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覺嗎？我只是以這準則去演繹。」
翌日，RX3000無叫我再當眾朗誦，但係太過癮了，於是我扮到好委屈，迫出幾滴眼淚，求RX3000唔好啦，我真係好鍾意朗誦架，俾我繼續啦？佢話不用了，「我們還有其他訓練。」只係呢，果種浮誇朗誦嘅片段，竟然俾一個大嬸放咗上網，喺歌頌國家嘅社交網站上廣為傳播。我啲同學朋友網友通通問我，究竟網上果條茂利係咪我？我話係呀，「寡人就是那茂利，現在接受思想學習。」不過呢，我好快樂！我充滿正能量！蔣主席萬歲！黨萬歲！國家千秋萬歲！每一個問候我嘅人，我都會咁答佢。我知道每句說話，都俾RX3000監視緊，甚至乎可能我喺廁所，佢都忖測緊我嘅大便有無出賣國家。
當你暫時唔可以改變現實，唯有調節好心態，希望忍耐直到某個時刻一個點，等待對手一個失誤嘅機會。講好容易，做好難嘅，我知。好多人喺見到嗰一點之前，已經捱唔住被消失了。但係唔咁做可以點？RX3000除咗要我熟讀「蔣主席的快樂時代指導」之外，每日就係要我練好官話，我嘅口音開始追得上國家標準，佢話我是孩子，孩子的學習能力佳，又問我有什麼學習動機？我笑啦，對呀對，我希望徹底改造，將來把外國敵對勢力剷除，RX3000說很好，「唔通我想脫苦海又話你知咩？」我其實想。除此之外，RX3000仲要我認識祖國嘅歷史。嗰啲所謂歷史，喺以前係叫做神話傳說，小學時我聽過，點諗到而家被國家納為正史一部份？「摩沙民族起源於一萬年前，由太虛天君從天而降，帶著眾神祇來到這片大地，降伏各部族。經過多天以來的戰鬥，天君沒有時間洗澡，無意中搓出老泥，輕輕一吹，變成為摩沙民族的祖先。」我扮到好專心咁聽，充滿仰慕咁問「真的嗎？」。佢話千真萬確的，「五年前，國家科學院在大西部沙漠發現太虛天君第一個吹出來的老泥祖先遺體，我們稱他為『阿甘』。」佢俾我睇阿甘幅相，「只不過好似啲細路喺海灘堆出嚟嘅公仔。」我諗，但係我唔可以講出口，取而代之我用比朗誦更浮誇嘅語氣講，「太厲害了！摩沙民族祖先的身體多強壯呀！」RX3000好正經呀，見佢微微點頭，應該係好滿意我答案。但係我性格好衰，有時總係覺得悶，想睇吓一啲預期之外嘅嘢，於是我又問喇，「大哥，請問達爾文進化論怎麼解釋？」我係表現得好虛心咁問㗎，RX3000語重心長，「進化論只適合歐羅巴和尼格羅人種。摩沙人跟他們不同，我們走完全不同的發展之路。」
「什麼呢？」
「我們是『退化論』——跟他們『進化論』不同的。」
咩話？退化論？我差啲大叫！
「著名生物學家錢三綱教授說，摩沙民族自第一個祖先阿甘開始，就一代一代退化下去，似乎引證了史書『推膊圖』所言——」
推膊圖？幾時變咗史書？乜唔係古時候嘅八卦預言書咋咩？
「——『推膊圖』由第一象至三十象，都講及摩沙國的沉淪，越來越差的國運。直到第三十一象，一切不同了。讖文說，『花將至，寒冬盡』，頌曰，『天下出聖人，救犂民蒼生。』知不知『花將至』是什麼意思？」
我搖頭。
「『花將至』是拆字，即是『蔣至』。蔣就是蔣主席。當中意思很明顯，是說蔣主席的降臨，是為了結束寒冬。他是聖者，帶領摩沙國人民走出苦海。錢三綱教授得出結論，摩沙國自阿甘開始經歷了無數代的退化，到了蔣主席的英明領導，為摩沙國帶來真正的復興，回到太虛天君時的盛世。」
「好呀！」我拍掌。
我專登走去網上愛國群組睇，原來深信RX3000嗰番理論嘅人比比皆是，唔知好嬲定好笑。嗰幾日我不停諗，呢啲謊言唔知會流傳到幾時？一萬年後會唔會仍然係咁？到時我會唔會成為神話人物？可惜我無頭緒。或者我根本無嘢可以做。如果真係有樣嘢要做，可能只有令自己唔好成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嘅患者。
＊＊＊
RX3000喺屋企住咗接近一個半月。喺第一個月將近結尾時，佢同我做咗一個測試，佢考我幾乎所有佢教過嘅嘢，都係MC題，唔係好難，一百分滿分我有九十四分。可能我表現唔錯，佢對我嘅看管終於放鬆咗少少，仲話遲啲送我一份禮物。佢會俾我單獨同威士忌玩，有時候溜開做自己嘢。雖然係咁，但機械狗係佢嘅，點知係唔係用隻狗嚟監視我，所以我都唔敢掉以輕心。但我唔否認隻機械狗仔係幾得意吓。如果係真狗，你可以用食物引佢訓練佢。狗仔好為食，叫佢行就行，坐就坐，只要喺佢覺得安全嘅地方，基本上都會聽話。不過而家食物奢侈，要引佢地，只可以用屋企食淨嘅餸頭餸尾，但威士忌係機械狗，食咩㗎？如果唔使食嘢，可以用咩嚟引佢？有次我靜靜雞觀察，發現佢同RX3000一樣，都係吸收太陽能。我靈機一觸，以前哥哥買過一支強力電筒，唔知對威士忌有無用呢？於是我摷哥哥櫃桶，俾我搵番出嚟，支電筒真係好強，射出嘅光柱好長好粗，我同威士忌玩嘅時候，攞支電筒出嚟，將光線調較到最大，威士忌會順住條光柱嘅路去行。佢好享受，瞇埋對眼好陶醉咁。當時我諗不如做個實驗，我將光柱移向第二度，不出我所料，威士忌會跟住光柱跑；到我調較成閃燈模式，威士忌又會一點一跳咁郁動，好似Bboy咁跳舞！勁搞笑，搞鬼到死。
我諗起啲嘢好好玩。我想試吓將威士忌訓練成機械狗Bboy，成個訓練過程放上網，一定好高hit rate。呢啲娛樂嘢，無乜風險唔會禁啦？我試試用番以前頻道。咦？原來解封咗咯！嗰九十四分應該幫咗唔少。我開番個人頻道，上載威士忌學跳舞嘅片，慢慢以前嘅鐵粉都返嚟，佢地驚訝我竟然可以用光線教識威士忌跳街舞。我玩咗足足兩星期，RX3000都無出聲。佢應該知道嘅，不過無同我提起，即係話默准我做呢類節目啦。新節目嘅hit rate比起以前「冬至有嘢云」高出一倍有多，陸續有人問，「可不可以播放我的歌曲，看威士忌怎麼跳舞？」大多數都係流行曲，Kpop咁囉，間唔中有人想威士忌跳Jazz，最頂癮有個希望見到佢跳天鵝湖，重有一個黐咗線，能劇都講得出！哈哈，乜玩到咁大呀？哈哈，我都想睇吓。於是我揀咗一首都唔知乜東東嘅曲目。威士忌聽完之後，靜咗一靜，大家都屏息靜氣，好期待威士忌會點跳——
我諗大家等咗大概有三分鐘，突然威士忌好爆咁好似人咁企咗起身，兩隻前腳舉起，好似兩隻手咁揮來揮去，哈！佢隨住能劇歌曲扭動身體，唔講以為係歌舞伎！大家爆笑起嚟，好多人留言，「很可愛呀！」、「歌舞伎到一個點！」、「真棒呀！」一時之間大家都唔記得我地其實喺一個悲情城巿。或者再悲情嘅地方，裡面可能都有歡樂，多定少嘅問題啫。好多人要求威士忌跳舞，隻衰狗就「汪！汪！」聲咁叫，條尾擺晒咁款，好似話「得啦咪心急，我實滿足大家！」要求嘅人咁多，我就諗有無啲快捷啲嘅方法等佢接收？不如咁啦，將威士忌接駁到電腦度，咁佢可以一次過接收大家嘅「點跳」歌曲，快好多，唔駛我慢慢逐首搵。我無啦啦捧紅一隻機械狗，成為咗佢最強嘅經理人同教練。
「牠聽到『朋友所寫』會有什麼反應？」暱名網友某日突然問。
大家靜了。「朋友所寫」而家已經成為禁歌。話說首歌好似魔法，燃起咗大家嘅夢。成為新首都之後，革命曾經靜過一排。但疫情嘅出現，居然又出現咗新一批革命者。程度上無以前咁激烈，但係範圍上更廣。有人喺無名公墓高舉獨立嘅旗幟，佢地一邊悼念，一邊播住呢首曲。聽講當日明明只係聚集一百人，但係好似出現咗二百一十四把聲。佢地被驅散咗之後，有人話，連續五晚公墓晚上都會傳出「朋友所寫」嘅歌聲。當然只係傳聞啦，唔會喺大眾傳媒見到㗎，但係巴絲們無理由唔知，只不過無人再提。暱名網友見無人出聲，都識趣唔再提起。大家又繼續鬧哄哄，風花雪月，講吓星座、講吓邊個KOL同邊個歪星搭上咗、講吓邊度有最美味嘅蝙蝠麻辣火鍋⋯⋯
做完節目，我同威士忌坐喺間房好耐。我諗起好多嘢，「朋友所寫」、「冬至有嘢云」、水巷話、冬至語、哥哥⋯⋯好多好多⋯⋯呢啲嘢突然好似九萬年前嘅事，我有無老咗九萬歲？我走去窗邊，睇吓街上嘅風景。外邊落住毛毛細雨，個天好灰，我攞起種咗好多年嘅盆栽，翻開泥土，攞出自RX3000入住我屋企以嚟，我秘密收藏起嘅一個硬碟，當而家大部份資料都儲存喺網絡世界，硬碟係我地僅有保存秘密資料嘅方法......
我熄咗電腦嘅連線，將硬碟插入電腦，聽番裡面嘅內容。
裡面收藏咗「朋友所寫」呢首曲，亦有多集「冬至有嘢云」嘅精選，同埋語音版嘅「水巷話辭典」，全部都係我珍藏。
威士忌望住我，搖頭擺尾，我摸摸佢。
「你都想聽？」
「汪！」
「聽完就算喇，OK？」
「汪！」
我將硬碟插入佢胸前嘅連接埠。威士忌兩隻耳仔豎起，個樣好陶醉，好似一個聽緊兒歌嘅細路仔。
無幾耐，外邊有人返，我馬上熄晒所有嘢走番出廳。RX3000同我老豆老母返嚟，我都有晒心理準備架喇，但係見到RX3000，我都係擔心佢知道我頭先所做嘅嘢。好彩無異樣，我鬆咗口氣。我問佢地去咗邊度，RX3000講，帶咗我老豆老母返保安部辦手續。
「什麼手續？」
「後天我會離開。你爸媽就去辦手續，承諾你不會再犯。」
終於完結喇？
「你要乖呀，知道嗎？」老母講。
「嗯！放心吧，我會成為國家的好孩子。」
「這份禮物送給你。」RX3000拿出一份包裝得好精緻嘅禮物出嚟。
「？」我好奇。
「拆開就知。」
我拆開，是開心牌上網盒子，可以把原本沒有上網功能的東西都連結上網。廣告說，甚至連木櫈和西瓜都可以變得有生命。RX3000把盒子安到威士忌的頭頂，唔知係咪潛藏的DNA作怪，牠以為吃得，儘管盒子不能吃，牠都開心得搖頭擺尾。無幾耐後，小盒子的綠燈亮起。RX3000搭住我同老豆老母，發指令叫威士忌望住我地，卡一聲，威士忌的眼睛也是相機，幫我地拍咗張大合照。RX3000提起手腕，在畫面上滑動一下，去到警察部的社交專頁，啱啱我地同RX3000所影嘅相，立即係專頁上出現，標題寫住：「成功令邊緣少年重回正軌，深化他對國家的情懷，把他優化為國家未來的棟樑。」
「開心牌是推銷員介紹的，他們說非常熱賣，以後可以用它幫威士忌上網。」
「⋯⋯」我有啲驚，唔係咁想聽到上網兩個字。
「威士忌就送給你，你喜歡上網學習，牠會是你好幫手。」
⋯⋯
突然威士忌頭頂的小盒子綠燈閃著。
「那是⋯⋯？」
「國家正在檢測威士忌的記憶資料。我是你導師，這任務不方便我做。」
血液冷似冰，冰塊咯咯碎裂。
威士忌聽嘅歌、以前錄嘅節目、水巷話辭典，呢啲嗰啲⋯⋯
我望住威士忌，佢都望住我。汪一聲笑很無邪。
不久，盒子上的綠燈停止閃耀。取而代之，RX3000手腕上裝置響起，佢湊近揚聲器。唔知係咪錯覺，定真係咁，佢不時望過嚟，原本好自在，慢慢變得唔自然。我褪後，想離開，RX3000再瞄過來，匆匆掛線。
「你在威士忌身上做過什麼？」
「我⋯⋯沒有呀⋯⋯」
「沒有？」RX3000出現的表情，是否該稱為疑惑？
我轉身就逃，心臟泵血絕對不敢怠慢，噗噗～噗噗～
「啊！什麼事呀？冬至！」媽叫出來。
RX3000撲來，我縱身落地，喺地下亂爬⋯⋯
唔可以捉到架！
「吠！！」威士忌的小狗汪叫，一下子變成野狼！
佢想咬住我，房間好混亂，老豆老母唔知發生咩事，一個截住威士忌，另一個就阻住RX3000。我乘住僅有嘅空間，爬出窗口！
我危立窗邊，大家見到，一時間靜晒，焦點都落喺我身上。
「回來吧！冬至！」老豆焦急。
我搖搖頭，爸媽大叫喇，「別衝動！」「沒事的！爸爸媽媽都在！」
我苦笑，諗起阿哥，阿哥喺邊？RX3000偷偷踏前一步，畀我眼尾睇到，我唔會畀佢拉番去架！我點都唔會畀佢拉番去架！於是我諗都唔諗，即刻向窗外面跳出去——
一秒鐘我仰望天空，灰色嘅背後，係一道藍色嘅裂縫。我諗起哥哥講過——
自由即尊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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