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亞納神官對此給出的答案很簡單：因為儀式失敗了。
「或許我們該從頭說起，」神官看向費爾南多，「禱告日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儀式，它代表的，是神與這個世界的連結——我相信，尤朵拉應該多少跟你提及過這一點吧？」
費爾南多點了點頭，「過往由我的父親主持儀式的時候，她曾說過，被點燃的蠟燭是神的眼睛，而神通過儀式注視世界。但是我以往一直認為，那只是一種……誇張的比喻。」
此時，正為神官在麵包片上塗抹奶油的克萊斯特朝他的方向微微偏頭，雖然面具隔絕了他的表情，但費爾南多卻從其神態中察覺到一絲挖苦的意味。
伊諾達斯的子民向來不對神有任何質疑。除了不質疑神以外，他們也不會對領主的信仰提出疑慮，並沒有人會問領主對神有什麼看法，因為國王的權柄由神授予，而領主的權柄由國王授予。
神是不會犯錯的，由祂所挑選的國王自然也不會犯錯。
不過，子民會犯錯。
他們不知道，費爾南多見過刀劍帶來的傷痕，因此他相信武力；他見過魔法，因此他相信魔法；但他沒見過神，因此理性讓他在相信神之前勤於思考。童年時，母親喜歡對他說一些神話故事，但在發現他不感興趣之後，她也沒有強迫，只笑著說他終有一天會明白，然後便把兒子的睡前故事改為歷史和野聞，為此她還特意搜集了一些有趣的書籍。
「你說的是『以往』，也就是說，你現在的想法改變了嗎？」
面對神官的提問，費爾南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有一瞬間在猶豫該不該說某些話，但是關於神的事情，有什麼人能比神殿的信徒更清楚？
「因為我見過那隻惡魔。」
他說，腦海裡同時浮現了那一天的畫面。那隻鋼鐵般的尖爪、尖爪劃過空氣時令人心顫的聲音和力量、以及一雙漆黑的眼睛，當士兵直視那雙眼睛時，會因恐懼而雙膝發抖，只能憑藉意志力使自己不至於逃離，這種情況也使他們原本制定的圍攻策略在當下變成廢紙一張。
幸好預先安排的魔法師起了作用。埋伏在遠處的他們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在混亂之中用火球牽制住怪物的行動，也讓在場唯一有活動能力的費爾南多找到了機會，靠近它，朝著它的弱點刺下去——
在刺穿那隻眼睛、惡魔之血濺到他身上的時候，他聽見了回音。
「我沒有對伊維說過，」費爾南多對神官說：「那個聲音很遙遠，像是在山谷之中，有人叫喊了一聲，聲音本應就此被吞沒，卻並沒有，它穿透了山壁，直接傳到我的耳中。它不是惡魔的叫聲，因為當時它的嚎叫就迴蕩在我耳邊，淒厲又可怕，但殺死它時出現的那種聲音，輕柔飄渺，像是來自世界之外。」
「所以自那時起，我開始認為這個世界之外，確實存在著我所不了解的東西。」
在費爾南多的陳述之後，房間裡陷入一片寂靜，提亞納神官喝著熱茶，眉頭緊皺，像是思索著一條無法解明的難題。最終是克萊斯特先開了口，令費爾南多有些驚訝的是，對方並沒有對他的信仰問題提出什麼意見。
「富人的庭園。」
從他的嘴裡，費爾南多聽見了熟悉的字詞。
「神就像是一個富人，他設計了屬於自己的廣闊庭園，卻不會有空去留意雜草長了幾根，又或是樹上的鳥兒誰跟誰打了架，但若是庭園裡出現蟲害、或是雜草搶去太多養份，他就會深入庭園，趕走蟲子，剪除雜草。」
同樣的比喻。1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fA9ChAf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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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有人敍述這個故事的時候，費爾南多只有五歲，說故事的人坐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哄他入睡。
「這是她跟你說的？」
即使費爾南多未有點明「她」是誰，在場的人卻都了解他的意思。
克萊斯特輕聲回答：「對。」
費爾南多有更多的問題未說出口，但是克萊斯特的這個回應已經印證了他其中一個猜測：想必過去母親多次造訪神殿，為的不只是與神官敍舊。
他神色未變，但房間裡的氣氛，一時間竟有些劍拔弩張。
提亞納神官擺擺手，道：「看在我的份上，關於克萊斯特的問題，我們留到早餐結束後再談。」
他又橫了克萊斯特一眼，「還有，現在這裡只有我們三人了，你也該除下這副面具了吧？反正要瞞的也瞞不住了，難道你還想戴著它吃飯？」
克萊斯特深呼吸一口氣，依照神官的話脫掉面具。
再度看見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費爾南多的目光非常坦然，相反，克萊斯特卻是低垂著眼，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
「他很少在別人面前露臉。在神殿裡，他必須得遮掩自己的模樣。」神官解釋道。
隨後他並沒有理會費爾南多的反應，逕自把話題帶了回去：「禱告日的儀式，其實就像是一種邀請——套用尤朵拉的比喻，便是我們邀請庭園的主人來看上一眼，除了傳達感恩之心外，神的目光連通世界的時候，也會為將要乾涸的魔力注入生機，這是一貫以來的做法。而儀式結束時，蠟燭便應當自然燒盡，象徵祂合上了本來注視著我們的眼睛。但是這次儀式並不順利，祂所帶來的魔力在中途便失控了，蠟燭意外熄滅的一刻，便代表了儀式的失敗。」
費爾南多問道：「失敗的後果是什麼？」
「儀式提供給伊諾達斯的魔力本應該是有限的，而儀式失敗之後，也就意味著魔力的輸入沒有被遏止。」
接話的是克萊斯特，他的說法更加簡單明瞭。
「一個傻子用魔法燒掉房子只是一個開始。直到來年的禱告日來臨、而我們能夠順利完成儀式為止，類似的事情只會不斷在伊諾達斯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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