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圖書館 - 第一章到訪、見面（3)

見我沒有任何反應，她翻了翻白眼，再問一遍：「我問，你是啞巴嗎？」

這次，我難得地再次感到不快，忘記一直以來「可忍即忍」的生活態度，回答說：「我不是啞巴，而你真的很沒禮貌，我可是比你大的，說話可否客氣一點？有沒有聽過『尊重』這個詞語？」

「當然有聽過。」她乖巧地點點頭。

我滿意地跟着點頭，想着她接下來會對我更有禮貌。

「但我只會尊重我認同的人，以及對我尊重的人有禮。所以你還未有資格叫我有禮對你。」小女孩滿臉甜美的微笑補上一句。

⋯⋯我可不可以掐死她？就算掐不死也請讓我縫起她的嘴，好讓我以後不必再受罪。

我不滿地瞪着她問：「我哪兒不值得你尊重？」

她伸出手，比了比我整個人，然後甜甜地說：「你整個人。」

⋯⋯神啊！雖然從未相信過祢的存在，但是這一刻，請祢讓她閉嘴吧！真是的，怎麼我死後還要受到這麼不合理的對待？難道是在懲罰我在生時麻木地面對所有的責備嗎？是不滿我自願放棄掙扎嗎？

可是這明顯不是我的錯啊！我根本還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比她給看不起和侮辱？她憑什麼可以對我指指點點？我突然被迫離開那天國，來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還要被一個陌生的人給品頭評足，我才是該生氣的那個吧！

想到這，我又生氣起來，正想好好訓示她，順便問問我這個人有什麼不對勁。

才剛想開口，卻在看到她那有點期待和好奇的眼神後，心中的怒火猛然熄滅了。猛火熄滅後，剩下的只有震驚。

我的忍耐呢？理智呢？怎麼一遇上這個女孩就全部報銷了？我這十年來，不管多難聽和傷心的說話也捱過去了，年紀輕輕便成功到達「無我」的境界。連最親的人也能視若無睹了，為何對着這個奇怪的陌生女孩卻未能保持冷靜？

不是早就明白自己是無法令人滿意的，一定會使他人感到失望了嗎？不管自己有多滿意，也一定會有做得不足的地方。那倒不如早早放空腦袋，做個無念的扯線人偶吧？

我不解地凝視着她，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什麼特別的素質令我能如此激動。不，應該說，我為何會如此渴望得到她的認同和尊重？是因為她是我的理想嗎？我想成為像她這樣開朗的孩子嗎？所以被她拒絕就等於被自己的理想給拒絕一樣？好像不是這麼單純的原因⋯⋯總覺得我們兩人之間好像有更深入和強烈的聯繫。可是我到今天為止都沒見過她啊！

女孩往後退了一步，皺着眉，一臉困擾地回望我，問：「幹麼？這樣盯着人也很沒禮貌的，你知道嗎？」

我眨了眨眼，拾回散落一地的耐性，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女孩聽到我坦率的道歉後挑起了眉毛，然後再次沉默地打量着我。不習慣被人長時間無言地盯着，我不自在地別過臉，暗地裏希望她可以快點移開視線。

過了一會，女孩又突然開口。

「你有問題嗎？」

「哈？」她又對我有什麼不滿了嗎？

「你有問題想問我嗎？」

「⋯⋯」哦⋯⋯是這個「問題」。

女孩認真地望着我，首次眼中沒有任何玩笑的神色，真的在等着我發問。

我和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說我整個人都不對勁？我可以如何改善？

這些在腦海浮現的問題差點就湧出口，但是我趕在說出口前吞回去。面對一個陌生人卻問我們是什麼關係只會被認為是一個奇怪的人，已經不想再降低我在那女孩心目中的形像。而另外那兩條⋯⋯問來也沒什麼用，因為我已經不想為任何人作出改變，更不可能成為這個耀眼的女孩認同的存在。

「這兒是哪兒？怎麼會有這麼多書？」我改為提問。

聽到我的問題後，女孩明顯呆了一呆，那神情像在說「怎麼是問這個？」。難道她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別的問題？不會吧？

不久，她失望地歎了口氣，眼底也充斥着失落的色彩。我有點害怕地望着她，心想：「我又做錯了什麼？」

女孩看了我一眼，嘟起小嘴，低聲說道：「果然還不行嗎？」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

「沒什麼。」女孩聳聳肩，轉過身，把雙手舉至肩膀的水平，手掌躺平地比着兩邊的書櫃，說：「這裏是圖書館。」

「我知道是圖書館。但是天堂是一所圖書館嗎？剛才的花海還比較像。」

「你什麼都不知道。」女孩搖搖頭。「這是你的圖書館。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只屬於你的圖書館。」

「我的⋯⋯圖書館？」

「對。你的。」

「所以這個圖書館是我的天堂？」每個人也有自己的天堂的話，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個天堂？

女孩只是瞄了我一眼，然後繼續說：「這裏的圖書都很特別，每一本也有自己的內容，永遠不會消失，而且每一本對你的人生也有莫大的影響。」

「這些書在影響我的人生？」

「對。」

「⋯⋯」那該不會我的人生打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如此悲慘？那我以前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這種被規定好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出生就好了。

「話雖如此，這些書並非一開始就存在的，而是隨着你的人生經歷而增加。所以最終決定人生走向的人仍是你自己，而非這些圖書。」女孩站在桌子前，拿起剛才放下的圖書，在眼角看着我。她這些話就像在回答我的疑問，告訴我我的人生並沒被規劃，一切都是我自己決定的。

「⋯⋯那這些書是什麼？」我別過臉看向四周的圖書。

女孩把手上的書拿到我面前，翻開書的某一頁，「唔」一聲地遞給我看。我遲疑地接過來。她捉着我的手，往上推，示意我認真看看書中的內容。

好好好，我看，我看。

我歎着氣低下頭，為自己慣於被人擺佈而歎息，開始閱讀女孩要我看的那一頁。神奇地，一邊閱讀着印着的文字，腦海就浮現出畫面，像在看電影一般。而當我發現那畫面是什麼時，更是吃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猶如親身再次感受一次，我看到那藍天、那些白雲、路上的行人，感到那強風吹過我的髪絲，清楚知道當時的腦海閃過的所有想法。然後，在平靜的心情下，我踏出了一步，由任地深吸力把我拖到地面，冷冽的風像千枝針刺進全身。最後⋯⋯

我害怕地丟掉書本，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櫻瞟了我一眼，轉身去拾起書本，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

「那⋯⋯那是什麼？」我震着聲音問。

「你不是才體驗過嗎？」女孩挑起眉頭，像看傻子一樣注視着我。

不想理會她的眼神，我指着那本書說：「我⋯⋯我看到，不，我再次經歷到我跳樓前的感受。那就像是我再次成為了那時的我？像在看電影一樣重新體驗了一次那時的事？」

女孩微笑着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這些書都是你的記憶，是你的情感，也是構成你個人的原素。」

「我的記憶⋯⋯」我努力地吸收她所說的話。「那這兒是⋯⋯」

「我不是說了嗎？這兒是你的圖書館，是收藏着你十四年來的記憶和情感的地方。」

「⋯⋯」我吃驚地原地轉着，把四周的書櫃都看個遍，為自己所擁有的事物的數量感到震驚。

原來我擁有的記憶是如此的多⋯⋯

女孩耐心地等待着我吸收她所說的話，她看見我的反應，側了側頭，好奇地問：「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相信啊！」我毫不遲疑地回答。不知為何，面對她時我會很放心，連相處了兩年的朋友也不能令我有這樣的感受：彷彿她能全心全意接受我整個人。

「是嗎⋯⋯」女孩有點害羞地低下頭，臉頰因我的話而紅了起來。

看見她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不禁輕笑出來。

聽到我的笑聲，女孩馬上瞪了我一眼，然後快速收拾心情，變回那調皮和臭屁的樣子。

「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好奇啊！那你是誰？」

「我叫櫻。」

「那是你的名字吧？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所圖書館呢？」

櫻勾起了神秘的笑容，那模樣像極一個作了惡作劇的小妖精，既可愛又教人心感憂慮。「我是這所圖書館的管理員。整理這些書本就是我的職責。」

雖然她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是那笑容卻像在暗示更多我還未知道的事情。

「而你－陳雪怡－既是我的主人，也是我未來日子的僕人！」櫻愉快地宣布。

「你不用把我當作主人⋯⋯等等！僕人？」

「對。這是經過我的考慮，我的衡量和我的決議所作出的最終決定，已成定局，不得上訴。」

「人權呢？」

「你不是人，而是一隻豬，一隻蠢而傻的豬，所以沒有人權可言。」她掛着令我難以直視的耀眼笑容說着毫不相襯的話。

「⋯⋯」好⋯⋯好毒。

「知道為什麼你是頭豬嗎？」

「⋯⋯因為我很蠢？」

「唔⋯⋯答對了一半吧！」

「你果然把我當成白痴來耍吧！」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你就跟被飼養的豬一樣，完全不會用腦，到死也是原封包裝。主人叫你往左就盲目地跟隨，叫你往右又真的乖乖往右走。人類明明就是有思考的高等生物，你卻自願放棄，那不是甘願做隻豬嗎？」

「⋯⋯」說真的，她剛才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只知道她在轉彎抹角地說我笨。

「想知道如何從豬升級做金華火腿嗎？」

那是升級嗎？

歎了口氣，我無力地回答：「想。」

「那接下來就請你努力替我工作了！我擔保，只要你肯乖乖聽話，你那全新的頭腦總有一天能發揮它被賜予的才能。」

「我才不⋯⋯」要死掉還要辛苦地替人工作！

「唔？」櫻温柔地對我微笑。可是那笑意卻沒傳到眼底，使我感受到強烈的寒氣，不由得打了個冷震。多年來的經驗告訴我，這個笑容背後藏着十萬把利刃，說錯話會馬上嘗到比死更難受的對待。

「⋯⋯會辜負你的期望。」舌頭一轉，馬上把「要」字吞下，換上服從的回應。

「很好。給我作好心理準備吧，陳雪怡。我會盡情使喚你，以鍛練那比單細胞還要小的腦袋！到你能獨當一面之時，便是你變回人類之日！」

「⋯⋯是⋯⋯」望着那燦爛的笑容，我已經心灰意冷，一點也不想知道她在說什麼了。

「那你就先給我跑上去二樓，開始收拾右邊第一間房間裏的書本吧！」櫻指着二樓其中一道沒被貼上警告字眼的門。

「裏頭都是些什麼書？」我好奇地問。

「你是盲了，還是跛了？不會自己走去看哦？」

「⋯⋯」我默默轉身離開，免得真的不小心把手擱上那幼細的頸子。

「我是說要你跑，不是散步！」

我馬上加快腳步，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往二樓飛去，遠離那無禮和臭屁的女孩。

怎麼不死也是地獄，死掉也是地獄呢？我的人生是有多麼不幸？

而這時的我正沉醉於自身的不幸，因而看不見身後的櫻看着我時的表情是有多麼的怪異，更沒有料到她真正的目的竟會對我未來的日子帶來驚天動地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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