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的人生總是在讀書?早上在讀,中午在讀,晚上也在讀,睡完醒來繼續讀。難道我真的要這樣渡過我的人生嗎?難道我要為了自己不重視和不喜歡的事情付出整個人生嗎?這樣的人生,值得嗎?」
這是什麼?
「就沒有人理會過我想做什麼嗎?就沒有人重視我的夢想嗎?我的夢想是什麼?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我怎會有時間考慮夢想?假如不用讀書的話,我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夢想了。假如有更多時間的話,我就能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了!對,一定是這樣。所以沒有給予我充足的時間的父母都沒有為我着想,他們都不顧及我的想法,不讓我追尋自己的夢想!」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看」得到?
書上的文字透過櫻的聲音流入腦海,化成影像,入侵了思想。如同在閱讀着書本一樣,櫻的聲音代替了我的雙眼,把記錄在書上的情感送進我的腦海中。我再次跌進書中的世界裏。
太過份了!由別人來朗讀也有同樣效果嗎?這不是作弊的技能嗎?
「生活是什麼?如果我們的人生一早就被規限下來的話,那我們還算得上在活着嗎?」算不上吧?所以我才跳。
「要如何才能活出自我?在這個世界,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真的存在嗎?我還來得及,奪回自己的人生嗎?」來不及吧?就算真的奪回來,又能拿來做什麼?連夢想都沒有的我,又能如何活着?
「為什麼都沒有人聽我說話?誰能聽我說說?咦?是我不說,還是真的沒有人在聽?」說了的話,會有改變嗎?又有誰能認真聽我說這些話?
「累了。這種世界,活着也沒有什麼意義。我已經累了。我都努力了十四個年頭,仍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和好處,那我不活也沒所謂吧?」
「死了的話就不用再煩惱吧?不用懼怕未來,不必考慮出路,不需擔心生活⋯⋯好像也不是太差,不是嗎?」
「終於能完結了。我自由了。」
「已經⋯⋯受夠了。」
櫻的聲音停止了,影像也消失了,感覺卻遺留下來。鮮明地勾起了生前每時每刻也在想的事情,當時的無力感和疲累都一起回來了。
臉頰感覺濕濕的,視線怎麼又模糊起來了?討厭,我又哭起來了?淚線在死後會變得這麼敏感嗎?我以前都沒有這麼愛哭,又被她看到我哭的樣子了。
我往櫻的方向看,想看看她第二次看到自己的哭臉時是怎樣的表情。第一次因為哭得太厲害而未能看到。可是我卻怕會看到她的憐惜和可憐,更怕會在她的眼中看到失望。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去看,卻看到意料之外的表情。
你那是什麼表情啦?
我硬扯出一個笑容,哭笑不得,更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那個一向自大和牙尖嘴利得叫我想狠狠掐死她的櫻竟然露出比我還要傷心的樣子。
她微垂着頭,看着手上的書,眼睛裏悲傷的色彩滿得快要瀉,彷彿對生命失去了希望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明明是她自己要讀的,怎麼傷心起來了?
「噗哧」地笑了出來,我用手背擦去眼淚。當視線清晰起來時,我拍拍櫻的頭,輕聲說:「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了?我都沒那麼傷心,你怎能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要傷感?」
櫻抬起頭,視線左右搖擺着,就是不看我;嘴巴也微張,在尋找話語,卻什麼也說不出。到最後,她只是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唔?」怎麼突然道歉了?好恐怖!天要塌了嗎?
「我只能在這裏看着,卻什麼都不能為你做。在你最痛苦的時候,最需要人傾訴的時候,傷心得要哭卻死也不肯哭出來時,我只能看着書。最後還只可以眼淨淨看着你決定輕生,從那大廈跳下去。」
「這個⋯⋯我輕生不是你的錯吧?那是我個人的選譯,真要說有錯的話,也應該是我的父母吧?」我笨拙地安慰她。沒辦法,我生前要安慰別人的次數少得可憐,而且都是些不關痛癢的小事情,突然要應付如此高難度的情況,不能怪我非常力不從心。
「但是,我能跟你對話的話,可能能改變你的想法。」
「不,你要是能跟我說話的話,我可會被當成精神分裂病患者。而且,我不認為當時的我會把你說的話聽進去。」
「即使我告訴你,你是一個愚蠢和無腦子的人也一樣?告訴你,你的想法比只會想着何時吃飯的豬還要膚淺,你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告訴你,你是一個膽小而懦弱的人的話,也不能激起你的奮鬥心?」
「⋯⋯你真的感到低落嗎?」怎麼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在罵我?
「如果我能把現在的話早點告訴你,你是否會作出不同的選擇呢?」
「⋯⋯如果有你這個一直在腦袋罵我蠢,說我是白痴,還不斷挑剔我的聲音在,不用等到十四歲,我一早就跑去跳樓,好來找你算賬。」
聽不到我的話,櫻又說:「如果我能早點告訴你不用急於尋找夢想的話,你是否不會感到那麼寂寞?」
眨了眨眼,我想了一會,再看了看一臉認真的櫻,明白這不是可以敷衍了事的問題。
歎了口氣,我回答道:「應該不會。」
「為什麼?你自殺的其中一個原因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找不到夢想嗎?那我能消除你對夢想的渴求的話⋯⋯」
「我也會去跳樓。」我堅定地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為什麼?」
「唔⋯⋯」我停了一會,在腦海中把想說的話組織起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當時是在用夢想作出一個藉口,一個足以欺騙自己放棄對活着的執着的借口。」
「放棄活着的⋯⋯借口?」
「別看我這樣,其實也對活着有一股執着,要不是早就跳了,怎會等那麼多年?而一直被迫學習,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令我從小時候就開始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着。左思右想得出的結論便是人應該為夢想而活。因為能為自己的夢而活不是很帥和自由嗎?能脫離一切的束縛,照着自己所想去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生命完全為自己所用。」
「可是?」
「可是我卻想不出自己想利用自己的生命做什麼。那難道我真的要一直讀書,找一份無聊的工作,走在安排好的道路上,直到老死為止嗎?這個想法令我打從心底感到恐懼。那為什麼自己會沒有夢想?我硬為這個問題套上一個答案:因為父母強迫我讀書,奪走了我可以尋找夢想的時間和機會。唯有這樣催眠自己,我才能擺脫對自己的厭惡和失望。」我苦笑着說。
「但是你還是跳了。即使這樣催眠着自己,你還是自殺了。」
「那時是把一切都怪罪於父母身上,因為他們,我找不到夢想,因而沒有活着的目的。可是,當時的我雖不願承認,但在心底中某處明白這個借口已經到極限了吧?」
「極限?」
「夢想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存在,我不是因為找不到夢想而感到痛苦,而是為活着這件事感到痛苦。記憶中全是教人感到傷心和絕望的事情,未來也見不得會有好轉。不管做什麼也只能在原地打轉,哪裏都去不了。那麼,為了逃出那個困境,為了不用再面對痛苦的人生,我只好自殺啊!」
「⋯⋯」
「所以⋯⋯那個⋯⋯你不用自責啦!不管你當時對我說什麼,我也不會聽進去,也不會認真思考的。由我自己來說是有點奇怪,但是自殺在某一刻起就成了必然會發生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任何人的責任。」
「原來如此。」
「對啊!所以你不用⋯⋯」
「看來我不能直接跟你對話真是一大遺憾,要不你也不會有那麼可笑的想法吧?」
「⋯⋯」唔?
「你以為我會跟你說什麼?該不會想着我會安慰你說夢想是必然會有的,只要你耐心點找就會找到的。還是想着我會告訴你,你已經很努力了,再努力一點的話,幸福就在前面,這種假到不能再假的話吧?你是白痴嗎?」
「⋯⋯」其實我真的是這樣想。
抹去愁容,過往帶着神氣和有點不屑的光彩在櫻的臉上重現。她叉着腰說:「你跟我相處這麼久,還未弄清楚我的性格嗎?我是那種會温柔地鼓勵你和安撫你的人嗎?想都知道我會狠狠地罵醒你,令你反省自己犯下了多麼愚笨的錯誤,然後自知不足,自動自覺地回去修練啊!」
「⋯⋯」唔!經她這麼一說,數分鐘前的自己真的有點兒問題。真想狠狠打醒數分鐘前的自己,叫自己把那種不現實的想法全燒掉。
「我說,你剛才的言論中出現了兩個嚴重的弊漏,你自己有發覺嗎?」
「兩個?」
「第一,你把夢想當成是自欺欺人的童話,認為那是合乎現實的存在。會出現這種想法,是因為你真的從沒有懷有真正的夢想。更嚴重的是,你根本就沒有尋找夢想的決心和動力。」
「我就是找不到才那麼失落啊!」我低聲反駁。
「第二,你只活上短短十四年,哪有資格定斷未來是好還是壞?連那些活到八十多歲的人也做不到,你這個小屁孩能看得出?只怕你連當天晚上吃的是什麼都未看得到,還敢跟我談未來。別笑死人了!」
「不是說三歲定八十嗎?我這個年紀已經活得這麼苦,長大後能有什麼轉變?」
「先說回第一個問題。我明白在你們這個社會中生活是很難找到自己想做什麼,因為所有的事情也與金錢掛了勾。不管想做怎樣的工種,也要先考慮收入;就算有自己的喜好,也要考慮清楚它能否成為一項成功的事業才選擇會否以喜好作夢想。所以有人終其一生也可能找不到自己的夢想,甚至是不想找,因為找到了也實現不了,只會令人感到空虛。」
「你明白了的話,怎麼又怪我沒努力找?」
「但是,難得活在世上,連一件想做的事也想不到,這種活法未免太難過了吧?就算迫不得已要照着社會的規矩來生活,也總能在規矩中找到灰色地帶,喘一口氣吧?既然夢想難以實現,那便不要找夢想,定下一個野心吧!」
「野心?」那跟夢想不是同一樣東西嗎?找來做什麼?不都要向現實低頭?
「夢想是人們為發夢而想出來的,言下之意,即使實現不了,人們仍覺得理所當然。可是野心卻是正相反。為了野心,便能不顧一切地前進,往目標進發,把所有阻礙和困難都打破,在現實中抓緊。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例如想自由地對父母說出心底話,也要盡全力去嘗試。第一次失敗了,便試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成功為止。不能用『不可能』作藉口,因為野心正是讓人們能於現實中捉住而存在的。我不管你有多無能,只要定下了目標,就一定要完成它。」
「⋯⋯」野心原來是這麼強硬的存在嗎?好恐怖。
「你一直以來都不能找到夢想,是因為你下意識把它想成『不可能發生的事』,所以根本沒有認真尋找過。不是嗎?」
「⋯⋯」是這樣嗎?我在開始前就放棄了嗎?
自問自答的櫻繼續發表她的偉論。「既然你沒有要實踐的事情,人生自然變得無聊和無意義。而你也順之把一切都怪罪於你的父母身上,全然沒有考慮過是自己主動放棄了生命。生命就是靠實現一個又一個野心而編織而成的時間,不到最後你也不會知道自己編了怎樣的東西出來,更不會知道自己最後一個野心會是什麼。」
櫻伸出手指,抵着我的心口。
「你活了十四年,所定下的野心全是別人給你定的:要拿高分,要入讀那所中學,要成為出色的大人,要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沒有一個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自願成為人偶的你,為何要斥責別人,說是別人使你成為人偶?生命的趣味源於未知,正因為有無限的可能,所以你能隨意定下任何野心。就算你的野心包括了運氣和別人的賞識又如何?就把這一切都盡全力掌握在手中,把所有要素變成你達成野心的絆腳石!」
「那失敗了怎麼辦?我不可能每次也能成功啊!」
「失敗就失敗了,有什麼怎麼辦?」
「哈?」她剛才不是說要我嘗試到成功為止嗎?
「當你試了好多次也不行,就證明你還缺少了某個成功的要素。那便先定下另一個野心,當你覺得自己準備好且還想繼續挑戰那個野心時,再次嘗試不就好了嗎?沒有人的一生都會一帆風順,一切順着你的意走,必定會有不如意的時候。但是這些不如意,甚至是如意時,也會出現可以改變你的想法的人和事,使你的目標不斷轉變。那便隨事而變吧!總不可以一生都像塊頑石一樣,只懂滾下山,而不懂得走上山吧?」
「⋯⋯」也太隨意了吧?那不就隨你怎樣說也可以了嗎?不過⋯⋯她說的話,我不是完全不懂。
「你的優點不就是不懂得思考嗎?那一開始直直往前衝就好了,待你累積了一定程度的經驗時,總能開始稍微動動腦筋吧?雖然不知道那將會是何年何月的事,但是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成功的。」櫻温柔地笑着對我說。
那抹笑容實在刺眼得令我瞇起雙眼,心裏想着把縫起她的嘴定為我第一個野心。
我也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而且,你都認為自己已經處於谷底的話,那不就更不應該了結自己的生命嗎?」
「不正是因為處於谷底,所以才會想死掉嗎?」
「可是你都掉到無可再低之處,除了生命外都沒有什麼可失去了。那不就更應該善用生命,去作最後的衝刺嗎?我個人認為既然活着,就應該好好活着,不要活得跟死掉了沒分別。而停滯不前,放棄一切和自怨自埋這類事情,連死人都得到。終有一天你們都會死去,要放棄的話,等到那時才放棄也不遲。但是,至少在死的時候,不要留下遺憾,在活着時把能做和想做的都做個遍,然後自豪地說一句:『我活過了。』在我看來,在現代社會中,能做到這樣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櫻的視線穿過了我,往無比的遠方看去,說:「如同死掉一樣活着,這不是對人生最大的諷刺和侮辱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櫻的話。雖然她無不是在叫我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但是也並非叫我盲目地活下去,彷彿只要心還在跳,一切就會變得美好。我不能說自己百分之百認同她所說的話,可是⋯⋯
「我有點明白你的話。」
思緒從遠方回來,櫻裝得一臉驚訝地說:「你真的明白了嗎?畢竟你的智商比猿人還要低,令我不禁感到十分擔憂。」
「你給我閉嘴!你不就是在跟我說人生未活到最後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這麼輕率地了結自己的生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而我也不該把一切怪罪於他人,可以自己想想如何利用人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差不多吧!」
「不過我才不要再活得像在行屍走肉一樣!到真的辛苦得要死時,還勉強捱下去,那不過是自我滿足。」
「我同意,也明白有時人生真的痛苦得像在吃屎一樣,滿腦子都只想快點了結自己,給自己一個解脫。可是,你不能否認未到最後,人都不會知道自己未來能有什麼選擇,或是自己能作出怎樣的選擇。早早死掉,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嗎?該說,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死得轟烈一點,在社會中留下影響啊!」
「⋯⋯嘛,的確是。我連自己想做什麼都沒找到,也未曾對不合理的事作出抗議就跑去跳樓,的確有點可惜。早知就寫封能令人感動到流淚,教大眾明白學生的苦處的遺書就好了。不再讓他們自以為事地說我們是玻璃心,或是吃不了苦的。啊,太可惜了!」
「那當你回到現實世界時,就不要乖乖做個人偶,試以一個人的身份去活活看吧!可能能以一個享受的態度去做一些你以往討厭得很的事情,例如學習。」櫻聳聳肩,提議道。
「哦!是說我下輩子的事嗎?好啊!不是挺有趣嗎?隨心所好地活,在社會中作出影響!」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話。
「是啊!是在說你下輩子的事啊!」櫻輕笑着說,然後便轉身往房外走。「我現在要去整理圖書,你也給我來掃掃塵。」
「好好好,現在來。」
把書放回書架,我快步跟上櫻。
轉身關上門時,剛才拿在手上的那本書好像也變得透明起來。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GPOl2mV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