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燁躺了足足兩日後,終於正視起療傷的重要性,再次回到野林子裡的溪邊打坐。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來到此處清心靜修,並用上六、七個時辰來調息修復元神。
調息結束後,姜玄燁會拿出木弓,像個平凡的鄉村獵戶一樣打些野味回去。他的射術沒有師兄弟精湛,但打幾隻目標明顯的活物倒還可以。這天,姜玄燁如同往常提著兩隻雞走回王家村,就在快到家門口時,卻見容和走了過來,面有難色的樣子。
「怎麼了?」姜玄燁把去毛的光禿禿雞隻遞給她,邊問道。
「道長,我……」容和目光閃爍,語氣吞吞吐吐的,說道:「呃,你的錢袋空了,那是你全部的盤纏嗎?」
「什麼?」姜玄燁還沒會過意來。
「就是……」容和將一個素白色的荷囊遞給了他,腆顏道:「這裡面沒有銀兩了,被我用光了,你還有嗎?」
從前不管是在容家還是衷情樓,容和花的都是容寡婦給的零用金及衷情樓的公款,從來沒有自己出錢過。尤其是當花魁時,想要什麼都有人主動送來,即使是在戶外,她也可以跟店家賒帳,月底再由衷情樓的伙計過去買單。
當姜玄燁受傷昏迷時,容和整理他的衣物,發現了一包沉甸甸的錢袋。她也沒多想,被關了那麼久,剛好手頭沒錢,理所當然的就拿去使用了。
姜玄燁接過荷囊,還未細想他的錢袋怎麼會落到容和的手上,打開一看,盤纏真的全沒了。
姜玄燁原先規畫只是下山渡劫,車馬來回頂多幾個月,再另外加筆重傷躺個十來天醫館的醫費,便只帶了十五兩銀子出門。這筆錢雖算不上很多,但也足以抵得了尋常百姓半年的開銷,錢究竟是怎麼花掉的?
「妳買了什麼?」姜玄燁腦筋還轉不過來,愣愣地問道。
「我算算,有幫你補氣血的幾帖藥材、幾籃時新的鮮果、大白菜……」容和一一盤點著,「還有我的口脂、螺黛、粉餅、花露及幾二十件新的羅裙……都是在隔壁縣城裡買的,離這兒不遠,走一個時辰就到了。」
敢情錢幾乎都花在她的治裝費上了!
女人的衣服有這麼昂貴?不就是幾匹布料去裁的嗎?難道貴的是那個叫做羅帶的東西?那是什麼?
「羅帶是很稀罕的藥材嗎?」姜玄燁問道。
「藥材?」容和噗哧笑了出來,「那是畫眉用的顏料啊,你不知道?」
竟是化妝品!姜玄燁震了一下。
他從小在道門長大,是對金錢不太上心,也對女性用的小東西不甚了解,但總歸還是有世俗基本的物價判斷。單就衣服跟化妝品可以用掉十兩,這花錢如流水的觀念實在太驚人了。
怎麼辦?傳書請五師弟幫忙送錢過來嗎?這念頭甫冒芽,立刻又被姜玄燁扼殺。不行,萬一他的信不小心在門內走漏風聲傳到鳳邈耳裡,姜玄燁還寧可直接去死。
思及此,他頭痛胸悶,頓感內傷隱隱又要發作。
王家村距離青城山少說二、三個月的路程,身無分文是要怎麼回去?
天劫,不會就是貧窮吧?
「妳……」姜玄燁頭痛的厲害,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她,只好乾巴巴的道:「明日帶我進縣城。」
「你也要去買東西啊?」容和雙眼一亮。
「當然不是!」買東西這三個字讓姜玄燁一怵,急忙道:「妳負責帶路就是。還有我沒錢了,這幾日妳先節制些。」
「真的沒錢了!那怎麼辦?」容和驚慌失色,「還是我去縣裡的樂坊彈小曲賺錢?勾欄瓦舍也可以!」
「不必,我會想法子。」姜玄燁眉角抽蓄。
「你不是道士嗎?道士要如何賺錢?算命?」容和疑惑,「還不如讓我……」
就在兩人討論不休時,有名黝黑的漢子從他們的面前經過。他神情恍惚,面容枯槁,拖著虛乏的腳步,一副背負沉重心事的模樣。
姜玄燁心念一動,忙讓那人停下,「大兄弟,且慢!」
「幹嘛?」那大漢愛理不理的,「沒事就讓開,我沒空,沒空!」
「貧道觀善信的面相,你欠錢不還,債鬼索命,恐怕命不過三日。」姜玄燁儼然道。
容和滿臉狐疑,正要譴責道長怎麼可以隨便詛咒別人呢?沒想到那大漢聽了,轉過身來用力地瞪著姜玄燁。他渾身顫抖個不停,接著突然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高人!大師!您一定要救救我啊!」大漢緊緊抓著姜玄燁的腿,彷彿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眼下一片烏青,顯然有好幾日沒有安穩闔過眼了,愴天呼地的道:「我……我……大師,我被狐仙害了啊!狐仙說三日後要殺我全家啊!大師,您快救救我們吧!拜託了,您要多少錢都可以!」
容和大吃一驚,心想好厲害啊!原來道士真的可以未卜先知?看向姜玄燁的眼神再次多了點不一樣。
「大兄弟莫急,先起來吧。」姜玄燁將漢子扶了起來,淡然道:「俗話說,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先上貴府一敘,你把來龍去脈都與貧道說清楚。」
「好、好的!感謝!感謝!請大師隨我來!」大漢激動的又嗑了幾個頭,才恭敬的把他們請到了他家。
那大漢名叫王五郎,家裡是做木材生意的。多年前因山洪暴發,沖倒了置放木頭的庫房,導致原先要送去縣丞府上的高貨檀木家具一夕間全數毀損。那紫檀木造價極為昂貴罕有,王五郎向同行求援調度木材,同行卻藉故抬高價錢以此牟利,王五郎一時資金周轉不靈,腦袋糊塗,在友人的建議下尋求狐仙的幫助。
那狐仙是樂山仙府狐仙堂的主神,經由樂山老道的引薦,狐仙聆聽了王五郎的要求,大方許借他黃金百兩,代價便是王五郎要找人幫他重修仙府堂,並得每日二柱清香供奉,然後償還五十兩黃金即可。
王五郎的訂單危機解除後,生意卻一落千丈。那批紫檀木家具是縣丞大人嫁女所添購的嫁粧,他沒有如約在期限內交付訂單,讓縣丞夫人很不高興。雖然縣丞大人還是買下了那批家具,但也從此解除了和王五郎的長期合作關係。
王五郎一直都是在官府間做生意,如今失去縣丞、縣尉等大人的訂單,又在官府人家中信譽盡失,他手無寸錢,如何還得了狐仙的巨額欠款?更遑論還要施工修廟。最後,王五郎典當掉家中所有的值錢物品,遣散一眾僕婢及工人,籌措出幾十兩金子,攜家帶眷跑路了。
他從嶺南道潯州千里奔逃至劍南道,原以為可以就此擺脫狐仙,卻沒想到一離開桂平縣,當日夜晚王五郎就做了夢。在夢中狐仙出現了,他的臉色十分陰沉。狐仙斥責王五郎不守信用,騙走他準備修廟的財寶,毫無仁義可言。若王五郎及時醒悟,還有點羞恥心肯回來補救,狐仙可既往不咎,只是略施懲罰,往後的債款再加收一成利息。
王五郎一聽,哪裡肯啊!他已窮到捉襟見肘,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一點多餘的錢都擠不出來了。於是睡醒後也不把夢當一回事,繼續跑路。
但第二天晚上那狐仙又來入夢。這次狐仙很不高興,面容變得猙獰起來,威脅王五郎若再不履行承諾,就要把他全家燉來吃了。至此之後,王五郎便夜夜夢見狐仙作祟恐嚇,弄得他神形枯索、夜不能寐,身子也日漸虛弱下來。
就在昨天晚上,王五郎終究不敵連日來強撐不睡的睏意,一不小心就睡著了。狐仙再次出現,他怒極反笑,直說錢不必還了,三日後就用他一家的命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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