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圖書館 - 終章回去、忘記（1）

「我何時會回去？」

「我怎知道？我倒想問問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回去？」

「我現在不就在問你嗎？」

「而我不就在告訴你，我不知道了嗎？」

「你為什麼會不知道？」

「小姐，我是這所圖書館的管理人，不是你的保姆。要離開，是你的選擇，我可沒能力趕你回去，不管我有多想那樣做。」

「是嗎？」

「是。而我們已經重覆這個對話許多次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每隔一會兒也問我一次？還有拜託你不要每次聽到我不能趕你回去時就滿臉笑容的，看得我心煩。」

「我有嗎？」

「請問你現在的嘴角不是在往上彎嗎？那不是笑容，難道是在哭嗎？」

「唔，你說得對，那我不打擾你了。」

轉身，我往櫻的反方向走，到一個書櫃前，開始整理排在上面的圖書。

自櫻告訴我，我還未死，已經過了數天。雖然身體各處的痛楚越來越頻密，但是並沒有過份影響我的日常，所以我就自然地把它們忽視。痛完後就回去收拾書本，絕不抱怨，也不埋怨。

勤奮得連我自己也不得不稱讚一番！

是誰說學生吃不得苦的？叫那人過來看看我工作的樣子！

我在靠工作逃避嗎？

當然！還用說的嗎？

當你一心想去死，過了一段安穩且幸福的生活後，才突然發現自己要回去那好不容易才離開的世界。一想到回去後要面對的事情，我就頭痛得什麼也不想想。因此，我就幹脆什麼也不想，一心一意整理圖書去。

但是根據櫻上次說，我的身體在召喚我的靈魂。我不禁擔心，會不會在某次閉上眼後，一醒過來就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問問櫻，看看她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到身體去。

幸好，她說回去的時機是我的選擇，那我一直不下決定，我就一直不用回去嗎？櫻又斬釘截鐵地說不會，還很肯定地告訴我，我總會有回去的一天，不會一直留在這兒。

開玩笑！我才不管她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多有道理，更不管那些話令我對之前的問題有了新的看法，我才不會回去！

以為自己不用再面對的情況下聽和思考那些話，和知道自己要回去解決那些問題來聽那些話是完全兩回事。

我有預感，假如自己想通了，接受了櫻的說話，並對生存有了正面的想法的話，我便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了。

我未想通嗎？

倒也不是。理智上是認同櫻所說的話，但是情感上卻接受不了，不敢接受。接受了的話，不就說我還能夠努力下去嗎？

我還能努力下去嗎？

現在的我仍未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需要多花一點時間才能想到。基於這個情況，我遲遲未找到想活的動力和決心，所以便一直逃在書本後。

可惜的是，我膽小的一面一直化成魔鬼在我耳邊低吟，叫我先不要想，多在這兒待待，不要那麼急回到那個世界。

我心中的小天使遲遲未出現，沒有勸告我作出相反的舉動。在惡魔的引誘下，我決定先把這難解的問題放在一旁，不要自找煩惱。這一放，就放了幾天之久。

櫻出乎意料之外，除了我主動問她外，她也沒有催促我或是跟我討論其他人生問題。只是靜靜地一起收拾着書本，偶然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

只要習慣了那視線，倒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哼着歌，我輕快地打掃着，感覺所有的煩惱和情感也隨着塵埃一同散去，腦袋空空如也，舒服得很。

啊⋯⋯真不錯。不如不要再想父母和朋友們的事，也別理會學業和出路，一直在這兒和櫻一起過，未來就在這裏收拾着書本。這樣的未來也不錯吧？

猶如在說服自己一般，我在心中提議道。

可是，剛說沒多久，那雀躍的心情就漸淡，無奈取代其位置，散佈心腔。儘管這個提議聽起來很動聽，很美滿，我卻清楚知道那不會是自己的將來。

因為每當我這樣說服自己時，一股懷念和抗拒的情感會湧上來，使我記起我所遺留下的一切，想到那些被我捨棄的人和事。即使感到怕了、麻木了、疲倦了，腦海裏在想到那些痛苦的事情的同時，也浮現許多美好和快樂的回憶。它們形成一條剪不斷的紅線，把我與現實連接起來。

櫻的話使這條線更堅固。

她的一字一句如刻在靈魂深處一樣，看準時機就從裏頭鑽出來，動搖我的心神，然後悄然消失。我被迫重覆聆聽着她的看法和建議，每次也得到不同的啟示和見解。每聽一次，以往看起來那麼恐怖和難以解決的事情有如泡沫，破的破，剩下的則往高空飛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促使我自殺的原因在現在看來是如此的渺小，令我不禁為自己一時的衝動和愛鑽牛角尖的性格鼓掌一番。真虧當時的我能如此爽快地跳下去。

是解開了所有的心結了嗎？

心結哪有這麼容易給解開？但是倒也開始能夠從另一個方向評論那些事，既發現自己的不是，也發現當中有許多我並沒有了解和接觸到的想法。要理解那些事情的話，就必定要回到現實世界去，向那些人一清二楚地問個明白。

唯有這樣，我才能真正的面對所有煩惱，向着光明的地方踏出一小步。

除了懷念之情外，另一種叫我不能忽視的感覺也煩人地困擾着我，使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正的想法。

那是名為「求生欲」的情感。

假如我決定留在這兒，永遠不作回去的決定，那我在那邊的世界就等於死亡。沒有靈魂的身體就只是一個軀殻，是一個活着的屍體。終有一天，當我的家人決定把「我」殺死時，我便會成為一隻名乎其實的死靈。再不能走動在陽光下，不能為自己的未來而煩惱，不能遇上新的可能性。

人死了，一切就完結。

這種認知往往喚醒深藏在血液裏的獸性，渴望着生存和拼命地尋找生機的獸性。

它和我心裏頭想放棄的想法互相對立，撕裂着我的身體，在我的體內咆吼着，命令我不可以放棄生命，要求我活下去。

面對這種原始的欲望和衝動，我根本沒有還擊之力。只可以任由它敲打着理性的囚牢，驅使我往生存之道走近一步。

遲遲不肯承認這種情感的我，決定躲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理，只求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這裏是只屬於我的避難所。櫻雖然經常使我氣得差點放火燒掉這所圖書館，但是她卻是我無可取代的友人。她比任何人更了解我，也比任何人更接近我的心房。在這一段日子中，她已經成為我的一部份，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人。

我知道回去，即代表我將離開這所圖書館，而心底隱約知道這次離開後，我將不會再回來。只要我決定回到現實世界，與櫻就是永遠的離別。

那至少，讓我耍點小任性：允許我多待一會。在我遲遲下不了決心的現在，多享受她的陪伴，留下與她之間的回憶。在這唯一的友人身旁，渡過安靜而幸福的日子。

一直到我不得不下決定的那一刻為止。

迫使我作出決定的契機總是突如其來的。

那天，我和櫻如常在排着書櫃，大門忽然傳來陣陣敲門聲。

我好奇地往門看去，而櫻則迅速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門那兒去。一打開，只見一個擁有一頭烏黑長髮的美少女站在門前。

那頭及腰的長髪柔順地散在背後，形造出優婉的氣質。她還有一雙如深海般温柔的湖綠色眼睛，粉色的小嘴微微往上勾，散發着能使人平靜下來的力量。只要站在她身邊，再狅暴的人也會因其柔和的磁場所折服，被她的雙眼給奪去心神。

可是這典雅的外表並非這女孩最叫人驚訝的地方，而是她背後那雙翅膀。

我神奇地盯着那雙由白色羽毛組成的天使翼，看起來柔軟得能把我暖暖地包裹起來。

雖然對這個女生很感興趣，但是我不敢冒然走上前。

不單因為她是一個陌生人，更因她是一位天使。

天使不都是來帶領靈魂上天國的嗎？那她現在來到這所圖書館，難道是要帶我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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