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自飛簷一隅落下,滑過野草,在泥窪地上泛起圈圈漣漪。遠方烏雲蔽日,隆隆鳴聲隱動,一道驚雷破空乍響,霎時擾動萬千群鳥紛飛出林。原是細雨如絲的畫意,傾刻間轉變成雷霆暴雨。
風雨中,一道身影輕輕推開寺廟的木門,帶來寒意與水氣,濕漉漉的踏了進來。此時是三月初春,青年頭戴斗笠,一襲殘破單薄的廣袖素袍,身上布滿了數道被雨水洗去了血汙的傷痕,顯得狼狽不堪。
青年掩上門扉,解下斗笠,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他將視線定在了神臺前的供桌上,可惜盤裡空無一物。青銅香爐落滿了殘灰蛛網,捐助箱歪斜倒在旁,銅錢散落滿地,原來是間許久已無信徒供奉香火的破廟。
他抬頭看向掉了漆的神像。神像低眉歛目,嘴角含笑,表情似是慈悲,又似是不解眾生離苦。
電閃雷鳴,大地震動,在須臾轉瞬的明亮間,青年注意到神像旁倒扣著一只瓷碗,上頭橫橫豎豎地貼了七、八張黃白符籙。字跡有些熟悉,是中高階的鎮符,碗裡被封了品級不低的東西。
再觀神像眉眼,隱然有股黑氣攏聚其中。
青年心下一嘆。好不容易找到歇身之處,卻還得消耗所剩不多的靈力來處理邪祟。
他一甩袖,瓷碗當即被一道勁風掀飛出去,露出底下一隻手掌大小的黑毛蜘蛛。
黑蜘蛛起初還無法適應光線,簌簌發著抖,不知道究竟被關在黑暗中多久,模樣頗為可憐。眼見青年歪著頭瞧她,遲遲沒有出現傷害之舉,黑蜘蛛顫巍巍地伸展出腳。她被關了太久,腦袋還是一團糨糊,分不出東西南北,反應非常遲鈍。
幾乎是同時,神像爆出了震耳欲聾的狂怒尖哮聲,血口利牙大張,彩漆盡碎,猛地朝黑蜘蛛消失的方向撲去!
黑蜘蛛八腳一僵,還沒動作便被嚇懵在原地。這哪來的妖怪啊,怎的如此生氣?是它把她關起來的嗎?所以現在是要吃掉她嗎?她還跑得動嗎?
黑蜘蛛整個都不好了。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DRmX61DLG
救、救命啊!她慌亂的在內心大叫,誰來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萬物。」
話音剛落,滿室霞光溢彩,宛若游龍的金雷凌空而現,纏繞捆住變了形的妖化神像,止住它對黑蜘蛛的攻勢。
這妖化的神像其實並不是妖,而是沾染了妖氣、變異的神明,已無神格神性,可分作邪祟的一種。青年凝神一凜,神像至少吃下了二十人左右,大約都是先前小廟的零星信徒,他如今既已碰上便不得不除掉這東西了。
神像尖聲大叫,音波震的小廟上下齊晃,它痛的不住掙扎,面目扭曲至極。青年觀察著,抬起右手,虛虛一握。金雷收到指令猛地收緊束縛,爆發出奪目的璀璨光球,神像登時灰飛煙滅,小廟復歸了平靜。
青年唇色發白,身子一晃,感到精神不濟。他將衣袍一掀,坐地閉眼調息。
她自牆角爬了回來,複眼轉了轉,確認安全無虞後,才打量起眼前的救命恩人來。青年約莫二十五歲上下,神采韶秀,因受傷而顯得有些病氣。雖是初次見面,她卻沒由來的升起了親近之感。
「多謝公子救命大恩。」黑蜘蛛複眼散發著感激的光芒,崇拜地問道:「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從何而來?你是仙人嗎?」
青年撩起眼皮,又重新闔上。蜘蛛精沒吃過人,應屬無害,就置之不理吧。
「恩公,你氣色這麼差,是不是傷勢很嚴重?」
青年不答話,似乎已入了定。
黑蜘蛛於是就往青年身上爬。就在她要攀到肩膀時,青年雙手一托,把她放到地上,繼續閉目打坐。黑蜘蛛再爬一次,又被青年重新放回原地。
「我只是想幫忙看看你的傷。」黑蜘蛛誠懇地說道。
青年仍是不應,黑蜘蛛便思考要如何才能吸引他的注意。毛毛長腳踏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子,登時一個激靈。書上說人生有四喜,分別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現下最適合什麼?當然就是美人了!
洞房花燭自然不行,但論當美女,她最有經驗了!
黑蜘蛛登時化為濃妝盛服的紅衣女郎,一手捧著琵琶,另一手持著撥片,柔柔地說道:「夜深孤悶,長夜漫漫,小女子略通絲竹,願為恩公彈奏幾個小曲解乏,恩公覺得可好?」
青年終於睜開眼睛。
荒山古寺之中,妖氣瀰漫,大紅衣裳層疊如盛開的牡丹。女郎鳳目流轉,雪白玉肌,櫻唇微啟,盈盈一笑,艷極美極。
「恩公?」
青年回過神來,輕聲道:「妳是誰?」
以他的修為程度,不至於會落入中魅術這樣輕薄的陷阱。只是那艷麗的笑靨,似乎與青年腦海中遙遠的一抹畫面重疊,卻又轉瞬即逝,空留不明的惆悵情思。
「小女子容和,拜見恩公。」容和頷首,柔聲說道:「恩公喜歡聽什麼曲兒?是金戈鐵馬的殺伐聲,還是情情愛愛的旖旎靡音?」她撥了一個弦音。
容和?青年沒有任何印象,空落落的,彷彿只是無關緊要的名字。
「這是誰的臉?」他再問道。精怪可以修煉化人,品級較高者甚至能直接模仿他人的長相,或許容和只是偷了一張他曾經見過的臉而已,也無甚奇怪。
「什麼話,我本來就長這樣!」容和瞪大了眼,不懂怎會有如此失禮的問題。她撫了撫雙頰,喃喃道:「莫非是妝容不好看?但這可是城裡最時興的化法呢!難道是妝花了?」語畢,便自顧自地到處去翻找鏡子。
青年沉默了下來。心想此事有疑,不能就這樣放她離開。
於是他扣住容和持鏡的手,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一道細小的金色光流迅即自青年的袖口游了出來,盤到容和的手上,化作金絲鍊牢牢鎖在她的腕部。
「你?」容和呆住了。作什?給她禮物?但感覺又好像不大對?
青年正要開口說明,一陣劇烈窒息的痛楚霎時襲上胸口,他身子一鬆,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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