杜成羞辱他和陳玉在先,這是不爭的事實。
有些話說一次就夠,說多一次也不會讓聽不進的人聽得進,再往下說只會增加矛盾。俞寧不回話琛宇也沒有再說了,繼續幫他的傷口上藥。
都處理好後,琛宇放好藥箱,隨後走到廚房,拿了個玻璃杯,為自己斟了杯威士忌,細細啜了口。冰涼的液體滑進喉嚨,琛宇不自覺地發出享受的讚嘆聲,和那些在公園裏賞茶的大爺沒分別。
俞寧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他喝酒,心裏想太不一樣了。今晚的琛宇顛覆了俞寧在校園裏所認知的他。平日他衣冠楚楚,襯衫的鈕扣要繫到最頂一個,現在他連着幾個扣子鈕扣,整條鎖骨都露出來了,而且他襯衫的衣擺亦沒有好好收到褲子裏,反而,大大方方地垂在外面。他日常總帶着的領帶也不見了,連同他白天揣着的端莊與正經。
眼前的琛宇除了樣貌以外,沒一樣是俞寧熟悉的。
感覺到俞寧視線,琛宇道:「別看,若不是你,我還在酒吧裏喝酒,現在我喝點補償自己的損失。」
俞寧知道自己麻煩到琛宇了,「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自己的父母。那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沒有。」俞寧執着地道。
俞寧就像頭牛般,固執、衝動、不聽勸。
琛宇沒心思和他爭吵,跟他談天相當於對牛彈琴,浪費口水。
「好了,現在也很晚了,你一個人走夜路回家我不放心,我怕剛才那群人會偷襲你,你在我家暫住一夜,明天再回去。你先去洗澡吧,記得傷口盡量不要碰水,我去拿衣服給你。你的傷太重了,還是請假幾天,好好休息。」
俞寧點點頭往浴室走去,在客房渡過了一晚。
自此之後,俞寧深信琛宇不是外表看起來的端莊穩重,他亦有放盪不羈的一面,只是全都藏了筆直的西裝下,俞寧偶然能窺探得幾分。
今日正是俞寧重新上學的第一天。
「有事找我?」
琛宇邊收起琴譜,邊問。
俞寧點點頭,「嗯,之前的事謝謝你,我想報答你。」
「你的感謝我收到,但報答就免了,救你是我應份的,我是老師。」
無論當晚受傷的是不是俞寧,琛宇都會幫他,只因為他是學生。
「不不不,我始終欠了你一個人情。」俞寧揮揮手,堅持主見。
琛宇托了托金絲眼鏡,說:「不用了,你也幫不了我什麼,真的想報答我,就聽我的話不要再去那些龍蛇混雜的地方了。」
雖然之前那間酒吧已經解僱了俞寧,但他之後又找了另一間繼續當服務生。
是俞寧提出要報答琛宇,俞寧不想隱瞞他,於是,他老實回答。
琛宇的眉頭瞬間打結,在心裏暗暗腹誹,看來他不是一頭小牛,而是座古老的化石,頑固執拗,執迷不悟,明明差點就被人打死,還要留在酒吧工作,簡直是不知死活。
「你有那麼需要錢嗎?你連命都差點掉了,為什麼還要留在酒吧?你就那麼缺錢嗎?」
琛宇之前聽人提過酒吧服務生的工資比外面的要高,除了錢以外,琛宇想不到其他原因,能讓他留在酒吧。
怒火湧上心頭,琛宇說話的語氣重了不少,言語間也有幾分尖銳,彷彿在指責俞寧是個唯利是圖、愛財如命的人,而這狠狠刺進了俞寧的心,他沒想到在琛宇心裏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的嗎?」俞寧不可置信地質問。
看着琛宇不說話,氣憤又委屈的俞寧攥緊拳頭,走近一步,站到琛宇面前,睜着大大的圓眼瞪他,故意氣他說:「對!你說得對!我就是愛錢!你要我別去,可以!但,你給錢我嗎?不給,就別管我!神經病!」
俞寧的說話如同魚雷般在水中炸開,激起千尺水花,把兩人原本就淺薄的關係與交情炸得四分五裂,無法再修復。
「啪!」琛宇雙手拍下鋼琴的鍵盤蓋。
「俞寧!你什麼態度?!」琛宇真的生氣了,連眼鏡也掩飾不了他眼中的慍色。
不過,俞寧絲毫不懼,「不好意思,我向來說話就是這樣!你聽不慣只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話落,俞寧就轉身離去,兩人不歡而散。
最後一個音符輕輕落下,在眾人的鼓掌聲下,青年鋼琴家的表演畫下了句號,周圍的人群四散,從短暫的休憩中抽離重新投入到原本的生活軌跡。俞寧和琛宇站累了走到咖啡店休息,俞寧懶得動,琛宇便幫他買,他坐在位置上等。
「你好,我要一杯拿鐵還有美式咖啡。」
店員的手指飛快地點下收銀機上相關的項目,「好的,一杯拿鐵,一杯美式,謝謝你。因為今日是八月十二日,本店開張的三週年,所以第二杯飲品半價,一共是四十五元。」
琛宇的呼吸一窒,一口氣吊在喉嚨間,頃刻,又深深吸口氣,重新調整呼吸,再次詢問:「你再重覆一遍,今日是幾號?」
店員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嚇到,下意識質疑自己是不是記錯日子了,於是他望向旁邊的日曆,「沒錯啊,今天十二號。」
「嗯。」琛宇痴痴地點頭,「謝謝你。」
然後,從銀包裏拿出錢交給店員,店員一臉不解地盯着他,心想有什麼值得謝的?
琛宇沒心思留意其他人的看法,他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還有五日,
距離俞寧死亡。2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nHj2p7E6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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