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費爾南多的傷勢緩慢地好轉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跟提亞納神官見面,可是數天以來的昏睡過後,他的工作堆積如山,即使弟弟試圖為他分擔,但仍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處理。
比如說,巴曼克男爵帶來了一宗爭議,他手下的治安官按照王都刑法逮捕了一對隱瞞自己產下雙胞胎的夫妻,雙胞胎當時已有三個月大,據說是鄰居聽見兩名嬰兒的啼哭聲,因此向治安官作出舉報。依據法律,如父母早在誕下雙胞胎的時候向官員呈報此事,他們只會有一個孩子被處決,但由於這對父母試圖藏匿他們,治安官把兩個嬰兒一併淹死,並將父母關入牢中。
「這是根據法律作出的裁決。」巴曼克男爵瞇著眼睛,雙手抱臂,「但是,當然有人覺得這個判決過於殘酷,那對父母在鄰里之間聲譽頗好,他們的親友撰寫了不少用詞激烈的譴責書信,當中還有一個有名的商人教唆人民停止繳納稅金,以示抗議。」
沒有人能說巴曼克男爵的刑務官做出了錯誤的判決。
王國自確立領地分封制度以來,便同時決定了各地擁有獨立的行政、司法、財務等權力,但這種權力伴隨著限制——任何人都不得違逆王都刑法。
傳說立國之時曾有神諭,預言種種亡國徵兆,王都的刑法最初便是為了把這些徵兆扼殺於搖籃內而創立的。它們直白、原始且殘忍。
其中一條,便是視一胎多胞為不祥之兆,如產婦一胎誕下多於一個孩子,便必須作出選擇——該留下哪個,該殺掉哪個。
「釋放那對夫妻,再給予適當的補償吧。」費爾南多說。
巴曼克男爵不贊同的搖了搖頭,「如此一來,民眾會認為不守法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囚禁他們,是為了恫嚇那些不聽話的父母。」
「你已經處決了那兩個嬰兒,也就達成了目的,失去兩個孩子的打擊,足以令那對父母後悔一生了。」
聞言,巴曼克男爵沒有說話,隔了好一陣子,他呵呵笑了兩聲,「那就按你說的辦吧。」他拿起桌上的紅茶,啜飲了一下,讚不絕口。
這一趟,巴曼克男爵把繼承人也帶了過來,那個男人默默站在一旁,他雖然比費爾南多年長,但卻溫文軟弱,看似沒什麼主見。人們都在說,男爵只有這一個不成材的兒子,縱使天資魯鈍,也只能被迫把城主之位傳承給他。
父子倆與費爾南多又閒談了一會——主要是巴曼克男爵針對費爾南多尚未訂立婚約一事絮絮嘮叨,下午,兩人便告辭離去。
艾蜜莉和法蘭克很快就取代了他們的位置。
女城主並不客氣,剛落座便向費爾南多使了眼色,後者領會了她的意思,請僕人暫且退下,他叮囑了一句:「去廚房拿一些蛋糕和餅乾。跟菲莉絲說一聲,請她準備艾蜜莉‧喬馮愛吃的甜點。」
單是這一件事,便足以令僕人在廚房耗上一段時間了。
「上次見面,應該是在葬禮上。」艾蜜莉說著,仔細打量費爾南多蒼白的臉色,「你看起來比我想像中的好得多,我以為你還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一段時間。」
「謝謝關心。」費爾南多罕有的露出了微笑。
雖是沒有血緣關係,但艾蜜莉跟他們兩兄弟自小相處,感情跟尋常的姐弟沒什麼兩樣。
「那麼,閒話也不多說了。」艾蜜莉非常乾脆,「這幾個月來,其他領地的情況出現了變化。雖然王室並沒有公示,但從一些到處做生意的熟人口中,我聽到了一些傳聞。」
法蘭克適時拿出了一卷羊皮紙,在桌上展開,是一幅精心繪製的地圖。靴子模樣的王國就在正中心,有人還用紅筆勾勒了領地的邊界,但費爾南多發現那些線條與自己以往認知的不太相符。
他指向了鄰接伊諾達斯地區的一片領地,它的形狀如同馬蹄鐵,把大半的王都包覆在它的護衛之下,「尤吉斯地區……原本應該更大。」
「三個月前,國王以鞏固王都防衛為由,把原屬尤吉斯地區的丘吉爾河附近地域重新劃分——雖然說的是劃分,但事實上就是收回領地。」艾蜜莉說。
「尤吉斯的領主想必不會太高興。」費爾南多說。
「確實如此,但他明面上也不能說些什麼。尤吉斯靠近王都,要進王都的外地人基本上都必須經過尤吉斯,領主憑藉這樣的優勢自然在其中撈過不少油水,加上這個地區位於中心區域,極少像邊境領地一樣需要用兵打仗,那些傢伙養尊處優慣了,早就消磨了銳氣,哪敢反對養肥自己的主人?」
艾蜜莉這一番話說得毫不留情,費爾南多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看來,雖然莫倫城毗鄰尤吉斯地區,但和該地區的交流,並不都是友好的。
「那位領主非常懦弱。」艾蜜莉總結道,「他把土地拱手讓人,還任由國王派人進入他的領地。據說,表面上,那個使者以輔助領主為名,實際上則是開始推行改革。」
這一句話,令費爾南多想起即將要來參加禱告日的那位使臣。
考慮了半晌,他問道:「關於國王,有什麼新的訊息嗎?」
艾蜜莉揚起一個諷刺的笑容,「在先王去世之前,我們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有子嗣。」她說得沒錯,先代國王是一位仁慈又賢明的君主,長久以來,他的名聲和光輝完全掩蓋了身邊的其他人,直到死後,才有傳言指國王夫婦的感情欠佳,家人之間也極少有共處的時間。
「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渴望權力的傢伙。」法蘭克插話道,「他在位才沒多久,便開始把封地重新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那麼,他會不會也想從這裡得到什麼?」
費爾南多問。
其餘兩人並沒有回答他,因為答案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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