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升到天空正中的時候,費爾南多正站在宴會廳的中央,身後是神的雕像。
他的腳下踩著一個由石匠精心雕琢的平台,象徵王國的蔓藤和雄獅相互纏繞交疊,形成環繞平台邊緣的一個圓環。
平台兩邊各有一張舖了花邊桌巾的長桌,依照古籍上的描述,僕人們在長桌上放了四根白燭。白燭代表神屬下的四隻靈獸,在神話中,神在創造人類之前,就先創造了牠們。作為神的僕從,牠們的形象比神更具神秘感——至少,神還留下了面目模糊的雕像,而靈獸則只留下了杜撰的歌謠。
陸續有民眾從門口進入,他們大多安靜無聲。費爾南多記得母親曾經說過,在伊諾達斯地區成長的人,是名正言順的神的子民。她說,這個地區的大部分人從小時候開始,就習慣了敬仰神明。
而她是在歷經苦難後才相信世上有神。
他的母親是一個孤兒,被父母遺棄之後,漂泊不定的生活讓她吃盡苦頭,也見盡人生百態,直至餓昏在神殿門口後被神官收養,她前半生的苦難才暫告一段落。儘管母親從不曾明言,但他曾經猜測過她成為孤兒的原因。
她的眼睛附近,有一道很淡的傷疤,從眼角一直劃至耳朵旁邊。在她說起過往的經歷時,她總是會無意識的撫摸這道疤痕。
幸運的是,神官接納了她。這本應會受到神殿內部的反對——據說也確實引起過波瀾,但最終神官用自己的名譽作保證,堅持要收留她。
大概早在那個時候,他就發現了母親在魔法上的天賦。
費爾南多身後傳來一陣響動,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回頭看去,便見提亞納神官一瘸一拐地步上階梯。在他身旁的,是一個不曾見過的男人。
和伊維描述的一樣,男人戴著一個完全覆蓋了臉龐的面具。
他是一個盲人。
巧合的是,在費爾南多看向兩人的那一刻,那名隨從停下了步伐。
提亞納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便讓提亞納繼續搭著自己的手臂前行。
他們走到一個高台上,由於神官的地位較高,他們安排了中央的桌子給他。在那張桌子的兩側,則是貴族們的座位,其中也有預定給馬卡斯的位置。
提亞納落座後才發現費爾南多的目光,他露出不符年齡與身份的開朗笑容,朝費爾南多招了招手。
然後,他對隨從輕聲說了一些話。費爾南多想,也許他是在向盲眼的男子解釋宴會廳裡的景象。
他移開視線,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宴會廳裡。
平民漸漸填滿宴會廳。此時,伊維大概非常忙碌,他需要在短暫的儀式之後安排僕人把食物和飲料端進宴會廳,同一時間,他也需要把樂手和吟遊詩人帶到恰當的地方等待進場。儘管事前已經演練過,但實際上在人潮如此密集的時候,要統籌一切還是相當困難的,所以費爾南多請亞南跟在伊維的身邊協助。
費爾南多在人群裡看見了艾蜜莉與法蘭克的身影,也看見了巴曼克男爵和他的兒子,男爵與幾名眼熟的貴族相談甚歡,他們的身邊跟著體格健壯的僕人——顯然這些僕人除了侍候主人以外,也承擔著保衛他們安全的責任。
但費爾南多看不見馬卡斯。
他沒有細究這一點,也沒有這個必要。
人們開始以雕像為圓心聚攏在周邊,但他們非常有默契地留出了足夠的距離。有些人已經虔誠地合掌默禱,更多的人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們的新領主。
費爾南多也察覺到一些不善的目光,他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有幾人佩戴著巡邏隊的徽章,他還注意到一名長得很像士兵傑利‧斐德的少年,那個少年緊緊跟隨在幾人身後。
在那頭怪物出現後,雖然他採取了積極的行動,但並不能打消所有的疑慮。
眼見貴族們大多已經就座,費爾南多面向人們,踏前了一步。
他流暢的感謝了人們的來訪,請他們享受接下來的美食和音樂,然後表達了對逝者的悼念和懷緬,其中包括與怪物的戰鬥中英勇戰死的士兵,他也簡略地提到了自己的父母。
有些人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在神的庇蔭下,他們將會永遠安眠。」費爾南多簡潔的落下結語。
人群安靜了下來。他們都曉得下一步領主將逐一點燃長桌上的白燭,向神祈求領地的安寧和繁盛。
「打開眼睛」——
費爾南多的母親會這樣說。每一年的禱告日,她都會這樣警告父親,必須確定每根蠟燭都被燃點,蠟燭不可熄滅或重新點燃,一定要等到它們燃燒完畢為止,才能「閉上眼睛」。
男僕亞南不知何時已經越過人群來到他的身旁,遞給他一根火把。
他接過,走向最右側的白燭。以往進行這個步驟的是他的父親,那時候的費爾南多覺得這是整個儀式裡最簡單的地方,但當親手握住沉重的火把時,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必須小心謹慎。
白燭的燭芯也呈現著白色,他將火把伸向蠟燭的頂端,緩緩靠近——
一陣唐突的腳步聲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費爾南多的聽覺很好,他知道來者穿著的應該是一雙長筒靴,腳跟高而沉重,因此敲在地板上的時候,會發出咯咯的突兀聲響。
隨後便是一陣騷動。
費爾南多沒有回頭,他的動作依然沉穩,一縷火光吻上了燭芯。
第一根。
「抱歉,我來晚了。」來人擁有一把矯揉造作的聲音,他也擅於利用此點,突兀的闖入會場,讓全場的焦點在瞬間集中在他身上。
假如費爾南多此刻轉身回應的話,除了無謂的打斷禱告儀式之外,這段對話的主導權也會落入對方手中,所有人都會猜想馬卡斯‧奧雷克的身份究竟是誰——是貴客嗎?為何他姍姍來遲?
但若是不回應,便是刻意令他難堪了。費爾南多並不在乎馬卡斯的感受,但他在乎冷落馬卡斯之後可能造成的後果。
費爾南多點燃第二根蠟燭,隨後利用往左側走的瞬間,朝向聲音來處看去——馬卡斯‧奧雷克就站在那兒,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衣飾,在他身邊的群眾表情困惑,有些人正在竊竊私語。
新任領主朝著那個方向露出微笑,並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親切、卻也平淡。然後他維持同樣的笑意,掃視四周,與人們對上視線。
他將這一瞬間的停頓表現得相當自然。
然後他抬起腳步,往另一端的長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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