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記得那大妖是什麼來歷嗎?」姜玄燁自己啃著肉,話題一轉,「是不是影妖?」
「我不確定。」容和咽了口唾沫,不安的道:「那天是上元節,京城內許多人都出來遊街看花燈。當時有團皮影戲班子,我聽衷情樓的人說他們是外地來的,大家很期待,城裡許久沒演過皮影戲了,她們都跑去看戲班子搭布幕戲棚。」
「當戲班子點上燈火,準備開演的時候,皮影師傅手上有一個小偶人,那偶人突然變得……變得……」
容和欲言又止,彷彿不太想要回憶那天的情形,姜玄燁替她倒了杯熱茶。
「原本那皮影師傅手裡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騎馬偶人,沒比一個手掌大多少。但那偶人的投射在布幕上的影子忽然就竄的極高、幾乎暴抽了數百倍之大,像是突然長大了一樣!」容和手捧熱茶,驚魂未定的說道:「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它的影子竟然就從布幕裡跳了出來,變成一位穿著黑色鎧甲的將軍!不,應該說是隻彩墨繪成的皮偶將軍!它騎著高大的戰馬,我甚至還能聽見馬的嘶鳴聲。它手提一把很大的長柄大刀,威風凜凜,有若鮮活的將軍……」
容和敘述的極為詭異生動,但姜玄燁沒看過皮影戲,還是無法想像將軍偶人的模樣,於是讓她繼續說下去。
「將軍偶一現身,就……就……」容和回想起來仍不寒而慄,顫聲道:「揮刀砍下了皮影師傅的手跟頭,把斷手拿起來亂甩。然後它跳入人群,彷彿置身戰場,見誰都是一通砍殺。大家開始尖叫逃竄,現場亂成一團,都是人踩著人在逃,還有好幾個人被踩死!」
「我的道行才五十幾年,都處在歌舞昇平的盛世,從不曾見過那等宛如人間煉獄的景象,我想,戰場或許就是那樣了吧?當時有幾個道士合力要將它拿下,那將軍偶的速度卻奇快無比,一刀把他們全部攔腰砍死。那畫面實在太血腥、太可怖了,就不要再多說了。我趕緊帶著人逃跑,沒想到……」
容和說到此處,話音陡停。那時候的她牽著桃葉兒的手,手心緊張到沁出一層薄汗,在紛亂的人群中急忙尋找出路,想盡快帶他離開這塊是非之地。正意亂心慌,那將軍偶突然踏到了她的面前。
容和卻沒想到,桃葉兒反而把她拉到後方,自己站到前面。他神色緊繃,在命懸一線的危機中全然不懼,從袖中掏出幾道黃符,幼小的身驅直接對上高大宛如巨人的將軍偶。
從將軍偶散發的靈力質量來看,恐怕是個超過兩百年道行的絕世大妖。普通小孩如何能抵擋得住?初生牛犢不畏虎,是因為不明白雙方力量的差距有多懸殊!
容和心魂俱裂,不加多想,在將軍偶大刀砍落的千鈞一刻,她一下子使出全部的靈力把桃葉兒遠推了出去。
「怎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見她一獃,姜玄燁催問道。
容和凝視著他,須臾才靜下心來。她深吸一口氣,眼眶微微濕潤,心口砰跳。幸好,真的是太好了,她成功保護了那小孩兒。
桃葉兒長大了,長成了丰神俊朗的大公子。雖然不記得她,但也沒關係。
「我被大妖砍了,瀕死之際,就被後來出現的白衣道人所救。」容和說道。
「嗯。這麼聽著,將軍偶妖很像我師尊在追蹤的影妖。」姜玄燁思索了片刻道,「妳說那將軍偶是從皮影戲的影子中誕生的,跟影妖的性質有相同之處。不過,妳的敘述還是有些片面,如果要更了解當年的真實情況,得去一趟蜀縣才行。」
「你要去找那影妖?」容和不敢置信聽到了什麼,難道她講得不夠恐怖嗎?
「是。當年救妳的人,興許就是我師尊。」姜玄燁頷首,「我師尊受鳳長史之託調查影妖,他花了數月走訪各地,從鄉野雜談及地方的官誌中,確認影妖已有幾百年未曾現世。妳說的蜀縣將軍偶屠城一事,我從沒聽師尊談起過,他後來也沒有找到影妖的蹤跡。」
「你師尊大人是?」
「他是太清門的掌教。影妖之說其實近乎鬼話怪談,師尊也不確定影妖是否真的存在,那年他調查未果,我們辭別鳳長史後便回了青城山。如今,師尊修道有成,已經半退隱山林去了。我身為他的嫡傳弟子,承其衣缽,繼續調查影妖也是份內應盡之事。」
容和怔了一下。原來桃葉兒是太清門教的弟子,真是厲害!她雖然不大了解仙門道家之事,但也絕對聽過赫赫有名的青城山太清門。
「長史大人為何要調查影妖呢?」容和問道。
「不清楚,我當時還太小。」姜玄燁雙眉緊蹙,「不過妳說到重點了,到蜀縣也得去都督府拜訪一下鳳大人。」
他記得二師兄鳳邈就是鳳長史的兒子,都督府治下每遇上邪祟作亂,都直接派員來青城山請人,通常都由鳳邈率隊下去處理。
「而且我還要帶妳回青城山,有些疑點,我需要向師尊請教。」姜玄燁直言。
「我?」容和一聽,神情登時有些扭捏,困窘的說道:「道長,你那是仙家修道之處,怎麼會歡迎我這類陰邪妖物呢?」
「陰邪?」姜玄燁反倒愣了住,沒料到容和如此自貶。須臾他指了容和手上的金鍊,嚴肅地說道:「何來陰邪之物?莫擔心,這靈索由我所煉,可以隱藏妳的妖氣,沒人會發現妳的原型。」姜玄燁心想,就算是師尊,也未必能夠判讀的出他自行寫出來的術式。
容和聞言,看著左手腕上澄亮的金鍊子,升騰起一股莫可言狀的情緒。
她終究是妖物,與人大有徑庭。
「我師尊既救了妳,可以藉機向他老人家道個謝。師尊雖然有如魔……呃,不,仙神般的強大,但絕非暴戾、不通情理之人,妳大可安心。」姜玄燁渾然不察她的內心活動,悠然自若的說道。
容和頓感傷透腦筋。她心下忐忑,實在不確定當年到底是誰把她送進了那間破廟裡。就算不是姜玄燁的師父,但也有可能是太清門內的其他人。
仙門道家碰見妖物,順手處理是天經地義,道德上完全站得住腳。如果這次被對方發現自己逃出了封印,那結果會如何?下次會直接滅了她嗎?
容和掩不住的惶惶憂色被姜玄燁收入眼底,他笑道:「別怕,還有我在。我可是……」
話音未落,數道黑紅色的濃血忽然就從姜玄燁的七孔八竅中流了下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兀自微笑試圖想要安撫容和,畫面效果卻十分怵人。
容和懵住。她比了比自己的臉,再比了比姜玄燁的臉。
「嗯?」姜玄燁會意過來,抹了把臉。他望著沾血的手心頓了一下,才道:「忘記還有內傷了……」丟下這句,姜玄燁身子一歪,又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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