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麼難以相信嗎?」
「相信什麼?」
「你的父母很愛你這件事。」
「唉。」怎麼還會提起這件事?「要我怎麼相信?事實放在眼前,他們在乎的不是我,是我的未來和成績,大概是把我當作他們的奬杯之類的存在吧?達不到他們的標準便不滿意,要求我成為他們理想中的好女兒。這麼多年來也是這樣過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們一點也不在乎我吧?」
「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就說是了!倒是你,怎麼還在說這種話?你不應該是最清楚的人嗎?」
「就因為清楚,所以才會那樣說啊!」
「哈?」
櫻看了我一眼,然後問:「你還記得你一開始問我是誰轉變了嗎?」
「記得。」
「其實誰都沒有改變。你的媽媽沒有,爸爸沒有,你也沒有。」
「你又在說什麼?難道你忘記我媽媽的改變了嗎?從那個温柔和為我着想的媽媽,變成那個只着重成績的女人。」
「我沒有說她沒有錯,而我也不否認這個世上也真的有只在乎成績的父母。可是在我這個旁人看來,她的轉變是因為擔心你。而那個擔心有時也脫離了原意,對你做成了無可挽救的傷害,但是她是真的很關心你的。」
「⋯⋯」沒理會櫻說的話,我專心掃着塵。
「你聽我說就應該能明白吧?」
「⋯⋯」不,應該怎樣也不會明白。
「所以你就給我認真聽聽吧!」
「⋯⋯」才不要,你要說就說吧!可是不能強迫我聽。
「⋯⋯」
猛然,肩膀感到一股壓力,下一秒,天地在旋轉,回過神來,視線從書櫃變成天花板。身體再次跟地面進行親密的接觸。
「哦!」肚皮傳來一陣痛楚,我低頭看了看,發現是櫻毫不客氣地坐在上頭。
她猶然自得地開始說:「你自己也明白得很,現今社會很重視你們的學歷。不管怎樣也要考進大學的心理深深植入了人們的心中,更別論現時香港的競爭這麼高,大學生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養活自己更是一大難題。」
「這我也知道,但是可不可以從我肚子上下來?」
「深知現今討食艱難,你媽媽從小就很擔心你的學業,希望可以幫你安排一條最舒適的道路,確保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學,得到在社會上生存的最低需求。免得你長大後,要過辛酸的生活。」
「這些都是你在說,都沒有證據。」
繼續忽視我的話,櫻說:「一開始還沒有什麼問題,因為你能輕易應付小學低年級的課程,成績也不差。你媽媽應該覺得只要你繼續努力下去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吧!誰知!你竟然在小二的考試中差點不合格,還一臉不在乎的。大概是那次的經驗令你媽媽發覺不可以任由你自己學習吧?要不以你那貪玩的性格,一定會顧着玩而不諗書,最後浪費光陰。幸好,你還小,趁早重新教育就好。所以她開始嚴厲起來,要求你要好好讀書,又怕沒人管着你的話,你會亂來,便特地請了一個補習老師。」
「⋯⋯」對,對,我明白了,可以下來沒有?
「一切又回復正常,看到你的成績回穩,你媽媽又安心下來。可是補習老師又說你做不夠練習,而多做練習才能有好的成績。一聽,你媽媽又擔心起來,便一口氣買了許多練習來給你做,怕你的成績又會往下跌,影響你的未來。嘛,雖然是做得過火了,但是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身為母親的憂心令她失去了平時的判斷力吧?我猜。」
「⋯⋯」原來是你猜的啊!
「而你也是一個乖孩子,會照着她說的話去做,也沒有對她作出任何抗議,所以她便以為你沒有什麼問題,再次安心起來。可是在某天,你竟然顧着睡覺,而不做她給的練習。她又開始擔心你會不會不讀書,就激動起來了。然後,就我看,這種模式重覆了很多次。總是由你做了某個行為,令她憂心起來,然後她又做出一些更過火的行為來剌激你。最後,你成為青少年,終於有了反抗心。」
「⋯⋯」是⋯⋯這樣嗎?有這個模式出現嗎?我冷靜地回想,發現櫻說的話都是有跡可尋的。的確,每次她做任何過份的行為前,我也有做某些舉動。但是,這有嚴重到可以忽視我個人的意願和自由嗎?就算她很擔心我,那跟我說不就可以了嗎?有必要做到那個地步嗎?
「⋯⋯她是一個新手母親,對你的擔心又太過大,又沒有人可以求助,便獨個兒找方法解決。無可否認,她的做法都可笑和無理得很。但是那都是基於她很愛惜你,要不才不會為你想那麼多吧?」
「可是她為什麼都不跟我說?」我脫口而出。
「你有給她說的機會嗎?當你還是小孩子時她應該有說過吧?可是當時你還不懂,所以她就決定要幫你作決定。而當你長大後,你也不願跟她說話了。她也不能再以過往的方式為你安排一切了,那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嘴說。每天說,每天勸,希望你能聽上心。」
「⋯⋯」
「可是,她根本沒有想到那些擔心的話在你聽來都是在催促吧?因為你們根本沒有好好聊過一次,你不懂她,她也不懂你,會出現這種誤會也是無可避免的吧?」
「那,那你要怎麼解譯我生病的事?她沒來接我!還要我回去上課!這難道不是她只在乎學業的證明嗎?」
「所以我才說她過火啊!她應該是想着自己還在上班,不能馬上去接你回家,便想着你可以把握時間多聽聽書吧?而且你那天在學校昏睡後,醒來時不是換了舒適的衣服,也有藥物和食物在旁嗎?」
「⋯⋯」好像有這回事。
「如果你父母不愛你,又怎會花心機照顧你?真的只在乎成績的話,打從你出生開始就要開始諗書吧?怎會從小二開始,還會允許你得到那麼低的成績?」
「但,但是她也不該因為這個理由完全無視我的意欲⋯⋯」
「第一,她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都沒有跟她分享過自己的想法,她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誰會知你在想什麼。」
「但,但⋯⋯」
「第二,我都說她是一個新手媽媽,加上又是一個工作媽媽,與你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照顧兒女的心得更是接近沒有。她不知道什麼才是適量,便把她能力範圍以內的事全都做做遍。你該不會以為她放工回來還會那麼精神更你温習吧?吃飽沒事做嗎?」
「我⋯⋯她⋯⋯」腦袋亂成一團,難道我真的錯了嗎?我真的誤會了她嗎?可是⋯⋯
「最後,如果你父母真的不關心你和愛你這個人,就不會出現這個情況吧?」
「⋯⋯」什麼情況?
我一臉問號地望着櫻。只見她彈了彈手指,書房裏忽然回響着兩道聲音。
「雪怡,嗚嗚,乖女,對不起,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嗚嗚⋯⋯是我迫得你太緊了嗎?是我沒好好關心你了嗎?嗚嗚⋯⋯對不起,原諒媽媽吧!嗚嗚⋯⋯」媽媽的聲音被哭泣聲蓋住,要很用心才能聽得出她在說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那是什麼?
「爸爸也要說對不起,我也沒有好好關心你吧?所以才沒有發現你的煩惱吧?如果一開始我能好好聽你說話,你會不會先來找爸爸聊聊,不會那麼衝動地跳下去呢?」連一向穩重的爸爸也嗚咽着,悲痛從語氣中滲透而出。
「這是什麼?」我震着聲問。
「你跳樓後,你父母對着你說的話。」
我不想聽!
明明想這樣大叫出來,嘴巴卻動不了。
兩人交替着道歉,一聲比一聲悲傷和痛心。教我聽着聽着,滾燙的淚水積滿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如雨滴般滑下。流着流着,胸口也悶痛起來,像被大石壓着,難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吸着氣,喉嚨卻像要打嗝一樣抽動着,聲帶被按着,發不出聲音。
不要,不要讓我聽。不要讓我知道他們的心底話。不要讓我發現他們的心情。
胸口越來越痛,我像要把那壓在心頭上的大石推走一般,儲氣大喊出來。這次,我成功發出了聲音。然而,那卻非我想的尖叫聲,而是哭泣聲。發現自己停不下來,我終於放棄抵抗,狠狠哭了起來,像個小嬰兒一樣哭了起來。
爸爸和媽媽的哭泣聲不知何時靜默了,櫻也不知何時離開了房間。只剩下我一人,不知所措地哭着,第一次心生懷疑。
我是否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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