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掃完第一個書櫃的最後一本書,走到旁邊那個書櫃,拿出左上角那一本,又開始掃起來。櫻檢查完我剛才那本書,也走到我身邊,接過我手上沒有塵的書本。
「透過你的記憶,我也學到不少關於你們的歷史。」
「是嗎?」我有點漫不經心地說。「那你有什麼感想?」
櫻靜了靜,好像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你們是一個很頑強和厲害的種族。」
「是嗎?」怎麼我又不怎麼覺得。
「沒有野獸的利爪和尖牙,沒有風一般的速度,沒有堅實的身體,明明是自然中被野獸捕獵的一群。但是卻能運用好奇心、智慧和創意,把自然的力量為己所用,創作出一個又一個神奇的工具。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就建立了如此先進的文明,每人也生活安康。即使還有許多不同的問題和爭吵,人們仍安穩地生活着。這些全有賴於你認為沒有用處的知識,人類到現在仍不斷作研究,發現新的知識,使文明更為進步。這是任何有靈性的動物也未能做到的事情,難道你不認同人類很厲害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櫻說的話。「這⋯⋯的確是挺厲害呢⋯⋯我們的祖先們都是從無開始,從什麼都沒有的生活下研發了科學,想出了種種生存方式,懂得與自然共存。」
「對,而你現在在書本上學習的知識全是前人們的智慧。就算你不打算進一步作研究,能有基本的認識也不是一件壞事吧?在這個世界中,無知的人可是生存不了的。唯有多學習,多了解世界的發展,你才能追上時代,活在當下。為了了解其後人們新發明和發現的事物,你連基礎都不知道,又怎能明白?」
「也對。可是⋯⋯」
「可是什麼?你對我剛才說的話有什麼不滿嗎?」櫻瞟了我一眼。那一眼有一股莫名的殺氣,令我不禁低下頭,努力掃塵去。
「不是不滿。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再諗書了。雖然你說的我都懂,也明白學習的重要性。可是那種讀書方式,根本就做不到你所想的事。我們學生只是為了考得高成績而死記硬背,說真的你現在問我上年讀了什麼,我也不能完全記起。什麼『求學不是求分數』,大家都深知是一個大謊話。現今社會,讀書就是求分數。就算學生考完試完全忘記自己讀了什麼也好,只要在考試時考到好成績就好。會這樣想的可不單是家長和學生自己,連學校也是這樣想的。」
「學校也?連那些老師也會這樣想嗎?」櫻的聲音中充滿驚訝。
「雖然不是所有學校也是如此,但是學生的成績代表着學校的等級和名聲。越多學生能考入好的中學和大學,拿的奬越多,便是一所好的學校,能得到大量的家長的歡迎和支持。所以有不少學校也為提升學生的成績也定立許多不同的制度,例如多點功課、多點測驗、多點考試。跟不上的話是學生自己的問題,而解決方法便是給他們更多的功課和練習。全然不考慮每個學生自身的難處。雖然會有真的為學生着想的好老師,可是在那趕急的時間下,老師連自己的工作都差點完成不了,還怎會有時間遂一了解和幫助有需要的學生?」
至少就我所見的就是那樣。
「是嗎?」
「唔。舉個例吧!我的班主任,今年這個,是一個挺好的老師來的哦!」想起那個經常面帶笑容的老師,我的心情也愉快起來。
「怎樣好?」
其實櫻有看我的回憶的話應該也知道,但是我仍高興地跟她分享起來。
「她明明自己也忙得要死,還是會努力關心每個學生。她也特地找我聊了數次天,擔心我的社交生活和與父母之間的關係。」我笑了數聲。「可能是在家長日時見到我和我媽媽之間的相處吧?她一直很擔心我與家人之間的關係不和,很想想辦法幫我,卻又怕過份插手會令我感到不快。所以只好不斷找我聊天,趁機灌輸一些正確的家庭知識給我聽,例如要多與父母溝通,讓他們了解我的感受等等。」
「但是我記得你並沒有把你的狀況告訴她?」
我勾了勾嘴角,說:「是沒有告訴她任何重要的事。因為就算說了,她也解決不了什麼,也不一定會了解。」
「所以就拒絕了她嗎?」
「沒有拒絕啊!我還挺喜歡跟她在一起呢!她是極少數,跟我聊天時不會經常提起成績和未來的話題的一人。跟她聊天時很舒服,沒什麼重擔。」
「是嗎?」
「對啊!可是隨着學期漸過,她的工作也越來越忙。要準備教材,要準備許多測驗卷和改卷,所以再沒有時間跟我們聊天。再多每天說句早安,放學再說句再見。雖然看得出她很想多關心我們,卻礙於繁忙的工作而做不到。許多學生就算想找她幫忙也因為找不到她,或是怕她沒有時間而不敢打擾她。不覺得有點本末倒置嗎?」
「也是。明明老師是協助學生學習的角色,卻反過來被學生擔心會打擾到她而不上前問問題,失去了教師應有的責任。」
「對吧?好老師有很多,卻很遺憾地有心無力,什麼也做不到。」
「那你呢?」
「我什麼?」
「在這位好老師的關心下,你有什麼得着嗎?」
我聳了聳肩,道:「有什麼可以得着?你都說了,我什麼也沒有告訴她,她也給不出適合的意見。我也不覺得這個世上會有任何建議能用於我身上。」
「我倒覺得她那叫你跟父母聊聊的建議挺不錯。」
「哈?你說真的嗎?」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櫻。「我一開始說的那些話你都沒有聽到嗎?我媽媽根本不會聽我說話,不管說什麼也會給我拉回去成績那兒,而我爸爸更是認為我是一個反叛青年,不管我說什麼也聽不入耳!對着這樣的父母,你要我怎樣跟他們聊?」
「現在聊的話,我倒覺得他們會聽。」
「現在?現在要怎樣談?」
「如果得知你自殺了,他們總會在意你的想法吧?」
「會嗎?我倒覺得他們會為不用看見我而鬆口氣。」
「這是你跟他們談過,了解他們的想法後得出的結論嗎?」
我別過臉。「就算不談也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麼,那倒不如不要聊,省點時間。」
「而你省時間的結果就是來到我這兒,不斷用噪音污染我的耳朵嗎?」
我為了反駁要張開了嘴,卻想不出可以說什麼,最後只可可笑地發出「啊⋯⋯啊⋯⋯」的聲音。
櫻對着這樣的我「哈」了一下。無話可說的不甘與對那些「哈」的不快令我生氣地別過頭,用力地掃着書上的塵,把它們當作櫻,狠狠地插着來掃。
櫻還火上加油地說了句:「那可都是你的回憶,太用力的話,有損失的都是你,不是我哦!」
一聽,腦海中閃過火山爆發的樣子,全身的血液也沸騰起來。但是手還是放輕了力度,小心翼翼地掃起塵來。
過了一會,我的怒火仍燒得噼里啪啦,開始考慮着把掃子一下插落櫻的手上時會不會引來一些快感時,她突然開口說了句話。
「我倒覺得你的父母是很愛你的。」
腦袋接收到這個句子後,用上比平常所需多十倍的時間分折着、理解着。
奇怪了,我怎麼還是不太弄得懂這句句子的意思?難道我真的撞壞腦子了嗎?還是我聽錯了?對,一定是聽錯了?要不,那個櫻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
「你可不可以說多一次?」我轉頭,望着櫻,有禮地作出詢問。
「我說我覺得你的父母挺愛你。」
唔⋯⋯看來沒有聽錯,那難道我對「愛」這個字有錯誤的理解嗎?啊!「愛」在這兒是指「討厭」和「礙眼」吧!我懂了,我懂了。
「你還要變臉變多久?腦袋終於壞悼了嗎?」
「你還問?還不是因為你說了那教我懷疑自己智商的說話?」
「你不用懷疑自己的智商,因為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智商可言。」
理智「啪」一聲地斷掉。我想也不想地往櫻踢去,想把她踢到遠方,最好不用再見到的遠方。可是她快我一步,雙手捉住了我的腳,然後用力一反手,輕易地把我摔倒在地上。
與地面進行親密接觸的我痛苦地吸着氣。剛才被她拿着腳摔下來,所以是肋骨先觸地,那一剎那,全身的空氣彷彿被擠出一般。從肋骨傳來的痛楚也不可輕視,至少我現在根本動彈不得。該不會有肋骨斷了吧?
櫻踏着輕快的腳步繞到我面前,慢條絲理地蹲了下來。我抬起頭,看着她。她掛着一個爽朗的笑容,耀眼得像在放光一樣。回復理智的我忽然記起剛才把她從半空拉下來時她所說的話,再看看那與平日戳然相反的笑容,恐懼打從心底升起。偉大的求生本能在大鬧警鐘,心中的自我在大聲尖叫着,清楚知道自己這次是死定了。
簡單評估一下現時的狀況:我還動不了,就算可以跑也一定跑不過那個違背地深吸力的人;眼前的人開始洩漏殺氣,看來是壓抑不下了吧?那我現在可以做什麼?還需要問嗎?可以做的事就只有一樣。
「請你至少不要令我死得那麼痛苦。」說後,緊閉雙眼,再次等待死亡的來臨。這次醒來見到的應該不會是花海,而是第十九層地獄的光境吧?
耐心地等了一會,遲遲未能感受到預期中的痛擊。睜開一條小隙,訝然發現櫻的雙手沒有作任何打擊的準備動作,反而托在頭下。
她說:「你耍夠寶了沒有?快點給我起來!」
我眨了眨眼,問:「你⋯⋯你不生氣嗎?」
「唔?」
「因為上次拉了你下來時,你說要把我打進第十九層地獄⋯⋯」
「哦⋯⋯沒事啦!你又不可能打得中我,那次只是分神了,所以未能及時防禦,不會再有下次。」
她那時及時防禦了的話,我還會完整無缺地站在這裏嗎?
「不過,」她拍拍我的頭。「再有下次的話,我也會好好教訓你,令你不敢再這麼激動,明白了嗎?」
「明白。」
「很好。」
她站起來,往書櫃走去。我也用力撐起自己,跟着她走,拾起剛才掉下的東西,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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