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維在書房牆身摸索了一陣,打開了通往主臥室的暗門。
提亞納神官繼續把手搭在隨從的手臂上,兩人跟著伊維穿過暗門。這對師徒似乎習慣了互相引導——提亞納為盲眼的徒弟指引方向,而克萊斯特則讓腿腳不好的導師得以借力前行。
原本空置的主臥室被臨時佈置了一番,偌大的雙人床此時鋪著一層厚厚的毛毯,大部分的雜物都搬到了一邊,騰出一個寬敞的空間。費爾南多就躺在床上,依然沒有意識,他的臉完全失去血色,呼吸微弱。
而他的傷口狀態更是恐怖,即使塗了止血用的草藥,僕人們還是必須每隔幾小時給他更換一次繃帶,但是儘管他們這麼做了,傷口仍然不停滲血。昨晚,有僕人更是發現傷口開始流膿,還開始散發出腐爛的臭味。
醫師說,其他傷者已經陸續痊癒。只有費爾南多在承受怪物的攻擊後,出現了如此劇烈的反應。
提亞納看見費爾南多的情況,面色立時沉了下去,他拍拍克萊斯特的手臂,「讓我好好看一看他的傷勢。」
克萊斯特沒有應聲,他一直保持著沉默,按照神官的指示將他帶到床邊。提亞納摸著椅背把椅子拉了過去,伊維有些難過地發現,伴隨著老人的動作,他的手臂和雙腳都不尋常地顫抖著。
他確實是老了。
神官審視著青年的傷口。
「我聽說他在戰鬥中非常勇敢。」提亞納抬起頭,與他的話語相反,他此時有些責怪的看向伊維,「但這不是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該做的事。」
當然,伊維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他和神官之間沒有站著一個陌生人的話,他會更誠實的坦露自己的想法。
神官似乎察覺到他的顧慮,搖了搖頭,又低頭望著費爾南多,「跟他的父母如出一轍。」
伊維問道:「他究竟怎麼了?」
「你說過,其他被那頭怪物攻擊的士兵都已經好轉了。那麼,只能說他和那些人之間存在著某些區別。」提亞納說,「你也有聽說過吧?有些人不能喝牛奶,假如喝了就會出現紅疹、面部腫脹,甚至可能窒息致死。也許他們的體質有些問題,導致無法與常人一樣吸收那些食物。有時候,這種特質會遺傳至下一代。」
「但費爾南多怎麼會——」
「大概是因為攻擊他的那個東西,確實是古時候的惡魔。」提亞納平靜的回答,「以前,我在研究神話的時候看到過一種傳聞:惡魔帶有某種毒素,而這種毒素對大部分人來說算不上什麼,但在一些人身上,卻會引致非常嚴重的問題。你應該也聽說過勇士伯萊克的故事吧?他繼承了亡母的職責,在戰爭中對抗惡魔,並且最終帶領人們取得勝利,但是在戰役過後,他很快就死於怪病,症狀是高燒、以及皮膚潰爛。」
「尤朵拉對這個故事曾經很有興趣,並且搜集了一些當時流傳下來的詩歌逸聞,從當中的描述中,她發現在那場戰役中得了這個怪病的不止伯萊克一人,得病的大多是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她認為他們得病的原因,就是來自於惡魔身上的毒素。」
聽見母親的名字,伊維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旁的克萊斯特,但瞎眼的人理所當然不會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他想,提亞納並不像是會在外人面前說話這般不謹慎的人。
而且,他有些無法理解神官剛才那一席話的意思。
提亞納從衣兜裡掏出了一把剪刀,熟練地挑開了裹在費爾南多肩膀上的繃帶。
令伊維感到恐懼的是,原本已經由醫師清理好的傷口此時夾雜了不明顯的灰黑顏色,這種色澤讓伊維聯想到了腐爛的肉。
儘管是在昏迷中,費爾南多對周邊的環境也非常敏感,他開始掙扎起來,並發出了粗重的喘息聲。
「克萊斯特。」提亞納叫了隨從的名字,「把他按住。」
只見男人毫不猶疑便上前,也不知道是憑聲音抑或氣味辨清了方向,他伸手壓在了費爾南多完好的那隻手臂。
說也奇怪,費爾南多幾乎是在被碰觸的那一瞬間便平靜了下來。
「穩住,費爾南多,我們需要為你除掉毒素,接下來會有點疼痛。」提亞納說道,他的聲音相當低沉,語調帶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隨後他放下剪刀,念起了一些意義不明的話語,同時從衣兜裡取出了一個小瓶子。小瓶子並沒有任何標記,盛的也是完全透明的水。
提亞納的咒語並沒有停歇。如果是某個鄉野巫師表演這套把戲的話,大概只會淪為笑話,但此時施展法術的人已擔任了神殿的管理者超逾五十年,自然另當別論。
他拿掉了小瓶子的軟木塞,將它傾斜,對準灰黑的傷口,瓶子裡的水看似相當黏稠,緩緩漫出瓶口,流瀉而下。
當液體接觸到費爾南多的肩傷時,他的血肉就似是被燒灼一般產生了幾縷煙霧。伊維想,那應該很痛,因為克萊斯特按住的那隻手臂青筋賁張。
他的兄長又開始了掙扎。
神官的隨從不得不緊抓著他的手臂,但從他的身材就能看得出來,這位盲人並未鍛鍊過體格。他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因此立刻就用上了空著的另一隻手。
那隻手摸索著,掠過費爾南多的額頭、頸項,然後終於找到了施力的位置,落到了鎖骨上。
然而費爾南多並沒有作出任何抗拒的舉動,相反,他緊緊抓住了對方的手臂。
在煙霧完全散去之際,神官的聲音也停下來了。雖然傷口怵目驚心,但已重新湧出鮮紅的血液。這個畫面反而令人安心。
「費爾南多這次遇上的是很罕有的情況,但現在應該沒有問題了。」提亞納說著便把小瓶子重新塞上,又捶了捶腰背,「我這把老骨頭啊,也是時候要休息了。」
「我已經安排了客房。」伊維說。
提亞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看向他的隨從,「克萊斯特——」
老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隨從佇立在床邊,像是一根僵硬的木頭。而費爾南多仍然死死抓著他,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
伊維上前想要幫忙,卻聽見費爾南多正在呢喃著什麼,聲音很小,因此伊維並不能理解他所說的內容、又或是那是否有意義的話語。
只是,向來寡言少語的兄長居然也會夢囈,讓伊維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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