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燁升起火,拿出他在林子裡就清洗、去過毛的兔肉,先抹上辛香料去腥,再用根木插穿過,放到火架上一烤,頓時滿室的燒烤肉香飄溢開來。
「妳要吃嗎?」姜玄燁朝房頂一問。黑蜘蛛爬了出來,其中一腳拴了圈亮眼晃晃的小金鍊子,分外醒目。
那條金鍊子是以他靈力所凝成的繩索,可以將對象受縛於不出他十丈之內的距離,並將氣息隱藏起來,還能隨對方的形體自由變化,所以是掙脫不了的。
「道長大人,你吃肉?」容和化回紅衣女郎,對著香噴噴的兔肉登時一呆。
「吃,怎麼不吃?」姜玄燁用小刀切下幾塊,遞給她,「我又不在教門裡,沒人瞧的見。」
可以這樣?修道之人不是都講究清心寡慾、不食含血之物的嗎?
「怎的?」姜玄燁大口咬著肉,一看她表情,便關心問道:「嫌太辣?這兒有茶。」
「不、不!多謝,那我不客氣了。」容和忙將兔肉接了過來。咬下第一口,她的眉頭就微微蹙起。許是木柴添的太多了,燒出來的火太強,肉質便被烤得相當柴乾,看來姜玄燁的伙廚功力走的不是細緻的路子。
「好吃嗎?」姜玄燁看著她的吃相,好奇的道:「妳平常都吃些什麼?」
「我有人身,人能吃的都可以。」容和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邊說邊吮著手指。
「能修出人身肯定不容易吧。」姜玄燁繼續烤兔肉,容和在旁看著卻猶豫了起來,不知道是否該提醒他別再繼續烤了。姜玄燁卻絲毫不察,輕鬆地繼續聊道:「所以,妳從哪裡來的?怎麼會被困在那間破廟裡?」
這前因後果說來話長,容和斟酌著要透漏多少,便簡短的道:「我是蜀縣人,因為擅長音律,被衷情樓閣主捧成了有名的琵琶伶人,便留在了京城長住。在被困住以前,我一直都是待在京城內的。」
「花魁啊,真是厲害呢。」姜玄燁留意到容和很自然地端著人身的身分,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容和顯然早已習慣那些捧詞,也不甚在意,繼續說道:「後來,城內突然出現一隻百年大妖,殺人無數。我當時為了保護一人,也險些丟了性命。」
姜玄燁神情更加專注了起來,讓她繼續說下去。
「但我被人救了,我不確定是不是他把我關在那間廟裡的。」容和頓了一會,試著描述白袍男子的面容,「那人身穿白衣,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打扮的像是個道士,和你之前的穿著有點像。對了,他腰間還掛了一個白色的玉牌。」
姜玄燁哦了一聲,「妳記得那玉牌長什麼樣子嗎?」
「好像刻了兩條……魚?」容和努力回憶,「上面還刻了兩個字,不過那天是晚上,什麼字我也看得不甚很清楚。」
白玉,兩尾魚,兩個字,極有可能是太清門掌教的令牌,姜玄燁心想。
師尊的掌教令牌通體由羊脂白玉所雕成,正面除了刻有太清二字外,頭尾還雕了兩尾形呈陰陽相輔相成的鯉魚,是為二儀相交、化生萬物之道意。而鯉魚是逆流向上、奮力躍登龍門逆轉乾坤,有得道、脫卻凡身骨相仙化成飛龍之意象,是太清門教的主要標識。
所以是師尊救了她,容和果然與太清門有關。
「大妖危害是發生在多久以前的事?」姜玄燁問道。
他把冒著熱氣的兔肉自火架上移開,咬了一口,容和心說烤的焦透了吧,這下肯定難以下嚥了。沒想到姜玄燁卻面不改色地繼續咀嚼著,她微感一驚,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不一樣。
「大約是十七、十八年前。」
姜玄燁吃著肉,疑惑這肉怎忒硬?邊內心算了一下。十七年前他才七歲,離拜入太清門還未滿兩年,成日除了念書掃除,就是練外家基本功。
不過那年,師尊很難得的帶上他跟鳳邈及幾位年紀相仿的師弟下山來到京城。此行,師尊是受了益州大都督府鳳長史所託,除了前來調查據聞已有百年道行的影妖,以及神祕的『結喪』。師尊對『結喪』是什麼並不多言,也不讓問。他們一行人這段日子就暫居在鳳府上,接受鳳長史的招待。
姜玄燁和師弟們除了做好門內基本的課業,剩下來的時間,幾乎整日都在城內玩樂,或在鳳府內到處蹭吃蹭喝。姜玄燁只記得,當時師尊常常離開都督府,去追蹤那不確定是否真實存在的影妖或是『結喪』,一去就是數十日不歸,於是大夥兒玩得更歡脫了。
如今姜玄燁回想起來,師尊約莫也是放他們來大都城見見世面的,不至於讓他們從小就在青城山離群索居,反對世俗之事一無所知。
「那年我也在京城。」姜玄燁不輕不重地說道:「我們有見過嗎?」
「啊?」容和一懵。
「當年我七歲。」姜玄燁凝神觀察她的反應,「妳覺得我們會認識嗎?」
「沒有吧?」容和無法將面前的男人跟當年可愛小孩兒的身影重疊,逕直否認道。
話音剛落,容和彷彿想到了什麼,心頭猛地一跳,她以前所未有的目光重新審視姜玄燁的臉。就這麼無比用力的一瞧,她登時驚覺兩人的輪廓竟有相似之處,尤其是眼神,那小孩兒端著小大人的老成模樣,跟此刻姜玄燁的神情如出一轍!
容和心口砰砰亂跳,內心登時翻江倒海了起來。這全新的事實讓她心臟彷彿就要跳到嗓子口,一時思緒全亂了,「呃,你……你……你……」她喉嚨發乾。
不會吧,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巧合?
「怎了?」姜玄燁看不見她的內心變化,只能詢問。
「呃,我……」容和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姜玄燁真是那小孩兒嗎?那個小時候總拿著一把桃木劍,三不五時追在她身後,惹來衷情樓其它歌伎的調笑,卻還總是厚臉皮吵著要她彈小曲的桃葉兒?滄海桑田,緣分當真奇妙無比,十七年後她竟反被這長大的孩子所救!
「我們見過?」從容和的表情中,姜玄燁頓時覺察出不對勁,他一把抓住容和的手,忙問:「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但這句提問卻立時讓容和冷靜了下來。
她是妖物,老化的速度及壽命都比人緩慢、長久,所以外表至今還跟十七年前一樣。如若姜玄燁還記得以前的事情,不可能會認不出她來。
他的記憶被消去了嗎?消去姜玄燁記憶的人,是不是為了他好才如此下手?
既然如此,還要說出來嗎?
「沒事兒,我記錯了。」不待猶豫,話便脫口而出,容和撥開了他的手。
當年的小桃葉兒自幼無父無母,雖有同門師兄弟,卻比較喜歡纏她身邊。容和憐他孩童寂寞,於是也不拒絕,放縱他胡鬧。但從桃葉兒不俗的衣物打扮來看,她隱約猜出這孩子可能來自仙家名門。在世俗風氣之中,傳統正派的道教不會喜歡自家弟子被傳出跟邪魔妖物混在一起。
容和暗自沉吟,兩人之間不適合再有更深的羈絆。桃葉兒如今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再是個需要她陪伴的小孩子。往事已矣,或許到此就好。
「當時我是花魁,你不過還是個如此矮矮矮的小孩子吧,我倆怎麼會有交集?」容和伸手在腰間一比,哈哈笑道:「除非你是個小色鬼,天天往勾欄跑!」
姜玄燁聞言一愣,登時把手收了回去。他注視著燃燒的柴火,不再多言。
她說謊。
方才姜玄燁佯裝著急去捉容和的手,以不易被察覺的力道扣住她的脈門,發現容和內息不穩,陽熱熾盛,是心神起伏急大的數脈之象。姜玄燁雖只略通人體筋脈走勢,但也立即斷定她肯定是知道或隱藏什麼事情。
姜玄燁面上不作聲,繼續烤著剩餘的兔肉。
無妨,容和不想說也沒關係,姜玄燁自己查便是了。反正遲早都要回師門,屆時見到師尊,什麼都有答案了。他邊樂觀的想著,就問容和還要不要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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