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時多,三個人走在原始森林裏。山路並不如史庫瓦羅所想的難走,只是身處算是熱帶的地區,他穿著一身嚴實的服飾走在這森林裏,不消一會已經汗流浹背。
「喂,還有多久才到啊?好熱啊!」伸手擦去額上的汗珠,他不耐煩地抱怨。顯然前方的兩人並沒有把他的不滿放在眼內,一邊走著一邊用著泰語說話。話說蠱師降頭師都是語言天才嗎,怎麼走到哪裏見到什麼原住民都沒有言語不通的問題?
擁有這可媲百度翻譯的語言能力,就算不能打,將這些人帶在身邊多少可以在洽談跨國跨種族交易時充當翻譯理解對方的心思。現在他見證了巫術的力量,巫師在有不對勁時的確可殺人於無形又不會令人起疑,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的優等人種啊(?!)難怪這幾年來各大家族也開始邀請這些巫師到義大利本部擔任家族顧問了。
對耶,她既然有強大的語言天賦,不就能以翻譯的身份留在彭哥列,實則就以瓦利亞御用蠱師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了嗎?史庫瓦羅你總算聰明一回了!
驀地,火光不再深入森林,就在左右兩棵大柳樹中間停住了腳步。短髮女人沉默了數秒,扭頭對傣族小伙子說了幾句話;只見小伙子連忙搖頭,賣賣賣的叫了數聲,接下來就是一段冗長的論述。
大約說了一分鐘多,綸婷開口,心平氣和地說了兩句話,止住小伙子發表偉論。小伙子轉頭看了看他,又再看了看她,繼而將手中的火把放到玉手上。誠懇地向她合掌敬禮,再向他說了句像是祝福的說話就走過他的身邊,往山下走去。
「這樣就好了,少了個包袱。」「妳這樣做有什麼意思?我們要怎樣摸路進山?」
「這段路對同行來說不危險也不難走,直走就行了。但那小伙子命不硬,再走下去必死無疑,他承受不到裏面的怨氣的。」史庫瓦羅不屑地哼了聲,邁開雙腿就跟上綸婷踏進森林的腳步。越深入森林,奇異的血腥味果真越發濃郁,教人反胃,腹中的飢餓感亦開始強烈起來……
好餓啊……
「餓了就張開嘴吸氣,保證你飽撐。」「多謝提醒……慢慢慢住妳這女人怎會知道老子餓了的啊?!」
「不是你餓,是翠豆豆餓了。」深吸了一口氣,卻吸到了鐵鏽味,難受地咳了數聲才說話。「翠豆豆是我其中一隻同心蠱,知道牠餓正常不過吧?」看男人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綸婷翻了個白眼就不再說話,徑自往前方走去。
「喂,綸婷。」「怎麽了?」
「妳外婆跟阿贊古,為什麼會搞到水火不容的?」「不就跟你說了嗎?這是因為外婆嫁給了外……」「老子不是指這個。」
「柳鶴蓉還對阿贊古做了什麼,弄得阿贊古連一夜夫妻恩都不顧,誓要殺掉柳鶴蓉。」
她停住腳步,嘆了一口氣;這男人的好奇心真的夠恐怖。
「不要說一夜夫妻,外婆是玉潔冰清的嫁給外公的。她對阿贊古做了什麼搞得反目成仇,想想也知道是職業上的問題吧?你想想,你被人毀了劍砸了飯碗,你會放過那個人嗎?」這樣一說史庫瓦羅就明白了,綸婷搖了搖頭也就繼續前進。
他懂了,巫師被毀修為法器就等於被砸了招牌,這斷人米路猶如殺人父母的仇恨還真夠深的。
唉,可憐一雙有情人,姻緣的小舟說到修為說翻就翻。
「那麼那個什麼上……」還未說完就聽到一聲警告性的噓聲。他放輕腳步走到她的身邊,跟著女人的視線往前方不遠處的小空地看去——
發紫的女性屍體被掛在樹枝上,在月光下仍能勉強看出樹幹上一條條還未全乾的血跡。一個人在樹前徘徊著,躊躇著什麼似的。過了一會兒那人才有了動作,左手的蘭花指尖燃起了一點靛藍的火光,眼看就要往那屍體彈去——
「前面的!梨花開了沒?!!」綸婷大喊一句,前方的藍光隨即熄滅。
「對面的~蓮子採了沒?!!」然後,傳來一句嬌滴滴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回應。
「這回遇見同行了。」「什麼?又有……」「這次是沒惡意的啦!」說罷她就躍向前方,他也只能認命的跟著她走去,在微弱的光線下看清楚那個神秘人是何方神聖。塗抹鮮豔美甲油的雙手在短髮女人的肩膀停留,嬌俏的容顏靠在苗女的右肩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亮白的皓齒稍稍照亮了兩片唇瓣,甜蜜的桃紅根本是在誘人犯罪。
哇靠,大黑夜的打扮成這樣在荒山野嶺上趴趴走,不認真看他還真以為這個陌生的女人是頭新潮前衛的女鬼呢!
「吶,綸婷,那邊的白髮帥哥是誰啊?」「那偽娘是史佩爾畢.史庫瓦羅,是……嗯,老娘的朋友。」等她介紹完,那陌生女人就繞過她走到他的面前,露出熱情的笑容。因為一句朋友而生起的甜蜜感覺正要攻佔他的心房,卻被這陌生女人的示好打亂了,只好暫時壓抑下來。
沒錯,這叫壓抑,略為辛苦的壓抑,即使眼前的陌生女人是個美人也好。
「你好喔,史佩爾畢先生!我是洪梨花,是綸婷的好閨蜜喔!」他禮貌性的微笑,右手草草握過那塗滿粉紫亮甲的小手,赫然發現那些橢圓的指甲閃爍得過分。像是閃粉的小點在粉紫的顏色上遊移著,充滿生命力……
是敵人!腹部傳來一陣警戒的吱吱叫,為這張本已雪白的俊臉再刷上一層淡淡的死白。
他隨即就鬆開手離開充滿脂粉氣又危險的洪梨花,走回短髮女人的身邊。那刻他才知道,綸婷是個多麽安全的女人、她身上的香氣有多幽清,卻亦教人畢生難忘。
就在他後退的一刻,一絲不明的波瀾從洪梨花的明眸裏掠過,掃到綸婷身上燃起點點的火星。
「梨花妳怎會在這裡啊,這時候不是蜜餞的當造期嗎?來這鳥不生蛋的大山幹嘛?」俏皮地吐吐舌頭,洪梨花撥了撥被微風拂亂的雲鬢,往他的方向若有若無地拋了個小媚眼。
「今年失收,沒蜜餞吃啦,那我就跑來這裡玩唄。妳知道啦,越南都沒好玩的,什麼蠱和降都見過了。聽到這裡人說有人煉飛頭蠻,我就來湊個熱鬧查查看唄。」「那妳查到什麼了嗎?」
「這具女屍死了約一天,血跡都未全乾。致命傷是頸上的咬口——」兩根葱指輕按著屍體的額頭,把頸上的致命傷暴露於兩人前面。連史庫瓦羅也得承認,即使他見過不同殘酷悲慘的死法,他仍覺得那傷口實在是噁心之極,難得的有點想吐。這點是可以理解的;連身邊見慣變態靈異死法的綸婷亦緊皺起雙眉,一手掩著口鼻才敢靠近那屍體進行觀察,噁心程度可想而知。
「皮膚沒有彈性,血全被吸乾了。這咬痕這麽整齊,沒錯了;是有人在煉飛頭蠻,而且,應該快要煉成了。」模糊的字句從被掩住的嘴間擠出,她扭頭就放開手,如蒙大赦般深呼吸了幾口。「未滿十七的貞女之血最陰柔,最能補充因為煉降而消耗的力量了。恐怕……」短髮隨腦袋一垂,遮去了她大半張美貌,女人的心思亦婉轉地拒絕了他的關注。
那飛頭蠻,已經煉成了。
「梨花,幫我一個忙行嗎?」「怎麼?」
「幫我將這女屍送到山下的傣村裏去,行不行?我想留下來再調查一下。」意味不明的目光稍稍掃過史庫瓦羅的臉容,洪梨花隨即勾起了笑容,爽直地點頭答應。抬頭往身後的石壁看上去,斑斑的血跡為嶙峋的岩石畫了一條斷斷續續的紅痕,在一個小洞邊終止,指示著調查的方向。伸手拍了拍綸婷的肩,她循著他的視線看上去,信任地點了點頭。從她的手上接過了如絲的千斤縛,他用力向上拋,繩頭就遊壁而上,最後爬進了頗高的小洞。
「那麼綸婷妳要小心啊!」「安啦!倒過下龍灣的水斗還怕什麼機關啊!」洪梨花伸手又再擁抱了綸婷一下,彩甲在女人的背上平掃了一下才抱住了香肩,過了一會才放開。玉手往那染血的統裙尾襬輕輕一扯,慘死的少女就落到地上。洪梨花蹲下來,在少女屍身上尋找著什麼。
「沒有銀腰帶嗎?唉,真可憐。」感嘆了一句,她緩緩解下頸上的紅圍巾,以之纏著少女的蠻腰拖行下山。直到下方粉紫的儷影在黑暗中完全消失,史庫瓦羅才長呼一口氣,跟著綸婷爬上千斤縛,一步步靠近那石洞。
「喂,妳認識那個洪梨花啊?」「廢話,以前梨花跟她老爸洪文風就住在我家隔壁,哪會不認識她啊。」綸婷自顧自的解釋著,不忘滲雜一句挖苦,完全沒留意到縷縷深不可測的思緒在一雙銀湖裏泛起。
原來那女人是洪文風的女兒,難怪……
難怪,他會在洪梨花身上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怨恨。
「妳不討厭她嗎?」「幹嘛要討厭她?梨花是黏人了些,但為人挺不錯的,心思也比我單純得多。這種人不多了,有緣相識得好好珍惜才行。」他嘖了聲,黑瞳內一點點帶敵意的目光在他的腦海裏縈繞不去。那模樣根本沒有任何由衷的友愛之情,可又及不上洪文風、阿贊古那樣重的怨恨。
面如桃李,心如蛇蠍;他對初次見面的洪梨花只有這個令人不喜的觀感。
「我覺得妳還是小心點比較好。」「你在說梨花?放心,她的修為在我之下,她要害我的話我一定會知道的。上來吧。」抓住那玉手,他雙腿一蹬就躍到石洞的邊沿,進而跳到石室地下站穩。抬眸掃視了一下昏暗的石室內部,最深處的中央位置建了個池子;陣陣陰風從詭異的池子上吹出來,濃郁的血腥味於不大的空間裏洋溢。仔細一嗅,卻能抓住一縷鹹苦的氣息,好像有人在這裡流過撕心裂肺的眼淚……
我們放了同一盞水燈,妳跟我說非我不嫁,可為什麼……待我回村,妳卻坐上了花轎?!
我們中了彼此的和合法門,妳跟我說一術鎖真心,可為什麼……待我施法挽留,妳卻狠心毀我修為?!
我這樣愛妳、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啊啊啊啊啊!
頭突然一痛,崩潰的嘶吼刺進他的腦袋。泛黃的記憶碎片刺痛了他的雙眸,幾乎要使他落下男兒淚。戀人蹲在河邊放著水燈、半裸著上身在對方身上寫下鎖心的符咒,相視而笑;可最後一塊活靈活現的碎片卻是滿身傷痕的男人被鎖在地牢裏,身穿大紅雄衣的女人冷漠地蓋回被掀起的紅巾,轉身步出地牢,任由被囚禁的男人在身後流下心碎的血淚。
「白髮魔女?白髮魔女!」「啊!幹嘛!」
「我問你幹嘛才對,你都感應到什麼了,為什麼感觸得要哭啊。」伸手摸摸眼邊,史庫瓦羅才驚覺自己流下了同情的眼淚。
他感應到情傷、他感應到背叛,他感應到……
癡情男子墮落成魔的理由。
「啊算了,天機不可洩漏。不要說,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抬頭環視全場,目光在右方的石壁上停留了數秒也就沒趣地移開了。「看來不是阿贊古,好吧,撤了。」說罷,黑坡跟鞋往右方步去。在石壁前沉吟半响,素手在石壁前飛舞似的劃了個奇怪的符咒就現出了一條往左轉彎的通道。粼粼波光打在彎位洞壁上,仔細聽還能聽到淙淙的流水聲。眼看出口就在前方,他卻不敢像從前般先闖進去再說。
兩雙眼眸互相凝望,確定著彼此的心思。
「怕嗎?」「老子才不怕!」
「好,我們走吧。」熾熱的五指緊緊扣著她冰涼的五指,十指交纏,兩人一同步入通道。
與此同時,森林裏的女人坐在樹下,彩甲輕夾著一個寫了名字的小紙人,身邊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
「要好好加油喔,綸婷。」帶笑的語調在樹蔭下迴響,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慄。女人輕柔的笑聲在夜空中飄散,如魑魅魍魎般詭譎陰森。隨後小手輕抓起屍體的右手,執著屍體的食指在紙人的背部寫了個「死」字。
「史佩爾畢先生,是我的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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