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隨水飄流了數個小時,日間的高溫熬出了滴滴汗珠,映在略黃的皮膚上竟有股油脂之感。兩人半躺在小舟裏闔眼休息,活像兩具被水葬的屍體。
「喂……幾多點了?」「……八點了。」軟軟地抬手一看,史庫瓦羅慵懶地回答,雙眸不堪陽光的照射而下意識地瞇起。身邊的女人抬起左手,手臂那白晳的肌膚為了保護她的視力而犧牲了,陽光的刺眼和燒灼全都被手臂擋住。
已經在這河飄了三個小時了,怎麼連人影也不見呢?
「喂,醒醒。」「嗯……幹嘛啦……」孩子的戲水聲和笑聲漸漸響起。綸婷緩緩坐起身來一看,數張圓滾滾的笑臉在河面探了出來,小小的手臂向舟上的男女揮手以泰語叫嚷著。再往前飄一點,更能見到數戶傣族人家;婦女的雙腳懸在屋子邊沿,下方就是河水,見到一雙訪客都露出了熱情的笑容,歡迎著他們倆。右邊的河岸亦開始出現件件鮮豔的彩旗,寫著泰文的木板漸漸多了起來。
已經是泰國境內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清邁,古城區。」鮮紅的千斤縛被拋到不遠處的小碼頭上,牢牢套住碼頭上的木柱。玉手抓住紅繩,強行撐起痠軟疼痛的傷足想要用力將小舟拉到岸邊——
卻被拉到溫暖的懷抱內,海水的鹹香從低垂的銀絲間傳到她的鼻腔。
「別逞強,讓我來就好。」大手一下一下的拉著,不出五分鐘就拉到岸邊。他扶著懷中佳人踏上岸,掃視了一下全艘小舟就想踏到岸上——
嗯?那個閃閃的、帶水波的東西是什麼?
「喂,好了沒有?」「欵,快好了啊!」伸手一抓,他將舟邊水面那繫著奇怪彩帶的閃爍東西扯過來一看,竟然是一瓶掌心大的油黃液體。泛黃的紙卷在液體裏浮沉,瓶底還盤著一條完整無缺的蛇骨。
『信至吾妹,挽其良緣。』
「什麼?」簡單直接的命令敲進史庫瓦羅的腦袋,他不禁反問了一句。
「什麼什麼呀,我餓了,快上來找早餐吃就得去找蠢庭他們了。」岸上的女人微皺雙眉,叉著腰的說道,卻沒有居高臨下的氣勢。無他,一隻腳受了傷,能站多穩有多強的氣勢呢?
他聳聳肩,把那瓶不明液體藏好就踏上岸,扶著她一直向城內走。幸好這地方也不算荒無,基本的現代車輛和建設都算齊全,兩人走了不久就找到了家小店,坐下來點了些東西等著餵飽肚子。天氣開始熱了起來,店內只開著風扇卻沒有空調,不但教他頭頂的溫度更難耐,還教她颯爽的髮絲被沾個濕透。在這情況下思考,還真折騰人。
可他總覺得那個奇怪的命令不得不想啊。
信至吾妹,挽其良緣。這話所指的是柳鶴蓉和阿贊古嗎?
先別談要如何挽回那兩貨的感情,他哪來一封信可以信至吾妹啊?是在教導他要寫一封信幫柳鶴蓉道歉求阿贊古原諒麽?
「喂,史庫瓦羅!」「啊!幹嘛啊妳!嚇死人沒命賠啊!」
「我問你幹嘛才對!整個早上心不在焉的,見到活的人皮風箏被嚇到魂不附體了啊?」對岸的綸婷問道,像被嘴裏的冰咖啡冷到了而擠起雙眼,過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人皮風箏?」What the hell is that shxt?
「人皮風箏嘛,就是用活剝下來的人皮做的風箏,是古代清邁的皇家降頭術土產。傳說活人一被人皮風箏覆蓋上就會被強行換面,全身都變成那人皮風箏生前的模樣。一隻人皮風箏可以改頭換面,六隻配合方術就能組個六道門鬼陣,三十六隻據說就能……嘖嘖那個太可怕,不說了。不過傳說歸傳說,我也沒親眼看過那東西動起來的樣子,所以真假不知。」聽著戀人平靜的敍述他也安心了些;只要綸婷神情從容就代表那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人皮風箏動起來也不會像二戰時的原子彈般駭人,更何況在這文明進步的二十一世紀哪裡會有人擁有這種被開膛手傑克還要變態的玩意啊?
慢住。
她說……那東西可以動起來?
「等一下,妳說妳沒見過那東西動起來,但妳有見過那東西……存在?」「有啊,七月降頭大會聽過不?那是每年都在金三角搞的巫術交流大會,像你們的黑手黨聚會一樣啦。我記得在我十八歲那年就有人拿過人皮風箏出來放,但沒有真的施法讓風箏內的怨靈出來。可那情況已經夠嚇人了,五隻人皮風箏列隊出操的在夜晚飛,嚇得梨花哭個稀里嘩啦要拉我走呢。」又是洪梨花,如碧池般拉著人哭鬧著「哈吉嘛~」的畫面都出來了。果然那女(biao)人(zi)就不如他家綸婷般淡定優雅,修為不及他的綸婷般高。
看看坐在對面的女人,一隻白滑的柔荑輕托著腮,若有所思的看著店內的車水馬龍。微彎的短髮隨著微風輕拂而稍稍蓋過了她的小半張輪廓,添了些少女含羞的風韻。嫩唇染上了少許咖啡色,抽開吸管時更有數滴咖啡珠跳到飽滿的唇瓣,顯得冰涼萬分,在這炎熱的天氣更讓人想一親帶冰感的芳澤。這就是綸婷,就是他的戀人,就是他端莊大氣的佳人。
「希望這次不要這樣衰、碰到人皮風……欵?」男人手中的冷飲好像多了些東西……
「不要喝!!」玉手狠狠一拍,正要入口的冰紅茶灑落一地,更潑濕了男人的衣衫。「幹妳發什麼瘋啊?!」接下來的抱怨卻被一張躺在茶漬上的紙張類物體堵住,數條細小的蟲子扭動了數下便直了身子死去。史庫瓦羅彎腰一拾,指尖的觸感教他不由得的飆出一句髒話。
「操!為毛是人……」A5尺寸的皮料被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可惜的是他讀不懂這種文字,只得將解碼的任務交給身邊的女友。
豈料一看見皮料上的訊息,綸婷就臉色發青,拿著皮料的雙手更微微顫抖起來。
「怎麼了綸婷,出事了嗎?」他慌忙問,生怕接下來的變卦會令他的戀人承受不來。
「外婆她……被人綁架了。」「什麼?!是阿贊古幹的嗎?!」
「……不是,上面寫著是第三路的人幹的。」「那第三路的人是誰啊!」細閱了數遍那密密麻麻的字句,她仍然找不出答案,只得沮喪地搖搖頭。別說她找不出答案,這錯綜複雜的文法她只看懂七成,主旨也讀不出來何來找到答案啊!
「讓我看看!」「別浪費時間了,你讀懂中文字也讀不懂廣東文的!先去找蠢庭他們吧不然就麻煩……嗚啊!」隨手就把鈔票放到桌子上,小跑了幾步卻不得不停下來。低頭一看,腳踝上的傷口又再滲出了黑血,疼痛往胸口襲來。
該死的,趕時間之際竟然又來個傷口撕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是這樣的一回事對吧對吧!
「該死的真痛……啊你幹什麼!」「別跟我嘰嘰歪歪!我抱妳,告訴我如何走!」粗暴的命令教她一愣,一絲絲銀眸的波瀾如此令人心安,她不禁以為自己是被騎士情人呵護疼愛的公主殿下……
不,那不是以為。
他和她已經是、戀人了。
「見到那間黑尖頂別墅嗎,就是那裡了。」他抬頭隨意一看,果然見到泰式建築特有的尖頂。墨黑的屋頂掛著三條鵝黃彩帶,隨風飄揚,十分醒目。
「那抓緊了。」抱緊懷內的女子,他俐落地跳上那些不高的樓房,在大大小小的房子上穿梭。烏亮的青絲因為跳躍的關係不停掃到他的臉頰,縷縷淡香飄到他的鼻腔裏,教他不由得的放鬆了些。驟眼看去,任人都會覺得在樓房上飛舞的他們是楊過和小龍女,是一雙正要到深山避世、雙宿雙棲的愛侶。
可惜,他和她不是也不能避世,此刻更是因為某些事情而牽連其中。惟一符合普世印象的,只有他們是情侶的事實。
如果此刻的他不是任務在身,她不是宿命纏身,他和她只是十分單純的談著戀愛約著會,那會有多好?
獨處的時間總過得特別快,不一會兒兩人就躍進了別墅的花園,輕鬆自然地走進這比想像中現代化的房子。踏進了東南亞古典風格的大廳,很難得的沒人開口歡迎他們歸隊,看到滿茶几的空杯也就知道原因了;貝爾和瑪門那兩個小鬼躺在大廳盡頭的木長椅上,魯斯利亞則坐在木地板上對著不知從何處生出來的鏡子塗著保養品。很好,這一切都符合他的同事的日常生態——慢住列維爾坦你給老子解釋一下你這個好比臥佛的姿勢和表情是什麼的一回事!老子堂堂瓦利亞副首領都沒受過這種美人侍候的生活啊啊啊!
也許是他心裏的咆哮太有震撼性,半瞇的雙眸輕張開,列維投出一個如目睹聖母顯靈般崇拜的眼神——
救我,史庫瓦羅救我!
「會太熱嗎列維桑~輪家幫尼搧涼喔~」相貌端莊的泰國鬼少女跪在那隻快將圓寂的忠犬身邊搧著扇子,朵朵春花在佛祖和侍女間盛開著。史庫瓦羅看了一眼無助的列維,然後……
『不要,你去涅槃好了。』
「婷姐!回來得真是時候!」一見到姊姊從花園走進來,關庭就跳起來為姊姊的歸來歡呼,連臂上的龍猜也高興地嘶叫了數聲。活性下降的眾人亦因為少年突然的活躍而恢復了以往的活力,全都坐了起來等著歸來的女人宣佈下一步行動。
「蠢庭,外婆她……」「我正要說這個,婷姐。昨晚有人送了這個來,而且湯圓子也打了電話通知我了。」一張畫功精緻、保存良好的人皮寫上了滿滿的印度文——嚴格而言是梵文。史庫瓦羅看了不到兩秒就想掏出手機用百度翻譯出來算了,用這種文字寫威脅信也太中二病了吧?!
「我就知道,這無間地獄級的難懂訊息就那廣東丫頭會寫。那她有寫第三路的人是誰嗎?」可惜的是關庭搖了搖頭,接著再說下去。「她說這人皮信雖然文法錯得離譜,但勉強能看出是用梵文寫的,第三路的應該是印度人。不過這跟印度人有什麼關係?阿贊古應該沒有印度籍的手下啊。」
「會不會……那不是梵文?」
眾人扭頭,看向坐在風扇邊的白瑪夫人和Sivnora。
「……何出此言。」「我不知道這對不對,但我覺得……」白瑪夫人稍一沉吟,才抬頭吐出答案。
「我覺得,這信是由藏人寫的。」
由藏人寫!
「呣呣,出乎意料的猜測呢。」「喂喂這不可能吧!藏人怎可能會懂得梵文啊!」
「不,這有可能。」
「喂喂綸婷,怎麼連妳也這樣覺得啊?藏人會梵文,也太不合邏輯了吧!」「不合你個頭!藏文和梵文同出一源,西藏的佛經又是梵文譯成,如果是僧侶的話會懂得梵文也不奇怪……糟了!」話甫出口,綸婷就想到了那一個被忽略的致命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就是說……
「白瑪夫人,妳懂得讀梵文嗎?」「欵?略、略懂一二……」
「把這個翻譯出來!快,這關乎妳和外婆的命!」白瑪夫人接過那軟軟的人皮信就開始細心閱讀起來,嘴中唸唸有詞的像在用她的母語把人皮上的一字一句翻譯出來。
讀到最後,Sivnora臉色一沉,伸手抱住妻子卻被柔柔推開。白瑪理了理衣裙,走到綸婷面前深吸了一口氣——
「請把我、交給上師們吧!」
與此同時,在清邁河沿密林的鬼宅內。
「大人,柳蠱娘她……」「廢話少說,今晚給老子收掉那楊綸婷和白髮小子,那賤人老子自會處置。退下!」滿身咒紋的弟子躬身作揖,隨即退出陰暗的房間,留下頭顱微升的男人坐在室內,炙燒著指間倒放的胎屍。棕黃的液體從胎屍的天靈蓋滴落到眼前被吊在火焰上的匕首,流過刀面上的泰語咒文。
及後,燒紅的匕首被拉離火焰,放到右邊的一盤黑色腥羶液體內。再次抽起之時,亮銀的刀鋒已經變成了一片帶亮的墨黑。
「喇嘛……哼,敢動老子的人,老子就好好留住你們在泰國學佛。」戴滿指環的右手俐落地把匕首插到腰帶内,呆在一張五色的彩帶邊。
好好的,留你們在泰國——至於學佛,在鬼道修煉度化個幾百年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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